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缘误今生 第十章

京师西平侯府。

匆匆又过了一个寒暑……形成被软禁的沐刚默然感慨,去年夏末,他被从云南召回,转眼间又到了夏初。

已经快一年了,这种漫无止境的幽禁生活不知何时才会停止?!

和明月踏青赏花、月下竞驰正是去年此时,遥忆云南风光如今也该是姹紫嫣红开遍吧?!物是人已非……。

想到被他略施小计所逼走的明月,他的心就隐隐作痛;一班心腹部属皆留在云南,无法互通消息,张恩、胡海等人就算寻得她的下落,也无法告知沐刚——他只有想象明月又回到了蜀中,继续以男装示人,扮演「隐鸿先生」过她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隐居生活。

也只有如此,他的心里才能觉得平静好过一点。

就是因为爱她,才舍不得让她同陷罗网,更何况还是这种朝不保夕,随时可能送命的危险情况。郁郁寡欢的沐刚暗想。

练武、习帖、看书、静坐……这些日子以来,他尝试著以不致于触怒义父的方式排遣寂寥;也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皆在义父的耳目掌握中,稍一不慎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祸。

惧怕池鱼之殃的公侯士卿们都不敢来探望,顶多只是送些不著痛痒的礼物,西平侯府邸可以说是「门前冷落车马稀」。

因此,当东宫太子的车驾前导急报皇太子来访时,西平侯的宅邸上下简直人仰马翻。

换上了正式古服迎接贵客,皇太子标笑吟吟地挽住了沐刚的双手,阻止他大礼参拜。

「岂有令寿星行礼的道理?!义兄别折煞了标。」皇太子说。

沐刚讶然想起,是了!今日正是他的生辰……太子的一番好意令他感动莫名——现在的他人见人怕,鬼见鬼嫌,也只有宅心仁厚的太子肯雪中送炭。

黄门飞鞍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心思细密的皇太子为了不落人口实和避免沐刚的麻烦,还吩咐了御厨飞骑送来御席,以特制的保温漆盒盛装,热腾腾的御膳送上时全然不减色香。

皇太子标不仅人品纯直,就连喝酒也是极为斯文尔雅,绝对不会有划拳、喧闹的场面发生,算得上好酒品,虽然气氛沉闷了点却正恰合心事重重的沐刚。

直到接近散席时,皇太子标才不经意提起他所送的贺仪中有一幅画轴,希望可供沐刚在闲暇时消遣赏玩之用。

横竖不过是些名家写意、山水之类,满纸乌云浊雾、水墨晕染罢了;像他这样的「俗人」哪里懂得?!无情无绪的沐刚想。

诚心道谢后,皇太子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

「说起这幅画得来偶然,画风也颇具新意,虽然不是出自名家手笔,却自有一派豪宕气势令人称奇,愚弟一见立刻便想到请义兄赏鉴——不知云南风景是否果真如此秀丽?!

若真是如此,只有‘天上人间’可形容。」

「云南?!」沐刚讶异:「是……滇南山水吗?」

皇太子不觉好笑:「正是。难道天下还有第二个云南吗?」他转首令内侍打开画轴呈上。

画的是‘云南行旅图——西山春晓’,清新不俗的笔触全不似那些所谓‘名家’的匠气样板,青山碧水、桃红灿漫,彷佛流泻一室春光。

某种不知名的情愫撞击沐刚的胸膛——这景致!正是他所见过的景观!

只是一同赏花的伊人已不知身在何方!

沐刚的情绪翻腾,喉间为之紧缩难言。

皇太子犹未察觉他的异状,径自说道:「人言:云岭之南皆瘴疠之地,不晓得这位画者是真的亲眼所见呢?还是自行想象妆点?!云南有西山吗?」

脸色苍白的沐刚悠然开口:「有。名唤‘碧鸡山’,因多彩雉、孔雀而得名……当地人直接叫它做‘西山’。」

「是吗?」皇太子讶然问:「那么这幅画的确‘信有所征’了?!」

沐刚只能点头,无法做出评论——这幅画的作者画得何其传神!简直像是画下了沐刚以往眼前所见的真实景像。

「兄长可喜欢吗?」皇太子试探,询问沐刚的赏评意见。

「好画。」沐刚点头,言简意赅道。双眸恋恋不舍地望著图画,沉入回忆之中。

皇太子看在眼底,笑逐颜开。义兄能喜爱这幅画实在太好了!也不枉他费了八百两银子搜购而来。

既然如此,等他回宫后就叫内监再去「古宝斋」中购下其它的作品,好送给义兄解闷……皇太子标暗自想道。

※※※

顺利地卖出「西山春晓」这幅画,明月对自己的经济问题便不再那么担心——「古宝斋」给了这幅画二十两的价钱够她省吃俭用花上三、四个月——谢过了为她居中跑腿的莫小三,明月送给了这个老实的年轻人二两银子,皆大欢喜。

她并不晓得:「古宝斋」以四百两实价卖给了东宫内监,内监们又从中赚了一手,以八百两向东宫太子报价。

暴利之下,人人争夺「云南行旅图」其它的画作,以求讨好太子。

另一幅‘翠湖秋色’以五十两卖出时,明月也大感诧异;她知道自己的丹青绘法不俗,可是也没好到「一炮而红」的地步……。

天晓得又是哪一个冤大头前辈子欠她的债,这辈子来还的?!明月耸肩丢过,打铁趁热吧!这些王金贵族的「艺术眼光」不会维持太久的!不趁炙手可热之际加紧作画,那就是不识时务的傻瓜!

连夜挑灯作画,累得腰酸背痛的明月作梦也不会想到:那个前辈子欠她的‘冤大头’正在西平侯宅邸中成日对著她的画长吁短叹、黯然怀想……。

※※※

一同被拘来京里的景春并不像父亲那样不得自由,有东宫太子撑腰,三不五时遣人来接他进宫玩耍,童心未泯的景春很快就和嫡皇太孙允攸——也就是后来的惠帝,混成一团,玩疯了。

比他小六岁的允攸对景春的仰慕有如高山翰洋,以他为马首是瞻,终日缠著景春津津有味地听他吹擂‘以前’征讨吐番、渡流沙、越贺兰山的功绩,以及云南的热带风情,百蛮文物,南诏古国。

这些经历是娇养在深宫大内的允攸所羡赞的。

爱屋及乌,况且景春还是老皇帝登基那年所生的第一个孙儿,龙心大悦的皇帝早疼入心坎里;几年不见生疏了点,也在频繁亲近下重新唤回了老皇帝的回忆。「咳!」老皇帝在没有通报的情况下,悄然来看望孙儿,正好看见景春挑起了允攸扛在肩上玩骑马打仗,急得众内侍跳脚。「小祖宗!别玩了!小心磕到头,咱们一班下人吃不完兜著走!」内侍只差没跪下哀求。

允攸咯咯直笑,手舞足蹈。

老皇帝泛起了笑意——君为上,臣为犬马;这是一个好兆头哪!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允攸别淘气!小心踫伤了。」

太祖皇帝虽然对待臣下严酷残忍,但是在孙儿心目中可是最宠溺他的慈祥爷爷,因此,被景春放下地的皇太孙眉开眼笑地奔入老皇帝怀里,撒娇叫道「万岁爷爷!」

景春赶紧跪下行礼,两个孩子左一句「万岁爷爷」、右一句「万岁爷爷」叫得太祖皇帝心花怒放。

由老皇帝对待景春的和霭态度,宫人内侍们纷纷揣测:西平侯沐刚已经转危为安了。

丙不其然,当皇太孙允攸被内侍请去午歇时,老皇帝摒退了左右,和沐景春私下密谈了许久……。

※※※

「听说,你父亲最近得了几张好画,几时也让朕鉴赏鉴赏?!」老皇帝开门见山问。

早已安排耳目在府邸里的老皇帝岂有不知道那是‘云南行旅图’的道理?!

粗中带细的景春极清楚「万岁爷爷」的脾气,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实话实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名画,不过是几张云南景罢了!我也看不出有什么好处?!」

老皇帝对这个答案显得很满意,似笑非笑问:「想回云南吗?!——正是‘直把他乡当故乡’了。」

「那倒未必!」察言观色的景春坦率直言:「依我看是‘见画思其景,思景忆其人’。」

「怎么了?!」老皇帝挑起了好奇心,「你父亲在云南有了得意人吗?」

老人家对儿孙辈的情感之事总是兴味浓厚,关切得紧。尤其是沐刚,从少年时期就一副冷静肃穆的模样,似乎未曾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眼见再一、两年就可能升格当祖父了才闹绯闻?!唔!有趣。

景春在心中暗念‘阿弥陀佛’才决定爆出内幕——反正他觉得坦白招出来比被奸人中伤来得有益……。

于是他一五一十地招了,从两年前奉父令去请‘隐鸿先生’出芦讲起,到两人细故决裂都说了。

老皇帝听得有趣,咧嘴而笑:「你是说:这欧阳氏胆识过人,还串通了歌伎骗过了子毅?!呵!」

听到沐刚以番酒灌醉了她,老皇帝又是笑又是摇头,「原以为子毅是实心眼的孩子,没想到也会这种伎俩……真不含糊。」

如此佳人,难怪男子为之心动。

老皇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既然是女人,怎么有办法骑马射箭,还通武艺呢?!」

「因为……」景春吞吞吐吐不敢说欧阳明月有双大脚——已故的马皇后也是一双大脚,因自幼贫苦未曾缠足;给郭子兴当养女时也受尽虐待,像个小女仆似地做活。——曾有一年元宵,京城里一群贫嘴缺德的人们在灯笼上画一个骑驴的大脚丑妇怀抱西瓜,写著「淮西妇人好大脚」嘲讽马皇后,令龙颜大怒的朱元璋亲自下令杀光那几条街坊的人,不分老幼无人幸免。

为此吞吐不敢言的景春在老皇帝叠声催促下才拐弯抹角道:「我猜:是因为这位姨小时候母亲死得早,未及将她缠足……」

霍然明白的老皇帝点头,过了好半晌才说:「大脚有什么不好?旺夫兴家全在妇人的勤俭操作哩!可笑的是:世人胡涂,以人力强揉造作,偏说小脚命好!兵荒马乱时逃命还来不及呢!背著、挑著箩筐里的幼女走不上数里便得丢弃;再不然一家大小都得陪著被虏、送死!有什么‘命好’来著?!下辈子罢!」

「万岁爷爷说得是。」景春恭敬道。心底晓得父亲的安全无虞了。

老皇帝又问起了争执的原因,这下子景春就算打死也不敢透露「苦肉计」的真相;一口咬定是父亲负心、有了新欢。

心底有数的老皇帝不再追究,只是微笑问道:「像欧阳氏这样的女子若做你的继母,你可心服?!」

「服是服啦!」景春眼珠咕噜直转:「可是这位姨管我好严呢!每日尽逼我读书写字。」

一听此言,看皇帝更是高兴:频频点头道:「读书好!读书好!」

当‘古宝斋’再次透过莫小三向明月购画时,深觉诧异的明月借口亡夫手泽所剩不多,硬是将「银苍玉洱」这幅画作的价钱提高到二百两银子,坚决不肯降价。

利之所图,「古宝斋」勉强应允了;由于金额实在非同小可,老实的莫小三不敢居中传递,一定要明月亲身去交割明白。

「这么多钱,我要是弄丢了,做上十年白工也赔不起呵!」莫小三说。

于是青帕包头的「吴寡妇」只得抛头露面,雇了莫小三的驴儿,畏缩垂头地到「古宝斋」去交涉。

「若要俏,三份孝。」这是一些浮滥浪子常挂在嘴边的嘲谑风月行话,意指打扮素净的年轻寡妇特别俊俏,动人邪念。

也是明月合该倒霉,正好踫上了一个该死的婬滥纨裤子弟——锦衣卫谢指挥使的内佷谢复仁,人称谢七公子。

正在「古宝斋」内间雅室「赏鉴」据说是元顺帝曾赏玩过的本儿,也不晓得是真是假,谢七正看得嘴角流涎,眼中冒火,偏在议定价钱后转身欲走时看见了一个低头垂睫的俏寡妇正和「古宝斋」的三朝奉说话。虽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强抢良家妇女,色欲熏心的谢七公子还是派人打听明月,须臾便得知了「俏寡妇」的来历。

形只影单又无亲无故,这样的俏寡妇收来当第九房小妾还算抬举了她呢!

至于那个小拖油瓶——就丢给「养生堂」——即古时公立孤儿院,去收养吧!

谢七自鸣得意地想。

猴急的谢七甚至等不到翌日再做打算,马上派了一个专门贩卖人口的牙婆去跟明月讲。

原本不欲声张的明月客气婉拒,最后忍耐不住牙婆的纠缠,沉下了脸色厉声道:「‘再嫁由身’,大明朝律法有哪条不准妇人守贞守寡的吗?我也不认得什么‘谢七’、‘王八’公子!请你回去!」

臊了一鼻子灰的牙婆羞惭而退,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谢七公子。

「这婆娘居然胆敢不识好歹!」恶向胆边生的谢七自恃权威,仅带了两个为虎作伥的恶仆便往明月住处而去。「非好好作践这个小娼妇不可!看谁为她立贞节牌坊!」

正一肚子火气的明月看见了谢七婬亵猥琐的模样更是火上加油,发出了冷笑。

不过略施拳脚便把谢七打得头破血流,哀哀而号。

「小娘子!小娘子手下留情!我再也不敢了!」眼泪、鼻血齐出的谢七和恶仆忙不迭讨饶,明月才放过他们。

「滚!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一待他们狼狈而逃后,怕事的邻居紧锁大门,只有一、两个胆大心热的人向她提出警告,脸色犹是煞白:「天哪!吴大嫂!你这下可闯了大祸!那个谢七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谢指挥的内佷!一大家子都仗著锦衣卫势力横行霸道;

一被扳指满门抄斩是常有的事,你还是趁早快逃罢!」

好汉不吃眼前亏!心头一凛的明月正欲躲避,没想到胡嬷嬷却嚎啕大哭:「你这样一走了事,可是害死了老身一条命呵!那谢公子如狼似虎,怎肯善罢干休?!我看,我还是上吊自尽,免得落得冤死狱中的下场……呜……呜……

呜!」

不忍连累他人的明月默然停驻,将婴儿背在胸前,收拾了细软包袱后安慰胡嬷嬷:「您别怕!我不走就是了!待在这儿等官差来。」

等是等了,也得他们有本事捉得住人!明月冷笑,一身黑色劲装、青帕里头的俐落打扮,等候官差来捉。

她所失算的是:颜面尽失的谢七加油添醋地向伯父哭诉,把明月的武功形容成妖术,令不敢掉以轻心的指挥使号令锦衣卫倾巢出动,抓拿「妖教余孽吴秋月」!

※※※

马蹄如雷,大批锦衣卫策马急驰不知道撞倒了多少平民百姓和摊贩小卖:

所经之处一遍申吟哀嚎,情况狼狈惨然。

远驻北京回来面圣的燕王正微服出游,一脸嫌恶地看著锦衣卫肆虐过境道:「这些恶狗又闻到了血腥味了吗?」

他正是朱元璋的四子,蒙古妃所生的棣,也许是混血儿的原故,他的形貌奇伟,英姿焕发;一身华丽服饰做商人打扮的燕王仍掩不住天生的王者风范。

「听说:是要拘捕一个女贼……有妖术的!」侍从打听明白后回禀道。

「妖术?!」燕王棣朗声而笑:「这可奇了!我倒要去开开眼界。」

「王……!」被主子瞪了一眼的侍从急忙吞下底下的字眼,「少爷,不行呐!您可是万金之躯……」

「少嗦!我偏要去看看!一大群恶狗出动就只为了捉一个妇道人家?这种笑话可是千古难闻了!」燕王语带讥讪道。

打定主意的燕王不顾侍从劝说,径自往骚动的现场走去。拗不过主人的侍从低声叹气,也只好牵著主子的骏马尾随在后。

刀光剑影,迸出金石相击的声音。

锦衣卫中不乏百里选一的高手,只可惜利禄熏心的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操守,也不觉得围攻一个妇人有什么羞耻。

且战且退的明月惊觉不妙,毫不恋战地纵身跃土屋顶,只求脱身。哪能让这妖妇逃脱?!谢指挥使横了心。

「放箭!」他下达命令道:「捉不到活的,也要见尸才罢!」

箭雨密密麻麻地射向屋顶,街坊紧闭的门窗内,不时传来孩童受惊哭泣,又旋即被大人捂住嘴巴的模糊声音。

飞箭射中了明月,强大的冲击力道使她仰首向后坠落,就像被猎人射穿羽翼的飞鸟缓缓掉下……。

善良的街坊邻居发出了悲叹,掩面不忍瘁看。

狐假虎威的狗东西……

仆跌在地面上的明月口吐鲜血,极不甘心地抬头含恨怒视高踞在马背上的指挥官。

「狗官!」她虚弱咒骂道。

虽然明月已经极小心地侧身闪避,以免伤到里在胸前的旭儿,但是由屋顶跌落地面的冲击力,仍然让他儿涨红了小脸呱呱而哭。

长箭射穿了她的左肩胛骨,鲜血汨汨流出,瞬间便染红了尘土。剧烈的痛楚几乎令明月晕厥过去,意识浑沌的她隐约听见了邻居妇人家的低泣声……。

谢指挥的笑容是踌躇满志的,「哼!哼!哼!我就不信制服不了你这妖妇!

好大的胆哪!居然敢打伤我谢家人?」

脸色惨白的明月只能稍微挪移她的手指,就连想要自刎的力气也没有了….…她闭上了双眼,并不后悔自己怕连累街坊的一念之仁害她丧命,唯一的遗憾是未能保护襁褓中的幼儿,冤枉丧命在这群猪狼鹰犬之手,这才让她死不瞑目!

如果能当场被格杀倒还是她的幸运!若是这样被擒获,结局一定是生不如死!心酸泪流的众人心中如此为她祈祷。老天爷呵!您得张开眼楮啊!

锦衣卫的爪牙之一狰狞发话:「将这目无王法的妖妇带回去审问!走!」

「天大的冤枉呵……」一个微胖的妇人拭泪低声道:「秋月是为了维护自己清白,又怕连累街坊才遭到这种下场……这一去……还能活吗!」。

「只怕现在死了还比较痛快……」

「住手!」低沈威严的男声阻止了锦衣卫欲拖曳明月的举动,满腔盛气的燕王决定插手管这档子闲事。

鹰犬、良民全掉头看这位胆敢干涉锦衣卫办案的奇人,令人略感失望的是通身富贵气派的燕王,看起来不是什么戴冠著袍的「大官员」,不知哪有什么戏唱?!

一只华丽金印在指挥使面前一晃即过,众人还弄不清来龙去脉时,谢指挥使已神色大变急急下马请安。

「免礼。」年约三十的男子双目炯炯有神,语带讥刺,「什么时候在天子脚下聚集了成千成百的江洋大盗了?!还是这里有个‘占地为寨’的土匪窝?!

不然怎么劳动了诸位大人倾巢而出?!」

谢指挥使为之汗颜,嗫嚅难以辩白,「……是……为了捉女贼……。」

他遇上了一个令人头疼的难缠人物——燕王棣,在诸亲王中武功谋略最是刚强骠悍,长年镇守在北平的他怎会如此凑巧踫上了这淌浑水?!

「抓女贼?!」燕王扬眉嘲弄道:「负责京城治安的按察可全死光了吗?

区区一个女贼居然劳动锦衣卫指挥使亲率大批人马来抓?!未免太委屈尊驾了罢?」

「不……不敢。」谢指挥使连大气也不敢喘。在燕王当机立断的裁决下,明月暂时逃过了锦衣卫的魔爪,而被送到了按察司审问。

血,一点一滴地滴落地面,令燕王为之皱眉,沙场骋将的他和沐刚有一处最大的不同——出身尊贵的他视平民性命如草芥,连年征战也使他对「死亡」的感受早已麻痹,与其说他的拔刀相助是因为「仁慈」,倒不如说是「好奇」混杂著一丝对这些芝麻小辟仗势作威作福的「不满」才出手的。

「帮她找个医生。」燕王冷冷吩咐,「孤会派人去查看——你最好打点仔细,该如何在圣上面前解释清楚:‘放纵内佷,强抢民妇’的罪名。」

一帮鹰犬脸上浮现的恐惧令燕王颇为满意,转身跃上玉花骢,潇洒急驰而去。

只有随侍燕王多年的近恃才明白:主子的心性,对任何事物的兴趣,都来得急去得快,唯一悬念多年的事物却足以令他人头落地——王想戴上一顶白帽子——这种事岂可轻言叫(注:王十白等于皇,指燕王有纂位野心,即是后来「靖难之役」夺得皇位的明成祖。)

三天了……

不由分说被掷入这暗无天日的女牢已经三天了,时间的流逝对意识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明月毫无意义。

一时好管闲事的燕王并没有实现他的金言派人来查看,而负责诊治的老迈医官也不敢为她医治,只是把箭头尾两端露在体外的部份给锯掉,撒上一点药粉末就算治疗了事,一边摇头叹息:「伤得太重,没指望了。」

同狱的女囚大都有著可怜的遭遇,有些是丈夫缴不出税,被押坐牢,有些是父兄犯法被抄家,母女一行皆被官卖,中国的律法以此为酷烈,男人家一旦触法,妻女也得遭殃被政府拍卖;就算妇人良善,发现丈夫作奸犯科要向官府告首,不论青红皂白先大杖伺候才准控告丈夫。

对明月的悲惨际遇,众人皆一掏同情之泪,清洁的饮水浆酪一定不忘为她的襁褓幼儿留一份……可是对生命力逐渐流失的明月来说一点帮助也没有。意识昏迷的明月高烧不退,肩胛处的伤口已经红肿化脓,恶臭熏人。

婆婆不要打了!恕了明月这一次吧!

昏迷不醒的明月蠕动双唇发出无声的呓语。

好痛!

陷于水深火热的明月又再一次梦见以往的魔魇——在梦中,磨著豆浆的明月,不小心打翻箩筐,洒了满地的黄豆,愤怒的婆婆握起了拐杖,一杖又一杖地打在她身上,一直落在她的左肩……

痛!针挑火炙的剧痛惊醒了明月的意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良久良久才让她找回了身在何处的感觉。

怀里的旭儿因饥饿发出了微弱的哭声,几乎令她为之心碎。

如果早知会有今日,她绝不会生下他来让他陪著受苦……虚弱的明月只觉得心酸,却流不出半滴眼泪。

苍天要绝我们母子的命吗?!

「要不要进去随你们罢!动作快一点。」狱卒不耐烦地说。

两条人影战战兢兢地靠近明月,唤了一句:「秋月……」便哽噎难言。

她睁开了双眼,看见熟悉的街坊妇人问她道:「你……你有什么话要交待吗?」

邻居一场又怜她平白遭此横祸,一班乡里公推了两人来探望她。

呵——!至少旭儿有救了。明月长长叹息,心为之一宽。

时间宝贵……她挣扎著由内袍腰际扯下了一颗玉坠子,颤颤抖抖地交给了莫大婶,简明扼要地交待:「……我……已经活不成,只是……这孩子没个投奔……请……请拿著这个,去西平侯府……」她咳出了一口腥甜鲜血,重复交待了一遍,「找沐景春……叫他念在兄弟情份……好好看待这孩子……。」光是这短短的几句话,就几乎用光了她仅存的力气。

确定莫大婶两人听得明白后,明月安然放手。

冷酷无情的狱卒,声声催促,驱走了探狱的人,阴暗潮霉的牢狱又重新恢复死寂。

陡然放松牵绊的明月,颓然倒在稻草堆上,一心只求速死。

左肩的伤口火热疼痛,崔家婆婆殴打她的梦魇竟是如此逼真……。

那是十年前的事吗?怎么似昨日才发生般深刻?!

回想她这一生薄命至此……到底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梦?!明月恍惚想到。

会不会一觉醒来时,她仍是崔家的媳妇;刚被婆婆责打了一顿,忍著肩痛瑟瑟蜷缩在柴房角落昏沉而睡?!清醒了以后,又是一些永远做不完的粗活在等著她?!

南柯一梦呵!不就是如此?……仅存的最后一丝意识伴随著永不休止的疼痛沉入黑暗中:「死亡」,对她来说无异是种解脱。

漂泊一如人命薄,凭尔去,忍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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