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片刻,理了理思绪,终于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诗诗,要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神经病,是要凭证据的。我是医生,绝对不会信口开河。」
「证据?」诗诗立刻犹如枯木逢春一般,失神的双眼顿时放出光彩。
「是了。」何其郑重其事地点头,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递给诗诗,「所以,我们来做一个心理测验。」
「心理测验?这玩意儿有用吗?」诗诗半信半疑。女性杂志上的心理测验说她今年红鸾星动,一定能在年底之前把自己嫁出去;可是夏天刚过,她就被男友甩掉。
「科学研究表明,习惯信任别人的人,比一般人更不容易患上心理疾病。」
「我当然信任你!」诗诗连忙说道。
「好,我们开始吧。」何其坐下来,一本正经开始出题,「第一个问题是,如果你搬了新家,你希望在卧室里挂上什么颜色的窗帘?」
「大便色。」她有气无力地回答。
「诗诗,你要配合。」何其语带警告地唤了她一声,她立刻正襟危坐,「好啦……粉、粉红色。」说完了自己也不好意思。啧,粉红色,多丢人哪,这是十八岁小女生才会喜欢的颜色吧?
「你很喜欢粉红色?」他问。的确,看她桌上的摆设,每一件都是粉红色的。
她点点头。
「第二个问题,如果你跟男朋友约好一同出游,你会选择什么形状的耳环?」
「我没有耳洞。」
「诗诗!」
「鸡心形。」
……
就这样,何其问了她一大堆在她看来超级无聊的问题,还认真地做了记录,最后输入电脑里。诗诗坐在一旁,看著他细心地一下一下敲著键盘,苍白的脸上渐渐凝上一种庄严的神色。她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其实这个男人也不算特别讨厌嘛。他虽然像个扫把星似的,总是给她带来霉运;可是此时此刻,他就在她身边三米以内,她却莫名地觉得很安心。甚至有股冲动,想要相信面前这个男人是真心想帮她的。
「结果出来了。」这时,何其的声音将她从有些游离的思绪中唤了回来。
「怎么样?」她急切地去抢他手里的纸张,却被他躲开。
何其施施然坐进了办公椅里,脸上带著真心的笑容,「恭喜你,你——完全正常,绝对没有神经病。」
「真的?你没骗我?」诗诗立即喜形于色,她「哇」的一声欢呼,一蹦三尺高。
「这下放心了吧?」他笑著看她孩子气的笑颜,心里不禁暖意融融。她的笑容像一束阳光,是那样猝不及防地射入他的心扉,何其只觉得那种熟悉的悸颤又莅临了他的心脏。和商诗诗在一起的时候,他似乎总有些心律不齐。
「嗯,你今天晚上去‘黑匣子’,我请你喝酒!」她满心欢喜,早就忘了是谁害她背上「神经病」的黑锅。她跳上前去,捶了他一下肩膀,「一定要来,不见不散哦!」说著高兴地跑出去了。
「喂——」何其想要叫住她,可是她心情一好,脚步也快了,一眨眼就跑得没了影儿。他呆望著关上的门,好半晌,才嘀咕著吐出一句,「我就是‘黑匣子’的调酒师,你请我喝我调的酒,会不会有那么一点没诚意?」说著,他将手上的那张「研究报告」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
这世上根本没有那么神奇的心理测验,可以一下子测出一个人是不是有精神病。就算是有,他这个麻省理工学院心理学系肄业生也不会对此有任何研究。刚才他那样哄她,只是为了让她开心而已。他违背了自己的职业道德,却并不觉得遗憾。因为——自打他认识她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笑容。
何其想了想,又走到废纸篓边将那个纸团捡了回来。他摊开皱巴巴的A4打印纸:这上面写著她最喜欢的颜色,最爱吃的食物,最爱去的地方,最崇拜的明星……他突然产生了这样一股冲动,想要了解这个叫商诗诗的29岁女生多一些,再多一些。
「干杯!」
三只高脚杯互相踫撞,杯中漂亮的薄荷色液体险些溅了出来。然而,大家都那么高兴开怀,想必没有人会介意这小小的不完美。
只有一个人除外——
「小心!别把酒洒出来!」何其急忙扑上去抢救诗诗即将歪倒的酒杯,「我调的酒,每一滴都很珍贵的,你不要暴殄天物!」
「去,你这人真没劲!大家一起喝酒,最重要的就是尽兴嘛!别婆婆妈妈的,免得坏了本姑娘的兴致!」诗诗一把拍开何其的手,转过头去揽了苏黎说道,「走啦,我们两个到那边去喝!别理这家伙!」
「诗诗,你醉了。」苏黎浅浅地、无奈地笑。
「我没醉!我太开心了嘛,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那个,白日放歌须纵酒……独酌无相亲……一起喝比较亲……」她开始朗诵关于酒的诗句,背得乱七八糟。
何其忍不住好笑,只好又钻进吧台去调酒。他手摇雪杯,笑看著诗诗眼色迷离,咧嘴傻笑的可爱模样。
这时苏黎看见一个朋友,她轻盈地起身,冲余下二人微微一笑,「我去打个招呼。」然后便像条锦鲤般优雅地滑进舞池去了。留下诗诗趴在吧台边上招魂似的大叫,「美女啊,美女!」
「是啊,我喜欢。」何其突然道。
什么?!诗诗的酒立时醒了一半。她瞪大了圆溜溜的眼楮,不可思议地看向何其,「你喜欢苏黎?!不会吧?」
「她那么漂亮,是个男人就会喜欢。」何其一边往杯子里倒酒一边说,脸上的表情四平八稳,让人猜不透他究竟是在说真话还是在开玩笑,「而且,我喜欢她的名字:酥梨——听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好吃?诗诗听了险些一头栽倒在地。天哪,这男人什么逻辑啊?他喜欢一个女人,只因为她的名字听起来很好吃?这、这也未免太荒谬了吧?
「喂,姓何的,你可不要告诉我,你的择偶条件就是要找个名字听起来很好吃的女人哦!」她受不了地看著他。
「那有什么不可以?」何其耸耸肩,说得天经地义,「更重要的是,她一定要烧得一手好菜,让我每天都有好料吃。」
「可是我听说苏黎家里光是烧中国菜的厨师就有三四个,更别提那些个法国大厨啊,意大利大厨啊,日本大厨啊……不过这也难怪,人家是千金小姐嘛!我想,她恐怕没什么机会锻炼厨艺哦。」诗诗不自觉地就开始拆苏黎的台。
「这样哦。」何其了解地点点头。
「死心了?」她歪著头问,不知为何心里竟颇为期待他的答案。
「没有啊。」他把新调出的酒推到她面前,是湖水一般漂亮晶莹的蓝颜色。可惜诗诗没工夫欣赏,因为她忙著大叫,「什么?没死心?!喂,姓何的,你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哦!我告诉你,追苏黎的人很多的,可以从这间酒吧的前门排到后门绕完了三个圈还有剩!你、你再等一万年吧你!」
面对她的激动,何其不置可否地一笑,「喝酒。」
「不想喝。」诗诗颇为不爽地别转头去。
「那……吃东西?」他从风衣里掏出一条橡皮糖。
「不爱吃。」她拒绝得干净利索。
「我以为我们已经化敌为友了。」何其窥著她绷紧的脸色,不明白她为何突然生起气来了。
说实话,诗诗也不明白。何其只不过和全天下的男人一样,见著了苏黎就忘记了她的存在——基本上,这是人之常情啊!苏黎比她漂亮又比她高挑,男人们一般都会被美女所吸引,她干吗那么小心眼、生自己好朋友的气?
就在这个时候,苏黎跳完了舞回到吧台边,雪白的额上渗出点点香汗。她掏出飘著玫瑰花香的纸巾,手势轻柔地擦拭著。而何其也适时奉上一款美酒。
「这酒叫什么名字?」苏黎望著杯子里的粉红色半透明液体,眯起一双美目,浅笑著问他。
「‘美人如玉’。适合你喝的。」何其正色道。
这时,只听「噗」的一声,诗诗嘴里尚未吞下去的一口酒尽数喷了出来,均匀地洒在台面上。她连连咳嗽,弄得苏黎和何其都瞪大了眼望她。咳完了,她摇著手,尴尬地笑道:「那个……你们聊,我要先回去了,不用送。」
她虽然喜欢粉红色,可是她不是美人。这杯酒,是何其调给苏黎喝的;她想,她还是不要留下来做电灯泡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