天未明,朱缒便幽幽转醒,睁开眼在见到孙将儿的睡颜之后,昨夜的种种立时冲上心头——天杀的,她居然对他下药?
为了成全她的主子,她身为一介女子居然都肯献身于他了。
这种忠诚的下属,皇上四哥你是用什么换来的?为什么他用尽三年的真心,也换不到她的回眸呢?
朱缒怒上心头,也不管她甜美的睡容是如何让他为之动容,狠心地动手将她推醒。
「孙将儿,你居然向我下药?」
孙将儿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夜的温情当中,一时间尚且缓不过神来,朱缒却以为她是在装傻充愣,更是火上心头。
「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帮助你主子,不让我娶海晌礼,不让我有机会勾结异族,这就是你的目的,对不对?可为了你的主子,你不也至于下贱到主动送上我的床吧?」
什么?他在说些什么?为什么她完全听不懂,却觉得胸口一阵阵地抽痛呢?
「朱缒,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
「为了皇上嘛!为了你的主子嘛!为了他,你什么都肯做,即使是把自己给我?」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孙将儿的心在一阵阵地呐喊,可她喊什么?她能告诉他什么?她能告诉他,我和皇上不是你想象中的关系,我和他其实是……
不,不能!
她不能告诉他,她一直在做的是救他,若是把那个秘密告诉他,就等于把庆王府百余口的性命交到了皇上的刀下。
生死离别她见得太多了,至亲又如何?在权力面前即使是母子又怎样?还不是一个死字了结。
她失去得已经太多太多了,再不要叫他付出代价。
她只求他回头看看她,看看她的真心。
「朱缒,你不要被一时之气冲昏了头脑,昨夜……昨夜虽然是我对你下了药,可你对我很温柔,你还记得吗?你说……你说你得到了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你说……你说你会一辈子珍视我,你说……你说你会……」
「男人被下了药,在床上说的话还能做数吗?」朱缒嗤笑,「别说是你,任何一个女人,就算是世上最下作的妓女昨夜在我被下了药的情况下,我也会把她当成公主的。」
这句话彻彻底底打垮孙将儿最后一道防线。
只是,她仍不肯叫自己死心。
跌跌撞撞地自床上爬起,她放弃所有的尊严将他一把抱住,「朱缒,不要再跟我怄气了,好不好?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上次你也说了,你一直想用真心换回我的……」
「太晚了。」他轻轻松松三个字将孙将儿打败,「如果在大慈来之前,你主动告诉我你的身份,我会相信你;如果你没有怂恿大慈写折子给皇上,说我跟回族交往甚密,流连晌礼,我会相信你;如果你没有向我下药,逼我就范,也许我最终还是会相信你——我给了你机会,是你!是你自始至终从未向我坦白。」
他自怀袖中掏出那块贺兰石雕刻而成的素砚,「这是大慈公公来之前,我在集市上为你挑选的,也是照著你喜欢的模子让工匠制成了你偏好的素砚。昨天工匠才交给我,我本打算今日让管事的转送给你的,可是现在看来……不用了。」
他将那块贺兰石雕的素砚重重地砸在地上,转瞬间碎成了两半——像他们,再无法挽回。
孙将儿心如素砚,可她知道,即使如此,她仍无法放任他不理。
「无论真心假意,朱缒,我乃大将孙继达的女儿——孙将儿,如今我已失身于你,你必须娶我为妃。」
朱缒端著酒,只想把自己灌醉。
他为她魂牵梦萦数年,与她朝夕相处三载,却在今日才知道她竟然是先皇重用的大将孙继达的女儿,堂堂名门之后孙小姐竟然给他当了三年的贴身侍女,他朱缒还真是有面子。
海晌礼远远地便瞧见他正自斟自饮,大清早喝酒,他必定是有心事。难道是为了皇上下的令?
海晌礼静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轻声细语:「我们不用在意皇上的。」
她冷不丁地跳出来把朱缒吓了一跳,这一刻他什么人也不想见,只想独自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晌礼,其实我……」
「皇上不准你娶我为正妃,那我做你侧妃好了,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什么都不计较的。」她倒是一派乐观,因为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活得比谁都自在。
朱缒欣赏她的正是这一点,所以他更不想破坏她的美梦,那些烦恼的事就不用麻烦她了。她只要一直一直这样快乐下去,把他的快乐也一同捎上。
然,偏偏有人要将他最后的一点点希望也全部打翻。
孙将儿一步一步走到他们面前,脸上依旧挂著洗不掉的笑,只是今日的她怎么看都与从前有些不同。
海晌礼到底是姑娘家,只瞧了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将儿姑娘,你今天怎么好像装扮得跟从前不太一样?」
怎么会一样呢?她今日所穿所戴全是珍品,与往日里大丫鬟的打扮判若两人。海晌礼发现她精心装扮起来还真是漂亮啊!把她这个回族里赫赫有名的美人也给比了下去。
再看庆王爷的表情,古古怪怪的,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海晌礼的疑惑很快得到解答,孙将儿悠悠然落到她的面前,放下往日里丫鬟的谨慎,她的放肆全都写在脸上。
「海小姐,之前我一直有些事隐瞒著你。事到如今,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其实我不是什么宫女,我是大将军孙继达的女儿,堂堂正正的孙家小姐。早在三年前,我便钟情于庆王爷,遂乔装成宫女随侍他的身旁。」
木讷的海晌礼仍没听清这当中的道道,还傻乎乎地说:「难怪我觉得你的气质举止都不像一般的丫鬟呢!丙不其然,你真是出自名门啊!可是……可是你现在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做什么?
孙将儿冷笑声声,犀利的眼神扫过她,却定在朱缒的脸上,「我是提醒海小姐一句,别再妄想成为我夫君的人。别说是庆王正妃了,就算是侧妃、妾室、填房,甚至陪寝丫头,你也休想。」
海晌礼丝毫不畏惧她的威势,「你喜欢庆王爷,我也喜欢,谁能成为他的人,由庆王爷决定,你说了不算。」
「不算?」孙将儿涂了凤仙花膏子的十指攀附上他的胸膛,红得刺目,「朱缒,她说我说了不算,你说呢?」
他只是闷头喝酒,不肯吐露一个字。
海晌礼直觉不对,追著朱缒一个劲地追讨答案:「庆王爷,你告诉我,你一直喜欢的是……」
「他没有告诉你,昨夜我和他春宵一度,已成连理吗?」
海晌礼指头轻颤,张开的嘴却发不出声音。她惊呆地望著朱缒,只望著他,「她……她是骗我的,对不对?庆王爷,告诉我……」
「让我来告诉你吧,离我的夫君远一点,只要有我一日,你就休想染指我的男人。」
震惊之下海晌礼步步后退,已是退无可退。血色自她的脸上迅速消退,她的悲伤让他不忍目睹。
他在手边拿起管事刚刚送来的滩羊二毛皮制成的皮袄,小心翼翼地为她披上,他让她靠著自己,贴心地同她耳语:「晌礼,我送你回去。」
他们就这样,紧贴著彼此,自孙将儿的眼中愈行愈远。
她认得他亲手为海晌礼披上的那件新皮袄,那是前些日子他买来叫师傅照著她的尺寸新制的袄子,说要给她过冬的,如今已披在别人的身上。
罢了罢了,她都已做到这一步,还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她不是早该学会心如死水的嘛!可为什么那里总是痛得她无法呼吸?
她快要死了吗?
死了,死了就干净了吧!
也许,就连朱缒也盼著她死去呢!这样便成全了他和海小姐啊!
可是她不能死,为了他能好好地活著,她必须在心痛中煎熬。
独自坐在风中,她不知过了多久,直冷到全身没了知觉,她才恍然发现大慈立在她的身后久久。
「大慈,我……我是不是很任性、很残忍?」
「小姐,大慈懂你的苦心。你不任性,你不残忍,你是这世上最懂爱的人。」
孙将儿笑著闭上眼,忍了一夜的泪珠儿终于滚滚而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擦去泪水,她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大慈,你马上写折子,告诉皇上,我已经是庆王的人了,催他尽快赐婚。」
大慈为之一震,望著小姐的背影,他忽然觉得她好可怜,「小姐,值得吗?为了庆王做到这分上值得吗?值得跟皇上彻底摊牌,值得放弃自己的一生吗?」
她不做声,只是笑,只是任泪水一气地流。
皇上的旨意比孙将儿想象中来得还晚,漫长得像是要用尽她一生,可她终究还是盼到了。
皇上的亲旨——封孙氏为庆王正妃——这道旨意居然是密发的。
他们的关系到底是见不得人!
朱缒自大慈手中接过皇上的旨意,不说话只是笑,一个劲地笑,笑到发不出声音,还在笑。
起初,府里的人当他是太开心了。瞧著瞧著却觉得不对劲了,王爷怎么笑得满面泪水?
没人敢问,皇上亲封的庆王正妃也不做声,只是安静地看著自己的夫君。笑吧!笑完了,他依然要面对改变不了的事实。
无论如何,在一场风雨即来的杀戮之前,她保下了他的性命,这比什么都重要。其他的,日后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去计较。
将他放在一旁,孙将儿吩咐府里的大管事:「准备准备,挑个吉日,举行大婚。」
不料,一直笑个不停的朱缒竟然停止笑声发话了:「不用挑了,所谓择日不如撞日,我瞧今天这日子就不错。」
避事的以为王爷高兴坏了,急不可耐就想把孙将儿小姐娶过门,「王爷,这府里上下什么都没准备呢!就连龙凤花烛也没有啊!」
「要这些东西做什么?」朱缒一意孤行,「大慈公公在这里,就代表皇上给我们做媒吧!我们这就拜堂,王妃,可好啊?」
他的笑容不善,孙将儿知道他是在有意惩罚她。他气她同皇上勾结陷他于今天的地步,她明白,所以——她顺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