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为了庆祝四半期的营业目标都能达成,大家决定在办公室附近的歌舞伎町举行庆功宴。除了MD和助理以外,鲜少在这种场合露脸的名高和纱和子也都出席了。小小的一间店被营业部整个包了下来。
「太慢了,齐藤。」
坐在入口附近的吉田对迟到的齐藤说。
「抱歉。刚刚要出来的时候被品管逮到了。」
「咦,只有齐藤一个人?今井呢?」
和吉田坐在一起的长濑和穗积问。
「他有事先走了。」
「走了?」
「哎呀呀,他还是那么不善交际。大概是打击太大了吧?」
「有可能喔!因为这几年他都一直立于不败地位。」
「说不定他正躲在某个地方喝闷酒。」
三人哈哈大笑。
「别胡说。那家伙才不会——」
齐藤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今井绝对不是那种人!」
后方传来了可爱的怒骂声。几个男人不约而同回过头,发现恭章的助理真由美就站在身后。
「今井绝对不是那种人。」
「喂、喂,高木。」
大眼楮中呼之欲出的泪水让男人们慌了手脚。
「不是、那个、我们并没有……」
「你、你别哭啦!」
「开玩笑、开玩笑的。」
「笨蛋……」
齐藤用手复住额头。
每个人都知道恭章是真由美的白马王子。
「你们、怎么把高木弄哭了!」
某位可能将事情搞得更混乱的仁兄冲了过来。糟了,受嚼舌根的三人不禁脸色大变。
「冢口。」
「啊啊!?我问你们,是哪个浑蛋将高木弄哭的?」
「咦、没有、不是……」
就像真由美喜欢恭章一样,冢口对真由美也是死心塌地的很。
齐藤二话不说,火速将真由美带离了现场,留下吉田他们独自去面对脸凶的像钟馗的冢口。
「太、太卑鄙了。」
被迫卷入三角恋情的男人们,只好在心中默哀著自己的不幸。
坐在另一桌的名高,始终抱著肚子观看这场有趣的戏码。
「刚士。」
邻座的纱和子笑著制止名高。
尽避店里塞了满满的人,不过就是没有人会跑到名高他们这桌坐下。托此之福,名高才得以将两手臂靠在沙发背上,和纱和子悠哉悠哉地度过两人时间。
「今井怎么了?」
纱和子帮名高倒啤酒时问。
「天晓得。好象是去医院了吧?」
「医院?今井哪里不舒服?」
「听说是胃痛。」
名高拿起带骨的炸鸡。
「星期天的时候,他突然在半夜发生胃痉挛,一直痛得在床上打滚。」
最后,名高将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丢在盘中,交互吸吮沾了油的手指。纱和子皱起眉头,将纸巾递给了名高。
「喔,谢啦!」
擦完手后,名高又喝了一口啤酒。纱和子叹了一口气。
「他实在是工作过度了,最近不是加班就是出差的……。不知道他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你别担心。那家伙又不是小孩子,不舒服的时候自然会去看医生。」
「那就好。不过今井是一个很会压抑自己的人,梅利安出问题的时候,他不是也胃痉挛了?」
「欸。有时我真怀疑他是不是被虐狂。」
「啊?」
纱和子张大眼楮。
「如果现在还有人会因为胃溃疡或营养失调而丧命的话,那也算是奇事一桩。」
「和某人刚好完全相反。」
纱和子叹了一口气。名高一点也不在意,仍旧笑著拿起另一块炸鸡。
「唉唷,部长。原来你在这里啊?」
嵯峨阳子手持杯子,愉快地打了声招呼。
「是你啊,嵯峨。那杯柳橙汁是怎么回事?」
「啊炳哈,一言难尽。今天例外啦!」
阳子弯身在名高身旁坐下。
「今天的主角怎么躲在这里纳凉啊?」
「年纪大了。」
「好说好说。」
阳子开心地大笑。
「真的啊。你们才是庆功宴的主角吧,超越齐藤和今井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名高举起玻璃杯。
「恭喜。你表现得很好。」
「谢谢。」
玻璃杯激出清脆的响声。
「不过,好戏才正要开始。」
「我看你很有自信嘛。」
「那当然。包在我身上。看我下一次的表现吧!」
「我很期待。」
此时,纱和子发现阳子的笑容不像昔日那般明亮。
「你的脸色不太好,别太逞强了。」
「我没事的,副部长。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两个好看。」
「喂喂,齐藤是你的这个吧?」
名高举起拇指。
「那和工作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可不觉得自己会输给齐藤和今井。」
名高苦笑。
「本公司的女人是怎么回事?居然一个比一个强悍。」
两个女人彼此互看一眼,笑著耸耸肩膀。
此时,齐藤的大嗓门突然传遍整间店。
「桂子!?」
一位被女MD围坐在中心的三十岁女性,笑著抬起头。
「你好,齐藤。好久不见。」
「咦——!?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带著这两个小表头出来逛逛,刚好遇到部长。是他邀我来的。」
女性指著身旁的四岁小女孩和二岁左右的小男生。
「对吧,部长!」
佳子的本名是长濑桂子。六年前,她还是名高手下的优秀MD。
「没错。今晚我请客。别客气,尽量喝吧!」
「咦!?部长要请!?」
「万岁!」
店里的男性个个乐得手舞足蹈。
「浑蛋!谁要请你们啊!」
「怎么这样啦,部长。这个月的我属于赤贫状态说。请您大发慈悲吧!」
「你哪个月不是这样啊,杉山。」
「恶。」
现场一片笑声。
就在庆功宴进行到最高点的时候,阳子悄悄站了起来。
「嵯峨?身体不舒服吗?脸色看起来很糟耶。没事吧?」
纱和子细心地问道。
「咦,是吗?」
阳子用手撑著脸颊。接著,她笑说:「我没事啦。只是有一点累罢了。」
「好,现在把嘴巴张开。」
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年轻护士走了过来。躺在诊疗台的恭章顺从地张开嘴巴。护士将冰冷的护齿套放在恭章口中。
「可能会有点难过,请你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
护士开始检查恭章头上的医疗仪器。
此时,一名身穿白表的男医生走进来。他对躺在台上的恭章笑了笑。
「久等了。」
男医师大约三十五岁左右。他有种深受女性喜爱的稳重气氛,胸前的名牌写著结城。
「开始吧?」
男医师站在诊疗台旁边,取饼护士手上的导管,熟练地将它插入食道。恭章反射性想要呕吐。他难过地扭扭身体。
「乖乖别动。」
不管医疗技术再怎么进步,小型胃镜进入食道时还是会引起不适。所幸帮恭章进行诊疗的人是结城贵之。
对方是恭章好友的堂兄,同时也是好友的恋人。恭章从小就认识他了。因此,他才能在原本不是看诊日的星期五夜晚,接受胃镜检查。
斌之的反应虽然有点冷淡,不过他却以比平常还要慎重的态度,小心翼翼地进行诊疗。
「有一点溃疡。反正你的生活作息一定又乱七八糟了吧?」
斌之望著胃镜屏幕说道。恭章就著不自然的体势,心虚地移开视线。
「为了慎重起见,我会再检查一下胃部组织。总之没什么大毛病。」
之后,贵之同样谨慎地抽离导管。
「结束了。你可以漱漱口。」
「辛苦了。」
护士将恭章口中的护齿套拿走。终于获得解放的他,起身在旁边的洗脸台漱口。
「药我已经开好了,你记得带回去。」
斌之一边填写相关文件一边说道。
「好。」
抱章点点头,开始整理衣裘。
「冈田小姐,麻烦你将这个交出去。」
「是。」
年轻护十拿著文件离开。
「可是……」
正将袖子穿过手臂的恭章猛然回过头。戴著银边眼镜的贯之严厉地睨著他。
「转好了,这是最后一次。下次你再乱来的话我可不管你。」
抱章苦笑。
「我不知道说过几次了,你这种是典型的精神性胃溃疡,必须好好吃好好睡,工作上花八分力就可以了。不听医师劝告的人没有权利看病。」
「我知道。谢谢贵之。」
真的懂了吗?贵之冷冷地望著恭章。恭章再度苦笑。
这个时候,有位高壮的医生冷不防从门口冲了进来。
「喂、贵之——,咦,奇怪,恭章你也在啊?」
「良。」
和贵之一样,对方胸前的名牌也写著结城。两人年纪看起来差不多一样大。
「胃又出问题了?」
「啊、欸……」
抱章暧昧地点点头。良笑咪咪地走到恭章身边,状似亲密地环住他的肩膀。
「恭章,要是你的胃再犯痛的话,干脆整个拿掉吧?相信我的技术,我一定会帮你弄得很漂亮的。」
「良。」
「良,你们外科医生就是这样。一天到晚就想开刀。」
斌之说。
「干嘛啊,总比只会喂病人吃药的内科好多了。」
望著不大合拍的两人,恭章赶紧从良的手臂中挣脱出来。
「要回去了吗?」
斌之问道。
「嗯。」
「今晚要早早就上床睡觉。还有,这一阵子严禁烟和酒。」
「当然床上运动也是。」
良筋肉隆隆的结实下腹被恭章猛然揍了一拳。
斌之冷眼望著眼前的笨蛋,语气淡淡地问道:「良,你找我有什么事?」
「呜~……、啊、对了。」
良摇摇晃晃地挺起上半身。同时大手一挥,勒住了正要离开的恭章。
「良。」
抱章奋力挣扎。只可惜,良一点都不为所动。
「我来申请静的使用许可。」
「嗯?」
「今天我要带一些后辈回家吃饭。不过春回静冈待产了,我怕老姐一个人忙不过来。」
「所以你想跟我借静?」
「良!」
「事情就是这样。总是要先得到你的许可吧?」
「我都可以。」
「是吗?」
良的手臂终于离开恭章的脖子。重获自由的恭章不停喘气。
「良——」
抱章恨恨地瞪著他。
「所以说,你也来吧,恭章。」
良爽朗地笑了。
结城家是历代名医辈出的医学世家。第十代的继承人结城壮一郎,是恭章大学中附属医院的院长,包含良在内,除了老么静以外,每个子女都是医生。
那天晚上,结城家的厨房响起了咚咚的切菜声,长女熏在忙碌中不忘诅咒两句。
「良真可恶,专挑春不在的时候搞这种勾当。」
「熏姐,肉已经调味好了。」
被找来帮忙的静说道。
一片混乱中,熏发现了被良硬垃末的恭章。
「小抱,有事吗?」
熏问,同时还不忘手上的动作。
「小抱……」
对熏而言,小时候常来家里玩的恭章就像是她的弟弟一样。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好象很忙……」
「看就知道嘛。都是良害的啦,突然间带一大堆人回家。虽然他从小就是个问题儿童,哪料到长大后还是一点都没变。」
熏叹了好大一口气。恭章不由得苦笑。
「抱歉,连我都来了。」
「哎呀,小抱不算啦!」
「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你别跟我客气。东西马上就弄好了,何况还有静在。」
「可是……」
正忙著将生鱼片装在伊万里瓷盘上的静抬起头。
「坐下吧,恭章。」
此时,良拿著空冰桶走了进来。
「喂,冰块和啤酒都没有了。」
「这点小事麻烦你自己来。」
被熏一瞪,良只得模模鼻子,自己打开冰箱门。
「啊、良,顺便把那里的生鱼片拿过来。」
「我没手了啦!」
良望著拿满东西的两手说道。恭章立刻走过去帮忙。
「谢啦,恭章。」
「不客气。」
抱章悄悄靠近良的耳朵。
「熏很生气。」
「大概更年期到了吧!你知道吗?单身女性的更年期通常会提早十年到达。也就是说——」
「良,我都听见了。」
两人赶紧没命似地逃出厨房。
「熏难道没有再婚的打算吗?丈夫都已经去世十年以上了。」
走往和室途中,恭章询问一旁的良。
「说的也是。茂明年就要读国中了。」
「难道是因为茂的缘故?」
「这个嘛,我不认为那家伙会反对母亲再婚。只不过——」
良垂下视线。
「老妈死后,熏姐一直身兼母职,负责照顾我们这些弟妹。说不定要等到葵、忍都安定下来了,她才肯考虑自己的事情。」
两人一路走到正对日式庭园的宽敞和室。贵之和几位年轻实习医生正坐在里面小酌。
「所以最大的是内科的孝医生,接著是妇产科的熏医师,然后是外科的良医生和小儿科的葵医生。」
「你们在干嘛?研究我家的家庭成员吗?」
一坐在上位的良说道。
「这家伙完全不知道耶。」
一名实习医生指著身旁的同僚。
「那还真稀奇。」
「不是嘛,因为结城这个姓氏很常见……」
「有的时候,医院里头就会突然蹦出一个不问世事的学痴。」
斌之说道。
「他可是稀有动物说。现在哪个医生不急著巴结老爸啊!」
几乎每一家的医院都有所谓的派系斗争,他们所属的医院当然也不例外。如今院中最大的势力,就是以院长为首的结城世家。
「可是,现在四个兄弟姊妹的家庭已经很少见了吧?」
「不,我家有六个小孩。一个是葵的双胞胎妹妹忍,她正在美国留学。另一个就是你们刚才见到的静。」
「啊,那个大美人吗?虽然葵医生也很漂亮,不过她还更胜一筹。」
噗,良笑了出来。
「咦、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觉得呢,贵之?」
良死命憋著笑意,看著眼前的菜鸟医生。贵之也跟著扬起嘴角,帮自己倒了一杯酒。
「啊!懊不会,她就是责之医生的女朋友吧?」
「正是。」
良点头。
「而且她是我弟弟。」
「什么!?」
实习医生全傻眼了。
「也、也就是说,她是男的!?」
良嘿嘿嘿地笑了。
「有可能喔!对吧,恭章。」
良搂著邻座的恭章。
「这家伙从幼儿园时代就认识静了。他们还曾一起洗过澡呢!」
「良。」
抱章苦笑。
菜鸟医生就像破了洞的汽球,个个吓得东倒西歪。
「啊——啊,我快心脏病发作了。」
「一群软脚虾。」
「这也难怪。要不是我们从以前就认识静,谁会相信他是男性啊!」
「说的也是啦!」
三人间持续著不负责的对话。
「我好象到了一个相当了不得的地方。」
一名快被吓破胆的菜鸟喃喃说道。
「嗯?你说什么?」
「没、没事。」
懊实习医生慌张地摇摇手。
「不过,实在没想到院长会同意这种事。」
「嗯?」
一直坐在最里面和爱孙小茂玩耍的壮一郎,第一次抬起头来。
「反正我有六个孩子。孩子大了以后,不见得都会照父母亲的意思行动。」
壮一郎无奈地说道。实习医生们面面相觑。此时,熏和静端著盘子走了进来。
「久等了。哎呀,你们怎么一脸沉重的样子?」
「一听说静是男的,他们就吓得魂飞魄散了。」
「真是的。这样就大惊小敝,你们还算是医生吗?」
熏笑道。实习医生们再度面面相觑。看著坐在置之身旁的大美女,众人不禁叹了好大一口气。
「也难怪他们会吃惊。我们当初还不是被吓了好大一跳。」
「谁叫这家伙闷不吭声地就跑去动手术啊?只有恭章一人知道内情。」
抱章苦笑。
「静不准我说出去。」
「请问……,你们有什么感觉?那个,弟弟突然变成女性。」
「没差。反正我们家多的是小孩,有一个变性人也无所谓。」
「小孩多钱才赚的多。」
「对了,良。你什么时候才要结婚啊?」
壮一郎问。
「老姐和老哥都有小孩了,就算我不结婚,也不怕找不到继承人吧?喂,茂。」
良将少年抱到膝上。
「你长大后,会当上医生继承这个家吧?」
「嗯,交给我吧!良舅舅老了以后,我会负责照顾你的。」
「喔,那就万事拜托了。」
唉~,壮一郎无奈地叹气。
「良也是,葵也是,忍也是,静也是。我们家的小孩怎么都那么任性啊?对了,还有恭章。我听说你拒绝了承包商的婚事。」
「真的吗?」
斌之问道。恭章苦笑。
「您的消息还是那么灵通。」
「只要当上医生,还怕听不到八卦吗?你也真是的,令尊一定觉得很可惜吧!他为了单身的儿子费尽心力,没想到却换来这样的代价。你们根本不明白身为父母的苦心。」
良搂著恭章的肩膀。
「人家已经有恋人了啦!」
「是吗?」
熏温柔地看著恭章。良指著自己的脸。
「那个人就是我。打从这家伙进国中开始,我就已经盯上他了。」
熏笑了笑。
「我看是良的单相思吧?」
「被发现了。」
良耸耸肩膀。
「如果你们觉得幸福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
壮一郎严肃地说道。
「不过,」
他继而看看身旁的贵之,以及美丽的人子。
「静和贵之可能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但是,你们一辈子都不会有小孩。当然,幸福的方式不只一种。很多夫妻虽然没有小孩,日子照旧过得相当快乐。只不过,人总有年华老去的一天。不管夫妻的感情再怎么和睦,总是有一方会提早离开人世。届时,被留下来的人就得孤零零地过完余生。你们能体会那种寂寞吗?」
壮一郎的视线移向邻室的佛坛。那里供奉著八年前去世的妻子牌位。
「结不结婚是个人自由。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都能拥有自己的孩子。这样至少可以弥补丧失另一半时的痛苦。」
壮一郎慢慢环顾孩子们的脸。
「这是我的切身经验谈。」
「老爸……」
「爸……」
壮一郎将一旁的孙子抱在怀中,温柔地抚著他的头。
「外公说的没错吧,茂。」
接著,壮一郎抬起头,凝视著深爱的孩子们。
「良、贵之,还有恭章,我希望你们能仔细想想。对你们的人生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