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没饿是不是?」杨豁在老位置坐下后,回过头看杨拾儿还站在门口呢,便扬扬手,「那你就先回去,我还正担心赶不上郑老头把账本子送过来。」
杨拾儿吓了一跳,头摇得像波浪鼓,「不不不,我饿死了,我饿死了!」开玩笑,从清早到现在,他才只吃了十八个馒头,肚子早唱了空城计,要是爷把这顿给他扣下了,他非饿死不可!
连忙赶上前去搬了凳子坐下,杨拾儿小心翼翼地涎著笑脸望向杨豁,「爷……咱们今儿试试这店里的拿手菜吧?」要还是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儿裹盐豆腐,他就怕自己看著都会吐了。
「这个嘛……让我问问。」杨豁放下托著腮的手,朝老板一扬手,「老板,你们这里有些什么拿手菜?」
食店老板是个瘦子,瘦得不得了的瘦子,个子又高,立在旁边像竹竿似的,又长著一副棺材脸,脸黑得像锅底灰,吊眉,三角眼,眼神冷得似冰棱,好像谁都是他的仇家。
「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儿裹盐豆腐。」这是黑脸老板冷冰冰地回答,听得旁边的杨拾儿当场脸黑得跟他像亲兄弟。
杨豁似笑非笑地睨了拾儿一眼,慢慢道:「那就将拿手菜上一份来,我们这位拾儿老弟可是饿得惨了!」
黑脸老板没有再说话,而店小二也很快将菜上了来,偌大的一张八仙桌上就孤零零放著两盘菜,跟过去的十五天完全相同。
杨豁看杨拾儿冲面前的菜发愣,便用筷子敲了敲空碗,「干吗呢,盛饭哪。」
杨拾儿收回神来,苦笑著拿起空碗,「爷,这家店的拿手菜是这两样,非拿手菜也是这两样吧?」也就是说,除了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儿裹盐豆腐,还是辣椒面儿裹盐豆腐和清炒豆芽。
杨豁乐了,「不错啊,终于明白过来了。」
杨拾儿还是苦笑。
他也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家店的菜明明很便宜,味道也还行,可是为什么客人却这么稀少。
这店儿还能撑得下去可真是奇迹,只是离关门大吉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太远了。
杨豁和杨拾儿一个不动声色一个愁眉苦脸地吃著中饭,那黑脸老板正算著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厨房里喊:「菜篮子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 !」小小食店惟一的店小二从厨房出来,手里拎著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竹篮,「我马上就给佘姑娘送去!」
「是照我说的准备的吗?」
「是倒是,可是……老板,我怕除了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儿裹盐豆腐,其他的又会被佘姑娘给退回来……」
「要是她让退回来,你也别回来了。」老板冷冷地打断可怜的店小二,算盘珠子拨得 里啪啦。
这下子店小二的脸也苦了下来,他没敢再说什么,拎著篮子出门去。
杨拾儿听著刚才店老板和店小二的话听出味儿来了,「爷,你骗我呢,这店里明明有其他的菜。」他转头对著也停了箸的杨豁。
而杨豁也真正愣了一下。他目光一闪,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却很快恢复平常的样子,几口扒完碗里的饭,丢下筷子,「老板,结账!」
「啊?」杨拾儿傻住了,「爷,咱们不吃啦?可我几乎还什么都没吃呢……」本来没什么胃口只打算吃个七八碗的,可现在却连第三碗都没吃完。
「那你慢慢吃吧,完了你付钱就是。」杨豁才不管他,自顾自站起身来。
「哎哎哎——」杨拾儿忙不迭地丢了碗筷跟著站起来,「我不吃了还不成吗?」开玩笑,这饭钱虽然不算贵,可凭什么该他给啊!
杨豁扯了扯嘴角,转身到柜台,向黑脸老板拱手,「常老板,明日洪悦楼一聚,请务必赏光。」
黑脸的「常老板」还是那种冷冰冰的样子,「见谅,常某明日恐怕不能赴约。」
杨拾儿在后面长大了嘴。他此刻才知道这个「小小食店」的老板姓常,也是此刻才知道杨豁居然是认识这个怪怪的常老板的。而且……还要请他吃饭?而这个姓常的竟然还一口给回绝了?
杨豁却似乎不以为忤,模出碎银子来放在台上,一笑而退。
杨拾儿回过神后有些吃惊地将那位「常老板」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追著杨豁去了。
「爷!爷!」拾儿撵上杨豁,一口气地问:「爷,那个常老板是何许人?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认识?你打算跟他做生意?不会是打算买他那家小食店吧?爷——」
杨豁猛地止住脚步,转过头神色深沉地看著他,「你以为呢?」
这小子是傻,可要是真傻得猜不到他的半点心思,也不必跟在他身边儿混了。
拾儿模著脑袋傻笑,眼珠子一转,终于想起什么来,「嘿嘿,爷……咱们吃了整整半个月的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儿裹盐豆腐,不会就是为了跟那个常老板套套近乎吧?」
杨豁哼了一哼,面上带著隐约笑意。杨拾儿知道自己猜准了,也不由得皱起眉来,「我说爷怎么会带我一连到他那家店吃了半个月的豆芽和豆腐,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是爷,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那位常老板,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物?」
「什么样的人物……我也正琢磨著呢。」杨豁笑了笑,抬脚又走,「拾儿,你给我去打听打听,今天常老板让人送的那篮子是往哪家送去的。」
「是,爷!」拾儿看见杨豁嘴边的笑,知道这个笑代表杨豁心里真正是得意著呢,不由得也为他高兴。
「爷,你多久没请过人了,那常老板居然一口给回了。他是不是不知道你是谁啊?」近年来都是被人请的时候多,而且通常情况是,杨豁回了人家。
杨豁还是在笑。
「下一次,保管他不能再回了我。」这是杨豁的回答,细长的眼向上弯,活像一只微笑的狐狸。
翌日。
由于头晚深夜里便开始下起大雪,早上出门时杨拾儿便穿得越发厚了,一颗原来就不大的脑袋立在圆圆滚滚的袄衣上,活像一个穿著衣服的圆脑袋圆身子的雪人。
他在外面走了半日,衣服上早粘满了雪花,回到杨府后,府里的下人看见拾儿都捂著嘴直乐。杨拾儿心里一边纳闷著一边也没停下脚步,冲冲走到后院一屋子前,正准备敲门,那门却突然自里面打开来。
杨豁见了杨拾儿,也是一愣,然后表情有些怪异地看著他,「拾儿,你是快满二十了吧?」
杨拾儿见杨豁也是这种表情,真的有点奇怪了,「我怎么啦?」他上下将自己一看,「没怎么啊。」怎么人人看见他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的确没什么。」杨豁倒是没笑,反而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奇怪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小孩子玩堆雪人,而且还把自己当成雪人来堆。」
杨拾儿瞪了他半晌,转过身就走,杨豁一把拎住他的后领子,拉了回来,「干吗,开个玩笑而已嘛,这么容易生气,当真是小孩子。」
杨拾儿一脸委屈,「我一大清早就出门我容易吗我,我又不是为著自己,你还来取笑别人……」
杨豁无奈地一笑,拉他进屋,「是是是,算我的错,中午让赵妈给你做顿好吃的补偿你总可以了吧?」一边按拾儿坐下后,杨豁帮他拍去身上的雪花,「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哦,很奇怪,那篮子是给一个姓佘的年轻女子送去的,而且据小小食店的那个小二告诉我,说是他家老板常常让他送些汤菜给那佘姓女子,只是那女子多半不收,要收,也只收……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儿裹盐豆腐。」最后一句是嫌恶的语气。看来半个月的「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儿裹盐豆腐」确实是令拾儿达到言「豆」色变的地步。
杨豁微微皱眉,「佘?这个姓,倒是不多见……」
「可不是!」拾儿转头望向他,「爷,这些资料对你有用吗?我觉得……」
「那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家里是个什么情况?」杨豁一手托著下巴,走了开去,露出深思的表情。
拾儿一愣,「那小二知道的也不多,只听说,她家里就她一个了,而她,则是靠刮绒为生。」
「刮绒?」
「是的,也就是所谓的刮绒婆。」
「刮绒婆……」杨豁抚著下巴笑了。
「爷,接下来咱们该做点什么?」看见杨豁露出招牌似的狐狸笑容,拾儿也笑了,眼里带著好奇;跟在杨豁身边这么多年,他早知道杨豁露出这样的笑容后,接下来一定会发生有趣的事。
「接下来?嗯……让我想想,」杨豁睨他一眼,又是懒洋洋的表情,「当然就该去了解刮绒婆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