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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 第九章

思嘉在她的服装室里逗留了四个半小时,刚从法国带回的新装依然静静地挂在四周,一件也没试。

庞逸在楼上休息,她把自己关在这儿,但她的心早巳飞了出去,飞到潘烈那儿。

一生中从没有这强烈的欲望,她想见潘烈,这个时候。这是很奇怪的情绪,如果庞逸不是现在回来,不是在楼上休息,她也许并不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见潘烈,庞逸影响了她的情绪。但是她没有去,她把自己困在服装室里,让矛盾折磨自己。她动也不动地坐著。她的心早已飞出去了。

黄昏的时候,庞逸从楼上下来。休息过后,精神是好转了,但睡得眼肿、鼻肿的样子并不好看,尽避他神态温文,关怀。

「满意吗?」他指指四周的新装。

「一件也没有试。」她一点也不隐瞒。

「为什不——」他懂了,不再问下去。

嫁一个年纪大的丈夫最大的好处,是他能懂所有的事,不必她多费唇舌。

「出来坐坐,噢?」他小心翼翼地说,「不要把自己闷坏了,思嘉。」

她慢慢站起来,慢慢随他走出去。前后多少日子?她对他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了,当然感觉只是她的,任何人都不会知道,但——感觉是不能做戏的。

是!她无法强迫自己的感觉也做戏。

「很久没有开派对了,」他坐在起居室中那张大而柔软的沙发上,「请朋友来热闹一下?」

他以温和的眼光注视她,在征求同意。

她淡淡地摇头,一点兴致也提不起:「我那部戏还没拍完。」

「戏是另一回事,我们的生活是另一回事。」他说。

「迟些吧!」她不置可否。

「头发也自己洗,懒得连美容院也不愿上?」他故作轻松,「你没找秘书陪你?」

「今天没戏拍,不必讲究。」她说。

「记不记得以前没梳好头不肯见人的事?」他笑。

她淡淡地摇头,突然说:「我倒想试试独自去旅行的滋味。」

「哦——什事情令你有这种念头?」他意外。

「不知道,也许是电视。」她指指前面的一排电视,「那些电视影集的情节,很吸引人的!」

「你是指‘爱之船’那一类吗?」他笑起来,「安娜说,去年她参加一个旅行团,坐邮轮的,船上都是比我更老的老夫妇,退休之后享受落日余辉。」

安娜是他的秘书之一。

「我不是说那些。」她被惹笑了。「我永不相信邮轮或飞机上的艳遇,那些人不惹人厌已够感谢了!而且——我不要艳遇。」

「你说独自旅行。」他说。

「没有原因,只是这想。」她无聊地看著手指。

面对他,她已开始觉得无聊,以前那多日子怎过的?她一直以为自己爱庞逸。

「想——就去吧!」他微笑,「去哪里?」

他的话里有太多的宠和爱,他永不违背她的意思。

「不知道。」她摇头。答应得这爽快,她又有点不满意,「刚刚开始想。」

「或者——你喜不喜欢和苏哲同游?两个女人有伴,一定会有更多乐趣。」他说。

「苏哲?!为什是她?」她反问,心里立刻浮起一个念头,他——可是故意的。

「她能陪你,也能照顾你,而且我们是朋友。」

「别把我当成小孩子,我能照顾自己,」她说,「如果真是旅行,我希望单独一个人。」

他凝视她良久。

「几时要去,去哪儿,只要告诉我就行了。」他说,「我会尽快替你安排好。」

「不要安排——」她说,看见他有些异样的脸,立刻说,「我的意思是——如果去,我不要安排,只买一张飞机票,到了一站再考虑下一站。」

「我怎能放心?」他冲口而出,‘「思嘉,别忘了你的身分,太不安全了!」

身分!是,身分!有时候身分是个担子。

「我知道去不成,想想也不行?」她终于这说。

「我不作无谓的胡思乱想,」他说,「想了之后又做不到,滋味并不很好。」

「你从来没有幻想过?」她反问。

「年轻时或许有,」他考虑一下,「不过那些幻想也很实际,后来渐渐地也变成了事实。」

「所以说幻想未必不能成事,对不对?」她笑。

「长大以后我只做有把握的事。」他说。

「我看见你曾冒险。」她说。

「那所谓的冒险,其实心中已有七成把握。」他笑,「譬如我当时想找潘烈拍戏,看似冒险,却明知一定成功,这是眼光。」

他突然就提起了潘烈。

思嘉的声音静止,神情也在这一刹那静止。

她完全没有掩饰自己,一丝也没有。庞逸自然看得见,他是那样精明。

「潘烈在欧洲名气很响。」他又说。

她真怀疑,他分明是在试探她?

「也许他在那边得缘。」

「他的片子很卖座。」他又说。这些话其实不说也没关系,完全无关痛痒:「他们说他是东方最具明星气质的演员。」

「外国人看的是东方功夫。」

「他们看的是他,潘烈本身。」他又说,「我在想,如果请他拍一部文艺或写实片,欧美人也会接受他。」

「是吗?」

「你不以为然?」他望著她。

她心中又有反感,他是故意说潘烈,说那些话的,是不是?他在试探她。

「你想要我说什?」她语气不怎好。

第一次,她在他面前用这种语气。

结婚的日子里,他们别说没任何磨擦,就连重一点的话也没互相说过,这种不好听的语气更没试过。

他仿佛惊愕住了,望了她半晌。

「我只是想说——我想拍这样一部文艺片或写实片。」他看来是绝对的认真,绝对的真诚。

她吸一口气,把心中莫名的不满和反感压下去。

「没有可能。」她说。

「是——」他若有所思地摇头,「我永远得不到潘烈的合作,甚至,得不到他的友谊。」

「你常把不可能的事拿出来想,这不也是不实际的一种?」她忽然想到。

「我承认。我做一切事情都能按部就班,得心应手,除了潘烈。」他苦笑,「偏偏对他不死心!」

「这没有理由。」

「我明知没有理由,」他说了一半就停住,不知道他在想什,「只是——我不肯认输。」

认输?!对潘烈?!他们之间有赌博吗?

「我想潘烈并没有跟你赌。」她说。

「我和自己赌,」他望著她,「有时候我也很不懂自己,都快五十岁的人,还这执著。」

「执著与年龄无关,对吧?」她笑起来。

「是,与年龄无关。」他专注地对著她,「思嘉,今天回来之后,你这是第一次真正在笑。」

她呆楞一下,立刻,情绪又变得低落。

面对著庞逸,她永远解不开心中的矛盾。

「你看来情绪很不稳定,思嘉。」他说。

她心中紊乱,在考虑著措词,有冲动说出自己的矛盾,又有股力量在压抑。

「很闷,我告诉过你了。」她只能这说,「拍戏、生活都是一成不变,很闷。」

「我提议放下一切出去走走,你又不肯——」

「我肯,但不想和你一起——」话已说出来,她吃惊,但已收不回来。

他并不意外,更不像她那般吃惊,好象一切理所当然。

「每个人都会有情绪波动的时候,何况你那年轻。」他慢慢说,「思嘉,明天我们办手续,你去旅行。」

「不——」

「别提拍戏,别提任何事,那不重要。」他的肯定无与伦比,「重要的是你找回平静,令自己快乐。」

但是旅行能令她平静、快乐吗?她不敢说!

「我不旅行。」她吸一口气,不想自欺欺人,「老爹,别替我安排去任何地方。」

「为什?」

「因为我——」她再吸一口气,她希望分辨得出是勇气?或是其它,「我真的没什事,今夜情绪不稳,明天可能就好了!」

她自己也叹息,勇气没有及时涌上来。

他定定地审视她,他是宽厚、仁慈的,他温和平静的眼光不但有爱,还有包容一切的力量。

「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他点点头,再点点头,「思嘉,你记住,我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幸福,快乐。」

「我没有说过自己不幸福,不快乐。」

「那就好,」他长长地透一口气,「即使你情绪低落,思嘉,我也觉自己有罪。」

「怎会想到罪呢?」她勉强笑,「我能不能说你情绪不好也是我的罪?」

「那不同,我是丈夫,我比你大那多。」他说。

「丈夫妻子之间是平等的,年龄更不是问题。」她只能这说。

她不能对一个委屈求全,低声下气的人要求太多,是不是?她不能太过分!

是!她不能太过分!——同时,她也想起,这委屈求全低声下气是不是庞逸的计?

一个处处怀疑丈夫的妻子,上帝!他们之间的幸福早在她心飞出去时也消失了吧?

「或者,我们到外面去吃一顿?你想去夜总会坐坐?或者——」

不,不,都不是这些,无论庞逸再说什,都无法抓住她的心了,她的心巳从窗户飞了出去,她的心在潘烈那儿,在那家叫「老藤」,但不知街道名的小咖啡店中’,她的心在——

「思嘉,你在想什?」庞逸轻唤。

她敛一敛神,美得令人心软的眸子停在他脸上。

「庞逸,请别再说,我什都不想,」她低声说,「我只想安静一下。」

安静?!庞逸呆住了,脸色也慢慢改变。

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消失,眼中光芒也慢慢淡去,他望著她,目不转楮地望著她,或者——他是希翼自己听错了,看错了,但——不,不,她看来是那样矛盾,那样不耐,那样烦躁,那样的不快乐——

「对不起,思嘉,」他吸一口气,慢慢站起来,「我太打扰你,对不起。」

带著一脸失神和异样的苍白,他转身慢慢地出去。

他走得并不沉重,也不颓丧,只是——那走出去。他是个坚强的人,他承受得了一切,是吧?

他是——完全明白了她的心意,虽然她什都没有说。她知道,他已完全明白。

她说不出心中的感受,眼看著他这走出去,却没有一丝想叫住他的意思。不是冷酷,只是——无奈的理智。因为她知道,即使叫他回来,他们也找不回从前的一切。

她任他走了出去。前面的路是什她并不清楚,更没有把握,但她己任他走了出去。

整晚,思嘉独自在床上辗转。

庞逸没有回卧室来。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不知道他在不在这幢大屋里,她和他之间已无任何一丝心灵联系,连感觉也消失。

靶情的幻灭就是这冷酷决绝,一丝儿也勉强不得。做了那多年戏,今夜才有这领悟,领悟虽来得迟,毕竟还是来了。

思嘉的心并不乱,当庞逸退出起居室的一刹那间她已冷静下来,非常地透澈澄明。

她知道他这退出去是表示什,她没有后悔也不庆幸,她只是表明了自己态度,如此而已。她不曾要求他做什,他是自己退出去的,是不是?

太冷静了,反而令她没有了睡意。她竟然可以在这个时候想看一点书。

随手抽出一本诗集,她半倚在枕头上慢慢翻著。

演戏的这些年她很少看书,她不是很用功的演员——她也从来没当过自己是演员。她靠的是天生的外貌,演技,别人称她为明星,她当自己是戏子。她觉得戏子两个字比较传神,做戏的人嘛!

很多同行都说要充实内涵,磨练演技,不断地求进步才能长久立于不衰之地。她觉得自己根本什都没做,角色派到手上就演,甚至没用太多的时间去揣摩个性,她只要把自己放进故事就行了。

对!就是这样。她每次把自己放进那虚假的故事里,随著故事的开展再生活一次就是了,真是这样!这其实是很容易的事,什演技、内涵,她真是没注意到。

但是所有人都赞她好,演技好,气质好,性格好,有深度,她是目前最红的女明星。她不知道,她大概是那种天生的戏子吧!

以前人总说戏子无情,不知道他们从哪一个角度来看。没有爱情?不说情?不谈爱情?谁知道呢?仿佛戏子不是血肉之躯似的,几千年这下来,戏子真无情?

她轻悄地翻一页书,她无情?像她今夜这任庞逸离开,是无情吧?

或者,她把感情都给了戏?给了故事中的人物?她不知道。替人生活一次,总不至于是空白的吧?她塑造的角色下都很动人吗?动人的就是情!

她的情给了所演的角色,她告诉自己。

任庞逸离开是一件事,她认为,她心已飞到潘烈那儿又是另一件事,两事不能混在一起讲,否则就不公平。她任庞逸走出去也不是因为潘烈,那个时候她心中真是需要安静,只是这样。

令她意外的是,他一走开,她就安静了。

又翻一页书,她仍旧没怎注意内容。人生如翻书,一页一页地过去,谁又真正注意每字每句,每页每篇?日子是流著走的。她的日子真如流水行云,除了戏里留下清晰影像,往日已依稀不复记忆。就算两年前结婚,那被形容为最轰动的婚礼也似乎很远了,她只不过多了个伴侣。庞逸只是伴侣。

她看看空了一半的床,奇怪的是心中无一丝怜恤,感情的事就是如此决绝?或她全不动情?她不知道庞逸是否永远不再回到这张床上,她也不怎重视。重要的是,她已在适当的时候,表达了自己的情绪。

前面的路谁都要走,快乐的,哀伤的都不是问题,大家一样走上去,她一点也不担心,至于路上的变化——她不想猜,走向前去自然会知道,是不是?

再翻一页,她瞄瞄窗边已出现鱼肚白,天快亮了,阳光下的日子和黑夜会完全不同吧?视线再落到书页上,她看见清清楚楚地印著两个字,「戏子」!戏子?!是写她吗?急忙往下看,短短的一首诗,却字字跃进她心中,令她的心一下子掀起了巨浪。

「请不要相信我的美丽

也不要相信我的爱情

在涂了油彩的面容之下

我有的是颗戏子的心

所以,请千万不要

不要把我的悲哀当真

也别随著我的表演心碎

亲爱的朋友今生今世

我只是个戏子

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

流著自己的眼泪」

怎样的一首诗?!那不是她一直想讲,一直在她心中转动,却没能具体说出来的话吗?是谁,是谁用这样细微体贴的笔替她描绘了出来?是谁?

她的美丽,她的爱情,她的悲哀,她的表演都不真实,涂满了油彩的面容只是颗戏子的心。谁说不是?谁说不是她总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泪?谁说不是?她只是个戏子,也许天生,也许后来的习惯,她只是个戏子,她的身体里,已不再有自己!

是——这样的吧!

这多日子来,她没有了自己!

她的淡漠,她的冷感,她的不起劲,她的一成不变,她不再有自己,只是个戏子,一个演戏的工具!

她!超级巨星的叶思嘉,观众眼中最亮的那颗星星,全身披戴著高贵荣华彩衣的她——竟没有自己!

庞逸只娶了一个戏子,怎样的悲哀,怎样的不幸?

天亮了,她也随即起身。一夜没睡,她精神依然很好。今天将有很多事要做,是不是?

梳洗之后,换了一身雪白运动衫,她轻松地下楼。她是轻松,心中已再无负担,不是吗?她只是个没有自己的戏子,有什负担呢!

庞逸在早餐桌上等她。

「早。」他如往日船温暖和照。

「早。」她也微笑。

竟然看来全无芥蒂似的。

「睡得好吗?」他问。看来有点憔悴,他的年纪,憔悴是理所当然的。

「几乎没有睡过。」她摇摇头,「我看书。」

「你很少看书的,以前。」他凝望她。

「是我错。」她诚心承认,「昨夜才发觉,看书会令我得益,能有所领悟。」

他再望她一阵,淡淡摇头。

「我们——是不是该谈一谈?」他问。

「老爹,我——」她内心还是有丝不忍。

「昨夜我想得很多,」他打断她的话,「我不能假装不明白,我情愿面对现实。」

她美丽的眼楮垂下去又掀上来。

她什都没说过,他真的知道?

「我已演了太多的戏,我觉得累,」她说,「昨夜面对你时,我觉得累,我——失去了演技!」

她不是指真演戏吧?

「怎能这说呢?觉得累就该早告诉我,」他柔和地说,「思嘉,我能接受你的任何话。」

她考虑半晌,终于坦然说:

「失去演技,庞逸,以后我再也演不下去了!」停一下,她再况,「你恐怕得再找一个女主角。」

他的眼眸变得更深,但慈爱依然。

「我明白了。」他点点头,再点点头,声音也低了下来,「我不会勉强你演戏,这会很痛苦,我明白。」

「庞逸——」

「但是我一样开心,因为你曾是我戏中的女主角,而且是最好的。」他说。他极有修养,即使黯然也是。

「我不是好女主角,也不会把戏演完。」她吸一口气。她看来是那真诚,那坦白:「是真的,我发觉性格已变,我不再适合这角色,我演不下去——」

「是,是,我真的明白,」他伸手轻拍她的肩,「这是一定的道理,任谁都明白。我不能勉强要你演下去,否则成不会好,大家也都——难受。」

「你——」

「我说过,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的事。」他认真地说,

「何况——这只是个角色。」

「庞逸——」她眼圈红了。

「你有绝对的自由,」他低声说,「思嘉,若我不能令你快乐,我有何资格做你的丈夫?」

「可是我——我——」

「不要再说了。」他温柔地扶著她,「你明白,我也明白,我喜欢看你开心的样子,我们可以做到令—切事情都圆满。」

圆满?!有可能吗?总有人会受伤,虽然他坚强,但他总是人,是血肉之躯,他真能受得了思嘉就这离开他?

「不会圆满,但——我别无选择,」她吸一口气,「面对你,我的感觉已全然不同,我假装不来,庞逸,我必须单独地静一静——我怕已无法再像从前。」

「是,我也感觉到。」他轻叹,「以前是我太自私,我把你困在我的王国里,我忘了你也需要阳光空气——」

「我并没有缺少阳光空气——」她叫。

「黄昏夕阳怎足够照亮你!」他无奈地说。

「请别这说,不能比较,这不公平。」她立刻制止他,「不是任何问题,只是——我不想再当女主角。」

「是,是。」不知道他在想想什,「事实上,头一次见他,我已开始害怕。」

「害——怕?!」她不明白。

「从开始他就没有掩饰过自己,」他揉一揉眉心,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样子,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

「你早知道他?」她反问,「你还一直拉拢他?」

「或者我方寸大乱吧!」他笑,「我想以退为进,又想他成为我朋友,又想施恩于他——总之不象我平日做的事,一塌胡涂。」

既然庞逸早知道他,也该知道她并非早就接受他,其至目前——她也还没完全接受他。她从来没想过背叛庞逸,但感情的事——怎讲呢?

「最近的日子我知道你很难受,很矛盾。我看见一切。」他轻叹一声,「我不想这样,我只希望你快乐,可是又帮不了忙,我只能自责。」

自责?!这——又是什话?这件事里他最无辜,他还自责?

「庞逸,整件事情上——」她为难地说,「改变的是我,提要求的是我,你不该自责,这令我惭愧。」

「我恨自己不能令你快乐。」他脸上隐约有一抹特别的光芒,「思嘉,现在我问,我要怎做才能帮得了你?」

她呆住了,真的!她竟然说出这样宽大的话,她不能相信世上有这样的男人,他若是真心的——不,她该相信他的真心,她该看得出。

「不,庞逸——」

「你的名誉不容受损,你的形象也不容破坏,这是我不能允许的。」他认真地说,「你是千万人的偶像。至于我,让别人说我是个风流的小老头儿吧!」

思嘉心中涌上一股暖流,这就是以前庞逸吸引她的地方。他的宽大仁慈,他的善体人意,他永远把别人放在第一,他——但这些优点不是爱情,真的,她现在明白了,她不能再任自己错下去。

「不,这不公平。」她本能地说,「我们目前不必说这些。我要先拍完那部戏,然后——我离开,我去旅行,去很远,去很久,久得人们都忘记我时才回来。那个时候,我们再来谈所有的事。」

「你真——这想?」他问。

他心中也明白,这难道不是她的仁慈?大家都有名誉地位,她不要他难堪。

「是。」她吸一口气,努力排开潘烈的影子,「我今天要求单独清静一段日子并非——因为任何人,你一定要相信。不论他对我怎样,我——我的决定仍在我心中,不,我的意思是——我没有任何决定。」

他淡淡地笑起来,他自然相信她。虽然没有爱情,但两年多的婚姻也令他十足了解她的为人,内心里,她保守,道德观念重,她不是面对一段婚外恋曲不改色的女人。她的矛盾、挣扎全在他跟中。他真的了解她。

「我相信。」他点点头,再点点头。「不过,你不必这做,你能自我流放到几时呢?这不切实际。」

「爱情的事本来就不切实际。」她吸一口气,终于说出这两个字。

他默然。

他拥有了世人羡慕的世界,却没有爱情,这算不算失败?这从来没在他字典中出现过的字眼。

「老爹,让我拍完戏走,我躲到欧洲去,没有人认识我,一年半载后——」潘烈在她心中电光火石地闪一闪,她觉得幸福像针一样地扎了她一下,痛呢!「一年半载后我改头换面出现,就没有人认识我了!」

「我会让你走。」他绝对大方。「留下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有什用?一切你——自己作主。」

「真的?!」她眼中闪著异彩。

「我骗过你吗?」他温和地说。

她凝望他丫阵,疑惑地问:

「我——伤了你吗?」

「年纪越大心越硬,这是定力。」他微笑。「我心甘情愿这做,我希望你快乐。」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是不是?可是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有的事是不必追根究底的。

「那——我就这走?」她俏声问。

还有一点点担心,担心什?却又说不出。

「你就这走。」他宽厚地,「你可以带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其它的事——留下给我办。」

她望著他,突然捧起他的手,整张脸放下去。

「把快乐给了我,你自己却留下难题,」她有点呜咽。「老爹,我无以为报。」

「你陪了我两年多,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他像拍一个女儿。「思嘉,我一无所憾。」

「我——非走不可,」她吸吸鼻子。「我从来不知道爱情是这样的,这是真话,如果不离开,我一定会死掉。」

「我明白,我完全明白。」他微笑著说。

爱情能令人死掉,谁说不是?他内心何尝不是有同样感受?只是——他的年龄,他的经历,他的仁慈,还有他对她宽厚的爱令他忍受了一切。

他可以忍受,他受得了,他这告诉自己!而她,二十七岁,她还年轻,她该追寻!

「你不会明白。」她的眼泪像孩子。「因为你不曾爱过,它——它真的会令人心痛心碎的,以前我不知道,我以为只是小说和电影中的说法,但——老爹,那种感觉是真实的。」

「我相信你说的一切!」他再点点头。突然间,他的头发好象白了许多,他的人仿佛老了许多,但他微笑——一切只是错觉吧?他在微笑。

「我知道你会相信,世界上只有你最明白我,」她再吸吸鼻子。「你肯不肯告诉我,我做错了没有?」

然而对与错,他心如刀割,微笑依然。

「做得对。如果是我,我也这做,」他似乎悠然地说,「一辈子还有那久的时间,你总不能一个人挨下去。」

「我却对不起你。」她说。

「感情的事没有谁对不起谁。」他再刺自己一刀,「如果我踫到爱情,我会象你一样做。」

「真的?」她仰望他。

第—次发觉,她要仰望他,虽然他身材比她矮,她象孩子仰望一个大人——两年多前若是这样,只当他是「大人」,那该多好!历史将会重写,一切都将不同——

「真的!」他的声音却是真实。

从那天开始,庞逸再也没有回到曾属于他的那半张床上,虽然,他和思嘉仍处在同一屋檐下。

思嘉把全副精神投向于拍片,无论如何,这部戏一定要尽快完成。她显得情绪稳定,精神畅旺,一抹从未出现在她脸上的神采飞扬著,她象换了一个人似的。

没有人知道她和庞逸的协议——是协议吧?包括每天通电话的潘烈。

不告诉潘烈是她的决定,她和庞逸,她和潘烈是两件事,她要分开来处理,她不要其中有拖泥带水。

她甚至有意不见潘烈。

她是有理由的,她的确是忙,赶戏嘛!潘烈也深知其中苦况,何况他自己也忙,忙著拍完这套戏,在圣诞上演。谁都要抢好档期。

他们说好了拍完戏见面——那一定是极特殊的一日,他们俩的希望和向往都集中在那一天上面,一定非同小可,一定惊天动地,那多的思念阿!

今天提早收工,才七点钟,对潘烈来说,简直是大好讯息。他忙著打电话找思嘉。她不在家,不在片场,也没有出外景,这个时候,她能去哪里?

庞家的女佣告诉他庞逸在家,他却不想跟庞逊讲话。虽然口头上强硬,他对庞逸却内疚至深——他也不愿去想这内疚,否则他只有放弃思嘉。

然而放弃思嘉?他宁愿死!

找不到思嘉,他好失望。难得一晚假期,他又不想浪费。他找思嘉的目的是告诉她,他那间小小的体能训练学校已筹备得颇有眉目了。

许培元和苏哲都在帮他,所以进行起来特别顺利,培元甚至已答应当教练。他们在经济上又不愁——潘烈愿意拿出所有的财产。他们地方找好,职员请好,现在就等招学生了。

但是找不到思嘉。

考虑了几秒钟,潘烈打电话给苏哲,和她谈谈体能学校的事也很好啊!

苏哲在家等他。他到的时候,看见她已预备好晚餐。

「还有别人吗?」他望著两对筷子。

「只有我和你。」她笑,「迟些许培元会来。」

「我找不到思嘉,」他坐下来说,「我想把学校的事告诉她,她一定高兴。」

「学校到底是她或你的愿望?」苏哲问。提到思嘉时,她神情有些特别。

「她的,也是我的。」他很认真地说,「我总要做些事,不能一辈子拍戏。」

「不再想积聚庞逸那多的钱财了?」她笑。

「那是不可能的。」他摇头,「当初太幼稚。」

「是为情所迷!」她半开玩笑,「那时叫你去抢银行,你大概也会去。」

「没有这严重吧!」他笑得阳光闪耀,「苏哲,你认为思嘉会去哪儿?她不在家,不在片场,没出外景。」

「女人有太多的去处。逛饺,洗头,喝茶都行,她可能做其中任何一样事。」她说。

「不会!」他说得十分肯定,「我知道,她不会做这些事,如果有时间,她会见我。」

「常常见?」她反问。

「大概两星期没见,」他想一想,「只通电话,我们把思念存积起来。」

「怎你说话也文艺起来?」她忍不住笑,「思嘉也这想?这讲?」

「我不知道。今夜突然好想见她,却找不到。」他很失望地说,「等会儿再打电话试试。」

「她有事,不会这早回家——」苏哲冲口而出。

「你知道她去了哪里,是不是?」他眼楮变大了,「你怎知道她有事?」

「下午——踫见她。」苏哲只好说。

「她不拍戏?她一个人?哪儿?」他连串问。

「银行。」她简单说,「她在办事。」

「银行?」他皱眉。印象中,这些事都有秘书代劳,那需要思嘉亲自去?「她说了什吗?」

「没有。」苏哲垂下眼帘,「不过她看来神情开朗,愉快,样子和以前有些不同。」

「是吗?是吗?」潘烈立刻兴奋了,「那是因为我,你知道吗?是我令她改变。」

「若思嘉这说我才会信。」苏哲笑,「思嘉很有主见,个性又强,她不容易受人影响。」

「你一定要相信,跟我在一起她真的很快乐。」他著急地说,「任谁都可以看出来。」

「好吧!我相信你。」她摇摇头,在感情一事上,他又执著又孩子气。

「有没有见过庞逸?」他忽然问。

「没有。什事?」

「我——想知道他有没有反应。」他老老实实地说,「我相信他知道我们的事。」

「你肯定他知道?」她凝望著他。

「我做事很不顾一切,也不掩饰,」他困难地说,「我知道这做很不对,却控制不了自己,但他——一直没出声。我知道他一定看得出来。」

「他的修养不会令他有反应。」她说。

「感情与修养无关,」他说,「如果我是他——我会很不客气,或者——杀人。」

「你是你,他是他,如果你和他一样,思嘉根本不必有所选择了。」她说。

「我是不是对不起他?」他真心地问。

「道义上是。」她很理智,「可是你忠于自己感情。」

「感情没有罪,你是这想的,对不对?」他立刻说。

她考虑半晌,摇摇头:

「我不知道该怎回答。如果不伤及第三者,应该没罪,但——我不知道庞逸是否受伤。」她说。

潘烈呆楞半晌。

「他——会受伤吗?」

「无论他多强,他也是人。」苏哲提醒,「只是——我们可能永远看不见他的伤口。」

「如果是我,我不掩饰伤口。」他叫,「为什要掩饰?有阳光空气,伤口才会好得快。」

「那——你该去问他,」苏哲说,「潘烈,你预备一辈子不同庞逸讲清楚,—辈子不面对他?」

「我——」他脸上掠过一抹为难,「该见他吗?」

「你自己想。」苏哲笑,「你给我的感觉是凡事光明磊落,难道这件事上你不能?」

他又呆楞半晌,然后说:「我该见他!」站起来,说,「我现在去。」

「现在?你考虑清楚了?」她急了。他怎说起风就是雨呢?这件事他太沉不住气了。

「是。」他肯定得无与伦比,「你说得对,我要面对面跟他讲清楚,我要一切光明磊落。」

他以冲锋的姿式奔出去,把苏哲的声音扔在背后。

到庞家,立刻求见庞逸,几乎,他没有等候就见到了。庞逸——也在等他?

骤然相见,潘烈的激动掩不住吃惊,是庞逸原来就有那多白发?这苍老?或是最近的事?

「请坐,潘烈。」庞逸友善,和蔼如昨,他那大事业家的气派隐现。

「不——我站在这儿就行了。」潘烈深深吸一口气,

「我来——只想说一件事。」

「好,我听著。」庞逸陪著他站。

他还是带著雍容的微笑。还是那样的亲切,就象第一次见面一样。

潘烈再怎也兴不起—点敌意。如果有敌意,他的话是否更容易讲些?

「我——」潘烈咬一咬唇,俊脸上—遍血红,他所有的勇气全涌到脸上,他必须这做,这是他一生的幸福,「我必须告诉你,真诚的,我——爱思嘉。」

他以为庞逸必然变脸,他以为庞逸必须大发雷霆,他以为——错了,庞逸什改变也没有,就那站在那儿,连微笑也没收敛。

他只是那样望著潘烈。

「我说——我爱思嘉!」潘烈的激动就快不受控制,「你听见没有,我爱她。」

「听见了!」庞逸声音里有永恒的平静,「但是,这话你是否该对她说。」

「但是你——是她丈夫。」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丈夫并不是主宰。」他慢慢地、安详地说:「我无法主宰她的思想、感情、意志,她是独立的个体。」

「你——」潘烈后退两步。

「很感谢你来告诉我,令我感觉到你对我仍然尊重。」庞逸吸一口气。

「但是——但是——」潘烈真的傻了,这是怎一回事呢?他该怎做?全不是他能想象的场面。

「如果我像你这般年纪,我会像你一样,」庞逸再说,「只可惜我老了。」

「不,不,庞先生——」

「我老了,连嫉妒都不该!」庞逸苦笑,「老年人的嫉妒会很小家子气,很卑鄙,我不想自己这样。」

「可是我——」潘烈背脊冒汗,什也说不出了。

「我并不是拱手让你,我并没有这大的度量。庞逸子,对我来说,重要的是思嘉的抉择,我爱她,我要她幸福、快乐,只是这样。」

思嘉的抉择?一刹那间,潘烈明白了,他觉得自己完全懂得庞逸的心,庞逸的感觉,他觉得——他喉头咬住了,眼光湿了,庞逸,怎样的一个人?

「庞先生——」

庞逸拍拍他,摇摇头,转身走开去,甚至没给他一个说「谢」字的机会。

也不必说「谢」。这根本多余的字,在他们三个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可以表达。那,就让无言代替一切吧!

潘烈深深地再收一口气,转身走出庞家华丽的客厅,美丽的花园,站在昏暗的街道上。

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庞逸会宽大仁慈得近乎——伟大,他实在非用这两个字来形容不可。他一直以为庞逸不懂爱情,不懂感情,然而——谁更有情?为了爱思嘉,他竟可以放弃她,怎样的感情?

忽然潘烈觉得冷,觉得汗颜,和庞逸相比,他——岂不太卑微?他只是不顾一切地得到,他——

摩托车在身边停下来,他看见了仿佛洞悉一切又神情平静安详的苏哲。

「上车来,让我载你一程。」她来得这及时,使他及早结束了惭愧和矛盾——再下去,他会放弃自己所做的一切?他不知道,但——刚才他确有丝后悔。「想什?能否告诉我?」

「庞逸和我——」

「不要比较,感情的事尤其不能!」苏哲理智地说,「你的,他的不可能相同,执著于你那份已足够!」

他心中一震,果真这样——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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