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情三万里 第八章

阿刁的伤口于两个月后恢复,在河口湖飘下第一朵寒雪时,他腹部的烫伤也结了一个突出厚实的痂疤。唯一没有回复的是他追逐金绿神石的记忆与带团经验。他能够倒背如流的说出富士山壮丽的美姿,但忘却了他与静子的那段千山万水情。

「富士山的美,主要是在它的倾斜度:山顶附近呈三十到三十五度,山麓部分则逐渐缩小至五到十度之间,这种优美的下垂弧度是人们眼中最能接受的角度。所以它才能美的知名、美的永恒、美的扣人心弦。」

有时,他在毫无预警下吐出的一串话,常使陪伴在侧的摩妮卡心跳加速的以为他完全恢复了记忆。

「朝雾高原!」他以敬仰的眼光向那片宽广的绿色高原赞叹:「夏天时,这儿是日本年轻人的天堂,你可以看到天上充满了缤纷多彩的滑翔翼,你若厌倦了空中活动,可以选择高尔夫球,来场脚踏陆地的坚实享受。要不,咱们就去私人牧场喝那新鲜温热的牛奶。」

他像个活泼、称职的好导游,拉著摩妮卡跳上五合目的巡回巴士游玩,真的带她到大福游乐场旁附设的农场,望著富士山喝下浓香的鲜奶。

他仰头灌下一杯牛奶后,嘴角一团白渍令他一下子年轻了五岁。摩妮卡必须竭尽全力克制自己不要去吻掉那圈白渍,一面不安的试探:「阿刁,你到底想起了什么?又真的忘掉了什么?」

「我记得历史上记载了富士山有十七次火山爆发的纪录,最后一次是在明治末年。」

他的答非所问令摩妮卡几乎气昏,险些将手上的鲜奶朝他无心机的面容泼去。

「阿刁,你到底爱不爱我?」她略带恼怒的问。

「当然爱啊!你是我的未婚妻。」

他理所当然却未含情意的口吻著实激怒了她。「那你为什么不再踫我?高烧难道将你烧坏了吗?你变了!」

阿刁不必多想也知道摩妮卡在怪他昨夜忽视她挑逗性的邀请。显然她已期待许久,一待苏修贤回香港,她就迫不及待的对他震动「攻击」。

「噢!」他颇富兴味的挑眉问道:「我变了?那我以前是如何对你的?」

「你很热情,」她的眼睑因羞涩而不觉垂下。「热情得近乎野蛮、原始。」面对陌生的阿刁,使她生出新的羞涩。

「噢!」他双手抱胸,一副若有所思状。「你要我这样对你吗?」

「阿刁,你,」她气得跺脚、轻捶他的胸膛。「你太可恶了!早知如此,我不该救你这忘恩负义的混……」

她话没说完,她的嘴就被温热的唇堵住了。她顿时头昏脑胀,浑身虚脱的融化在他的拥吻里。

这个吻与她在台北、夏威夷带著目的接近他的吻不同。经过了如此多的磨难与分离,这次她是以她的真心情意去接受他,即使他的吻带著些自私的贪婪、粗暴的挑衅,都无法减损她对他无怨无悔的深刻爱意。阿刁到底是在何时掳获了她的心?她不想去追究。她只记得当她泪眼朦胧的在树海中见到昏迷脆弱的他时,她的心像为了他的苦楚被强烈的撕裂了,她几乎愿意为他受苦,只盼他能脱离痛苦。可是他如何报答她?他竟在梦中呓语大喊:「棕眼……小巫女……我的棕眼小女巫……快逃……」

在性命垂危的当儿,他竟一心记挂那不男不女的丫头!

摩妮卡悲怜的仰头接受他粗鲁的亲吻,泪水则悄然无声的滑落。她愿意!她近乎悲哀温驯的攀住他的肩,即使他不爱她,她也愿意承受这份残缺的爱情。

她记得一位作者曾说过:爱一个人若超过爱自己的程度,而从那个人身上遭遇到了挫折与痛苦的话,唯一的方法,只有自己恨自己。

没错!她连恨阿刁的能力都没有,她只能恨自己!

「为什么哭?」阿刁已停止了他的掠夺,不解的望著她的泪痕。「我伤害你了吗?」

她用力的摇头抹掉脸上的泪水后,深深热切的凝视著他的眉宇、他的挺鼻,与那性感的薄唇。她的眼眶又涌上新的泪水,她却坚强的吸气要逼回欲滴的泪意,语音模糊却温柔醉人的说:「阿刁,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相信,我是真的爱你,我爱你爱得不可自拔,我宁可伤到我自己,也不允许你伤到一根寒毛。」她的手指透过厚重的夹克去感触他那结疤的伤痕,无限痛惜心疼的接著说:「他们只可能伤你一次,我不会再让此事件重演了。」

「告诉我,」他突然大力的抓住她的手指,语声粗嘎,不太温柔的逼问:「我们以前很相爱吗?」他顿了一下:「确切的说,你以前有这么爱我吗?」

她望进他深邃黑如潭水的眸子中,惊见到那充满了疑惑、不安、困扰,她甚至见到他脑海深处有对根深柢固的棕色眼楮。她狠狠的打了个冷颤,听到自己冷静无情的嗓音快速的为阿刁编造了一个新的故事。

「不!以前我曾恨过你,因为你在夏威夷为了一个女孩把我甩了。」

「我甩掉你?为了另一个女孩?」他深蹙著眉,似为自己过去的薄情悔恨不已。

「没错!她为了要得到金绿神石而接近你,」她低下头,因为她说的人好像是自己。「但她发现你不是那么容易上当可驾驭时,她就将你推给风间那伙人。你身上的伤痕等于是她间接给你烙印上去的。」

「她?!我爱她吗?」

「爱?哼!」她冷笑。「你只是被她拥有一双棕色的猫眼给迷惑,但还谈不上爱。你怎会爱上一个欲置你于死地的蛇蝎女子呢?」

「怪不得!」阿刁的脑海突然像突破浓厚云雾般清晰明白。「怪不得在梦中,我始终被一对棕眼纠缠。」

「她还不愿意放过你吗?」

「这不是她可以决定的!」他的语调转变成如石般的坚硬。「我不许她再进入我的生命,并且我也要向她要回这笔债。」

摩妮卡又再次掉落新的泪水,只是这次的泪水混合了狂喜与安慰。

阿刁俯下头,温柔的吻著她的眉睫、吻干了她的泪痕,轻语道:「不要再为我掉泪了,我会全心全意的爱著你、信任你,」他转向那威严耸立的富士山。「有富士山做我俩爱情的见证。」

摩妮卡不语,只静静的埋入他宽阔的胸膛,嗅闻他独特诱人的男性体味,一切都在无语交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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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浩敞开了醉花庐的大门,深吸了一口山中清新无比的空气。突然一个黑影在他骤不及防下撞上了他的胸口,力量之大,使徐浩整个人往后仰倒在玄关处。他忍痛抚著差点闭气的胸口,一看清了来人,他立刻咬牙切齿的骂道:「宫内洋你这走狗,还敢跑到这儿撒野,你不知道这片紫云峰是属于我个人的私有土地吗?我限你立刻离开这儿,否则别怪我叫警察。」

爆内洋却不为所动的露齿而笑,那笑容看在徐浩眼中,仿佛看到了一只黄鼠狼露出黄斑的牙齿对猎物垂涎。他很讶异为何以前没发现宫内长了一张鼠险,此时,这张鼠脸居高临下的凑近他,阴森的说:「阿刁的父母在香港死亡了,你知不知道?」

「是你,」徐浩惊恐的大叫:「你到香港去……竟然……你……你连老人家都不放过!」

「你再乱叫鬼叫,我连你也不放过!」宫内厉声制止徐浩高亢的叫声,却无法制止闻声而至的脚步声。

「浩先生!」醉花庐的一对老佣人,吴叔吴嫂挂著惊慌、不知所措的神情,望著地上的徐浩。

「哈哈!又来了一对老人家!」宫内洋古怪又有趣的盯著他们,令徐浩如临大敌的大叫:「吴叔、吴嫂,这儿不关你们的事,快走!」

「站住!谁都不准走!」宫内一把将徐浩如拎布袋般的抓起来,冷声宣布道:「想要让他活命的话,一个都别走出我的视力范围!」

「放开浩先生!」吴叔的反抗既无效又无力。

「啊!」徐浩的腹部吃了一记猛拳,痛得他连连弯腰喊疼。

「我会放开他,只要你们乖乖合作听话!」宫内一面拖著徐浩往客厅走,一面示意佣人在沙发就坐。那一对老夫妇毫无异议,战战兢兢的坐了下来。

「不准动!」

大家不约而同的闻声往通向二楼的木梯望去,孟天筑站在楼梯上,手上一把小巧的左轮正对准了宫内洋的胸膛。

「把他放了,否则我请你吃子弹!」她以清晰嘹亮略含颤抖的声音喊著,脸上的微笑坚定自信。

「我都忘了你这娘们!」宫内虽有些懊恼,但他立即将徐浩架在他面前护卫。「好呀!要杀我就先杀了你老公吧!」

孟天筑挪动了脚步,慢慢的下了楼梯,瞄准宫内的枪口更是无法抑止的抖动,泄漏了她的紧张与害怕,却加深了宫内的信心。

「告诉这娘们,」宫内凑近徐浩的耳际,压低声:「叫她别轻举妄动,否则吃亏的是她自己,请她好好想想,业余的怎玩得过职业的?」

徐浩盯住孟天筑持枪的手,看出她已有些畏缩了,原本自信的笑容也隐去。

「天筑,把枪放下。」

「不!他会杀害你!」她执拗的反对丈夫。

「合作的话,我绝不会伤害你们。但你们若不合作,我一定会不留一个活口赶尽杀绝,以免我在逃出台湾时有任何闪失。」

爆内在说话的同时,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孟天筑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宫内打了两巴掌,她眼冒金星踉跄后退,倒在第一格楼梯上,不断抚著火辣的双颊喘气。这时,她才发现手上的枪已落在宫内手中。宫内阴险的一笑,将枪口直指因见到他敏捷快速的动作而陷于呆滞的徐浩的太阳穴。

「哈哈!要你老公活命就乖乖听我的。」

孟天筑的外表麻木僵硬,内心却震颤抖动,热血澎湃。她冷冷的说:「那是把玩具枪!」

爆内一听,气得将枪托住徐浩脑门一击,徐浩惨叫一声,抱头软瘫在地板上。宫内又冲向孟天筑,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提起再摔到地上。孟天筑强忍住自己的哀叫,双眼满含恨意的瞪著他。

「他妈的,你这娘们比男人还不好控制!」

「你真是欺人太甚!你到底要干嘛?」孟天筑气愤的对他叫嚣,眼光却充满关心的直飘向徐浩。

「将刁哲交给我,我立刻二话不说放过你们。」

「阿刁?!」徐浩、孟天筑皆张大眼,一副迷惑不解。

「阿刁去东京找江崎先生了。」徐浩说。

「放屁!你在说史前时代的历史是不是?早先你们在夏威夷时,江崎就死了。我们抓住了阿刁……」宫内发现没必要向他们描述一切,便简单的说:「总之,你们把阿刁交出来!」

「你说什么我们真的不懂,江崎既然死了,阿刁是没有理由再待在日本,但这并不能证明他就在台湾,他的私事杂物太多,我也早怀疑他为何没回台湾,现在台北的公司少了他弄得一团乱,我……」

「还装蒜!」宫内不耐的喝住徐浩。「你要我说得多明白!我本来将他丢在富士山下的树海内,打算让他自生自灭,没想到这混蛋临死前还敢骗我,害得我们在静冈县的墓地忙得团团转才知道被他耍了。我回头找他,预备让他不得好死!嘿!他竟不见了,附近的居民告诉我,亲眼见到一对男女将他救走的。那对狗男女一定是你们!」

「你竟这样对他!」徐浩不顾一切的勉强站起身怒视宫内。

「没错!只要意图染指宝石或阻挠我们的人,都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徐先生,」宫内紧盯著徐浩俊逸的五官,邪恶的笑笑。「你的鼻梁曾经断过,是否想重温一下那种滋味啊?」

「阿刁真的不在这儿,你打我鼻梁我也……啊——!」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徐浩的鼻梁吃了一拳,应声倒入沙发。

「你!」天筑已经濒于失去理智的边缘,立刻冲撞宫内的身子,手脚并用的对宫内拳打脚踢,但宫内却不为所动的扣往她脑袋,往徐浩身上推去,他俩摔在一起,从沙发上滚落到地面。孟天筑虽摔得七荤八素,仍挣扎的审视徐浩血如泉涌的鼻粱。

「把阿刁交出来!否则还有得你们受的!」宫内额上青筋暴跳的大声咆哮,并狠击徐浩一拳,将他打昏了。

「浩先生……浩太太真的……没去日本……救刁先生……不要……打了……啦!」瑟缩在一角的老夫妇因恐惧而相拥,吴嫂抽抽答答的吐出这句话,令宫内略消了些气。

「我真的不想把事情弄得如此糟!」宫内沉声道:「只要将阿刁交出来……」

「我们真的不知道他的下落!」孟天筑撕心扯肺的对他尖叫。

「那很抱歉!」他迅速的揪起徐浩。

「你要干嘛?」孟天筑护卫的紧抱住徐浩的腰,宫内却大手将她拨开。

「我既然问不出阿刁的下落,只好将他带回日本,你们要徐浩活著回台湾的唯一方法,就是拿阿刁来和他交换!」

「不可以!」孟天筑焦急的伸出十指扑向宫内满溢讥讽的脸,险些将他的眼楮抓破。

「去你的!」宫内毫不怜惜的提腿狠踹了她一脚,天筑顿时像个布娃娃般的昏厥过去。

「现在,」宫内嘻皮笑脸的抽出一支针管与几瓶小药水罐,转向那对惊愕的老夫妇。「你们必须睡上几个小时,直到我安全的离开了台湾。」他丢给吴叔一张小纸片。「这是我在大久保的联络电话。好好劝劝徐太太,千万别报警,否则我一定让徐浩死无全尸。」

那对老夫妇哪敢违抗,乖巧合作的伸出手臂任宫内注射,在昏沉欲睡中睁著沉重的眼皮,看著宫内为找出徐浩的护照而翻箱倒柜。

「好啦!」宫内志得意满的拍拍手上的护照。「我现在要带你们的主人到日本玩玩!」

他留下一串狂傲的笑声,轻松的背起徐浩走出醉花庐。

在宫内洋劫走徐浩的第三天早上,台湾、香港、日本、夏威夷的各大报上,出现了一则内容完全相同,中英日文并列的寻人启事——

刁哲:一九六四年出生于香港,持有大英帝国护照、中华民国身份证。

请速与我联路,徐浩急需你的帮助。孟天筑

电话:台湾台北○××—八八六二—九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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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哲,有人急著找你!」苏修贤将一份从香港机场焙得的报纸扔在榻榻米上,脸上挂著怡然轻松的笑脸,因为此次回港与总部交涉的结果,他获得全胜。带著总部对他的信任,他又再次回到富士山下河口湖的大屋饭店与摩妮卡、阿刁会合。

「你该看看这份日文报纸。」摩妮卡将手上的报纸递与苏修贤。「阿刁已经翻译给我听了,显然孟天筑为了找他可是急疯了!」

「孟天筑是不是害我的那个棕眼女孩?」阿刁紧裹著被,瑟缩在一角,他实在无法适应这摄氏一度的天气,室内的暖气似乎并无太大助益。

「不是!」在苏修贤不解的目光下,摩妮卡快速、斩钉截铁的说:「徐浩、孟天筑是你在台北最知心的一对夫妇,你甚至与徐浩合伙开了一家旅行社。他也是金绿神石的原主人。」

「这么说——」阿刁的脑海又萦绕了层层浓雾。「金绿神石会不会又回到他身上?我们去找他!」他略兴奋的拿起报纸找电话号码。

「慢著!」

摩妮卡一把夺下阿刁手中的报纸。徐浩十分明白她与阿刁的关系不过是都会男女一夜姻缘,她不敢冒著失去阿刁的危险容许他打这通电话。

「你在担心什么?」阿刁一面说话,一面伸长手要拿回报纸。「你告诉我宝石最后是在我身上弄丢的,但我现在实在想不出来宝石的下落,或许徐浩能够提供我一些线索。」

「不可以!」摩妮卡反手将报纸藏在身后。「你忘了那启事如何说的?徐浩急需要你的帮助!他一定无法提供你要的线索,搞不好他留恋宝石要向你索回呢!」

「他是我的知心朋友!」阿刁的手已模向她的背部。「或许宝石又落到徐浩身上。」

「摩妮卡,把报纸拿出来!」苏修贤终于发出了命令。「我们不可放过任何线索!」

摩妮卡双眼黯然,不悦的将报纸赌气式的丢在阿刁身上。「去死吧!去找你的金绿神石吧!」

「摩妮卡!」苏修贤提高了音量怒斥道:「别忘了你的身份与责任!」

摩妮卡闻言,不禁潸然泪下。为了身份,为了责任,她连做个拥有七情六欲正常人的权利都没有。她呜咽一声:「我活得好痛苦啊!」颓然哭倒在阿刁的被褥上。

「摩妮卡,别哭!」阿刁望著泪雨滂沱的她,一颗心也莫名酸楚了起来。他轻轻拉起无助的摩妮卡往他结实的胸膛内推。「我知道你担心我,不希望我再为那宝石出生入死,可是你要了解,属于我们的权利义务就该……」

「我才不管那什么捞什子的权利义务!」她猛地推开他,口不择言的尖声大叫:「根本没有什么权利义务,我们只是一群为追逐利益而不择手段的门下行动者;根本没有什么百年神石传奇,那都是编出来哄骗外行宝石商……」

苏修贤气愤的刮了她一耳光,她整个人被这一掌打呆了,一点反应都没有,木然的坐在榻榻米上。整个室内死寂一片。过了许久,阿刁不自然的清清喉咙开口道:「到底有没有宝石?」

「有!」苏修贤狠瞪了摩妮卡一眼,坚定不移的回答阿刁:「你不要听信她的胡言乱语,打从见到你意外受伤、丧失记忆之后,她就失了理智无从冷静判断。现在一切都听我的!」他拿出一本册子晃了晃。「阿刁,这次回香港,我顺便帮你弄到了一本护照,你不必再窝在这儿了,可是为了安全起见,」他爬到暖气旁的保险寄物柜,俐落的将护照丢入内,反手将柜子上锁,钥匙则塞入牛仔裤口袋中。「把宝石找回来和我交换护照吧!」

对于苏修贤的举止,阿刁除了万般不解更有份恼怒。「你在威胁我?」

「我在保护你!」

阿刁扮了个鬼脸,一副快昏厥状。「好!你们都欺负我丧失记忆,断定宝石遗失错全在我,并且认为我不能追回是不是?」他大力的将被褥一踢。「我保证将宝石追回来!」

「很好!」苏修贤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将报纸交给阿刁。「和她联络吧!记得说国语,不是说粤语!」

阿刁流利的与饭店柜台用日文沟通,接通了台北的越洋电话,对方几乎是等在电话旁的立刻拿起了听筒,令阿刁在一瞬间险些忘了国语如何说。

「喂!喂!」一个焦急的女声急吼道。

「我找……孟天筑!」

「阿刁!真的是你!我听得出你的声音!你在哪?你还好吗?谁救了你?宫内洋说你在树海被一对男女救走,是真的吗?徐浩被他捉走了,你知不知道?」

孟天筑劈头一串话令阿刁一头雾水,却抓往了主要重点。「我在日本,我知道你说的宫内洋,他和一位风间弘二是我的仇人,他们杀了我父母,又夺去了宝石,我正准备要找他们报仇呢!」

「宝石?!他们没得到宝石啊!」孟天筑声音因疑惑而有些古怪。「你要找他们吗?我可以带你去找!」

「好!你立刻到日本找我……」苏修贤以手势阻止阿刁泄漏他们目前所在位置。

「我马上订机票,最迟在一月十八日可抵达日本。我到哪找你?」

「那么一月十九日上午九点正,咱们到……」阿刁不顾苏修贤比手画脚的手势,也不顾摩妮卡惊愕紧盯电话的容颜,努力思索著一个会合地点。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他若有所思却无法控制的顺利吐出:「在新宿车站的中央东口出口处,有一片寄物柜墙,墙上绘有越野机车骑士图。就在那踫面!不过要小心那儿很容易迷路。「

「放心!我在日本受过三个月的空姐职前训练,地下五层的东京车站都难不倒我了,何况是新宿车站!」找到了阿刁,令天筑松了口气,言谈之间流露出不少自信。

「说定了!你顺便将宝石带来日木。」

「阿刁,你有没有搞错?我们没有宝石,宫内洋也没有宝石!」

「这么说,」阿刁不觉蹙紧了眉:「宝石在徐浩那儿了?」

「阿刁,你要我说多少遍?」天筑略微不耐,语调却更为肯定:「我亲眼在夏威夷机场看到你握著宝石不放,后来徐浩还劝你快快将宝石送到日本,我相信你一定照做了,只是江崎死了,你不知如何和宫内洋周旋而落到树海。你不能做贼喊捉贼,因为从宫内的行动我深知宝石一定还在你身上!」

夏威夷?江崎?阿刁甩了甩千斤重的头颅,理不清这段话的玄机。他开始恨自己遗忘了如此多、如此重要的细节,竟只记得一些导游常识内容。他动气的说:「见面再谈吧!这是越洋电话。」

不等天筑有任何异议,阿刁气愤的摔上话筒。苏修贤按捺不住的爬跪到他面前问道:「宝石在徐浩那儿吗?」

阿刁撑著开始隐隐作痛的脑袋,无限丧气的说:「不在!不在!不在!」

「那宝石到底在哪?」苏修贤紧扣住阿刁的肩膀,咬牙切齿的问:「是不是宫内洋拿了?」

「不是!不是!」阿刁深吸了口气,头痛使他几乎窒息了。他的声音嘶哑,比哭还难听:「孟天筑肯定宝石在我身上,但我……我真的忘了!」他痛苦的将头埋入双掌中,失忆的苦楚正排山倒海的啃噬著他。

苏修贤寒著脸,瞪视著令他无可奈何的阿刁,紧咬著牙根,冷声道:「准备一下往东京出发!」

「为什么?」静默许久的摩妮卡发出了第一个问题。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站起?我相信宝石在东京!」苏修贤成竹在胸。

「我倒认为宝石在夏威夷!」摩妮卡一个冷哼。

「放屁!宝石在夏威夷,他为何千里迢迢的跑到日本落入宫内的魔掌中?」

「够了!」阿刁抬起头,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眸怨怼的望著他俩。「带我回东京,帮助我走过我曾走过的路!」

苏修贤轻撇下嘴角,同意了这项唯一又愚笨的方法。摩妮卡望著怔忡的阿刁,强克制自己不要冲动的在苏修贤面前,忘情的去抹掉他眼中淡淡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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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天筑在吴叔的帮助下,忙著将行李丢上座车,她忙著要赶去机场,偏偏吴嫂拿了无线电话阻挠了她的出发。

「太太,找您的!」

「没时间接了,我很赶!说我出门了!」天筑已跨上车座,吴嫂却不放过她。

「太太,她说……刁先生死了……很重要……」

孟天筑三步并作两步的夺下吴嫂手中的话筒,气急败坏的叫道:「你是谁?我昨天才和他通过电话,谁说他死了?」

「阿刁没死!」对方是个尖锐的女声,她似乎止不住兴奋欢愉的尖吼:「阿刁没死!谢天谢地!」

「你到底是谁?」孟天筑不理会她的欣喜,厉声反问。

「我……我是阿刁的女友。」她恢复了矜持,略带羞怯的低声回答:「我在夏威夷珊维拉饭店的大厅和你们见过面,我就是……那个拿餐券给你们的……」

「阿静!」孟天筑略有所悟的叫出她的名字。她绝对忘不了这位娇弱可爱的小女生,虽然她一身的中性打扮,却使当时的徐浩、天筑颇有惊艳之感,并原谅了阿刁不负责任的脱队行径。

「没错!我就是阿静。」静子的声音干涩的逼出问句:「我以为阿刁……我……我要见他……你知道他在……」

「他在东京。阿静,你放心,他没死,我现在要搭机到日本和他见面。」

她不太舒服的听到阿静无可抑制的哭泣声,强忍著新涌上的酸楚,像个大姊姊般的安慰道:「阿静乖!你别哭!明天一月十九日早上九点,他会在新宿中央东口的一个彩绘越野机车的寄物柜与我踫面。你可以立刻搭机飞往东京……」

天啊!阿刁在东京!静子满脸泪痕的闭上了双眼。他们距离如此之近,却犹如天悬地隔。难怪她离不开东京、离不开日本,原来她下意识的感受到此地有她无法割舍、无法抛却的情人。

「明天早上……九点……我会到!」

她泣不成声的挂断了电话,嘤嘤哭泣了半晌,突然像记起什么般的跳起身,火速的整理她少得可怜的行囊。所有弘二赠送的衣物,她不打算带走,只紧紧抱著一套母亲遗留下来的中文版《红楼梦》。

她昂起小巧的下巴,环顾了一下室内整齐干净的摆饰,突然对屋内唯一一间和式房间兴起一份莫名的好奇。

住在这儿两个多月,她从未踏入过这间房间。只有一次,她在早晨苏醒正准备梳洗时,与正从房内走出的弘二打了个照面。他身穿一件黑色的宽松裤子,上衣则是同质料的宽大白棉袍子,腰间则绑著一条黑色棉布带。这是只有学剑道、柔道或是合气道的黑带高手能穿的衣物。

她惊愕的盯视这位神秘的日本男人,感觉自己似乎不属于日本民族,也感受不出日本人的传统思想。

弘二一语不发,眼神却十分冷峻,并迅速的将身后的纸门拉拢,静子只瞥见里面和式摆设一眼。

「这是我个人的道场!」他搁下这句话后,即掉转身子离开。

她从未有再偷窥这道场的念头,但临别在即,这神秘诡异的房间却对她发出无声的邀请。她知道这间房内绝对有使她能多了解弘二的蛛丝马迹。但了解他有何用呢?她都要离开他与阿刁会合,远离这一切了,她何必趟这浑水呢!

她耸耸肩,背起她的背包,如捧珍宝的抱著《红楼梦》于胸前,轻悄的走过了客厅,在玄关换穿了球鞋。蓦然抬头,又见到那洁白的纸门,那纸门散发出祥和又令人产生深思的气氛。她想都没想,小心翼翼的走向了那道纸门,轻松的推开它,连人带鞋的踏上了榻榻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前方靠墙处一个高起的台子上,陈列了一把长长的武士刀,墙上则挂著副卷轴,上书德川家康的名言:

要了解你的敌人,首先你要当他的朋友。你一当他的朋友,他的樊笼就会尽除。然后你可以选一个最适当的手段来要他的命。

不知为何,静子为了这段话周身起了一阵寒意,她突然有份不祥的预感,她要弄清自己到底是弘二的朋友或是敌人?

在她反复思索的同时,弘二竟仿如天降般,无声无息的立在纸门边望著陷于惊慌无助的静子。他的眼神复杂并混合了几许嘲讽式的淡漠,轻扬的嘴角、可怕的刀疤更透露了无情。

「我……」静子在找不到说词解释她擅闯入内的理由时,只得紧抱手中的书本,借以武装储备力量。

她望著他向她慢慢走来,每一步都未发出半点声响,静子忍不住觉得他的身体向前移动时,颇有一种猫似的优雅。但这只猫却带著浓重的胁迫感逐渐逼近她。

静子的胃起了一阵骚动,因为紧张、因为害怕,更因为那不知名的恐惧而欲呕痉挛。她甚至想到「死亡」这个字眼。她颤抖了一下,告诉自己不能死!阿刁既然活著,她绝对不可死!她真怀疑以前的自己在万念俱灰之下,为何感受不到弘二的危险性?

他越来越逼近她了,在近距离的注视下,她才发现他那对深不可测、凹陷的大眼正凌厉、憎恨的瞪视著她。

她觉得自己应该要说些话,发出点声音:「我……我想……多了解你!」

他突然在她面前打住了,如木雕般动都不动的凝视跪坐的她。静子虚弱的仰头望著这位掌她生死大权的杀手,眼眶已凝聚了恐慌性的泪水。

「你想了解我?」他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语调满含温柔的阴冷。「我让你了解。」

他俩彼此相对许久,静子逐渐的感受到他并未如想像中的恐怖;可能是这段沉默使她重拾回信心与勇气,也可能是他注视她的眼神不再饱含著肃杀的憎恨,反而像是个纵容小妹的和蔼大哥,正等待她发出可笑又不解人事的问题。这种转变立刻使她勇气大增的提出问题:「你是日本武士吗?我虽有二分之一的日本血统,但我反而比较倾向于中国妇女的本质文化,对日本思想却不了解。」

「每一个民族都有他们独特的传统习俗和观念,传统的力量虽无形却十分强大,大到足以影响与支配人们的行为。日本的传统力量中当推武士道发挥的最淋漓尽致。

「因为日本地处火山地带,常在地震打击中使一切努力全然幻灭;夏秋季又一再遭遇台风侵袭,你看我们的土地,我们的生存环境有多恶劣。所以我们得到一个启示:一切无常,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会在突如其来的灾祸中消失殆尽。看看那开得有如火舌烧山的樱花,美得多么炫目、动人,但在最灿烂的时候,又突然凋谢死亡了。樱花就是武士道的象征,你懂吗?」

静子迷惘的轻蹙灵眉,对他的解说似一知半解的仍是那句问话:「那你是日本武士?」

「我是一个被分割的日本武士。」弘二的眸子似能看穿她,但他的微笑苦涩黯淡。「我身上有日本武士道的荣誉精神;另一方面,高棉佛祖的思想又不断感化著我。我曾无意间闯入了吴哥古窟,当时那座庙宇已被战争毁了,但我却感到另一种无涯的力量、永恒的平静。那是一种佛法的精义,所有的情绪皆化为乌有,所有的反应皆幻化为生活的一部分。

「在战乱的丛林中,我们常见到披著橘色袈裟的和尚。不管是火焰烧灼、千疮百孔的建筑遗迹,他们都不为所动,似乎与万物融合为一体。」他突然又接口道出令人震惊的话:「我曾杀过一个和尚。」

静子轻呼一声,紧盯著他面无表情得像在陈述一种影剧新闻。

他继续道:「我用刺刀不断戳他,戳得他体无完肤,血肉模糊,但竟仍哼都不哼一声。我真恨透了他,因为我打击不了他,反而在打击的过程中,我彻底的被击败了。我们棉共的问刑技巧高超,用枪柄或木棒打死俘虏是我们最拿手的,因为战时物资缺乏,子弹是神圣又宝贵的,绝不可浪费在那些猪狗不如的人身上。」

静子不断压抑住胃内翻搅的欲呕感,这段血腥的过去使她的五脏六腑整个翻转,额头冒出豆大的冷汗,她忍不住张口大力喘气,但她仿佛吸入了黏腻咸血般的气味。

弘二冷漠的看著她的反应,连那刀疤都露出一份胜利、讥讽的快感,他在享受虐待她的快感,于是更加邪恶的接口道:「你知道我们如何做军事训练吗?」

静子的脑中一片空白,昏乱的摇头又点了下头,她已沉陷入呆滞空茫的境界。

「我们抓猴子来训练臂力。所有人围成一个圈圈,让猴子在圈中接受我们的殴打,它不断的跳来跳去,但绝躲不过急如骤雨的棒打。一只猴子!炳!一只猴子能死得如此轰轰烈烈,夫复何求!」

「不要……再说了!」静子崩溃的闭上眼,却阻隔不住此起彼落的乱棒阴影。她听到猴子痛苦的吱喳声,看到它的尾巴无力扫动著。「求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她无奈的捂住双耳。

「你不能不听!」他奋力的抓下她的双手紧扣在他黝黑的掌中,脸上的表情倏间变得吓人,纠结的眉峰与突出的刀疤扭曲跳动著怒气。「这一切都是你们江崎赐给我的!你让我流离颠沛、居无定所,你让我家破人亡、生不如死,成了个非武士、非棉共的屠夫。你害我丧失了七情六欲,丧失了生活意义,我唯一的目标是要拿回我的金绿神石。你懂不懂?要不是你祖父对神石势在必得,而引发吉蔑族人对它的觊觎,并惨杀我们全家,我绝不会成为今天的我!我在现今的法治社会中甚至不敢出手打人,因为我所受的训练使我轻轻一掌都足以置人于死地,我只能平板木然的活著,怕我一个冲动将在社会中无法立足。你懂吗?你了解吗?」

静子死命的挣脱了他的钳制,手忙脚乱的朝后爬著,她要逃离他!逃离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棉共。他却一伸手将她的左脚踝抓个正著。

「放开我!」在恐惧中,她失控的尖声吼叫:「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风间的孙子!你不能踫我!否则日本法律不会放过你!」

「我不会踫你!」他冷冷的话语却造成她更大的震颤。「我只要金绿神石,但我得不到它,只能拿你那两颗棕色瞳仁代替!」

「啊!」她泪眼满面,撕心扯肺的连连尖叫,双手双脚并用的朝他的方向乱踢,以阻挠他的攻击,但他动都不动的坐在原位,欣赏著她的惊骇。蓦地,她停止了四肢的挥踢,张目结舌的盯视著他,过了半晌,她打著哆嗦,全身发颤的指著他,屈辱性的咆哮道:「你杀了我父亲、抓了阿刁,还骗我……骗我一切!」

他轻撇一下嘴角,用一个扭曲的好笑肯定她的问题。

她再次发出凄厉的尖叫,如把利刃狠狠划破弘二的耳膜。在悲痛至极的冲击下,她步履不稳、跌跌撞撞的冲破纸门的夺门而出。那尖叫仍不断回荡在和式房间内。

弘二缓缓改变跪姿,采取盘腿而坐,对静子的逃跑完全漠视。

他轻叹了口气,静子离开后的寂静深深刺痛了他。没有人了解他内在的悲哀,对他而言,他的生命充满了不公平的残酷。

或许信仰能给他活动、确认与持续感吧!

他闭上双眼,虽然手上布满罪孽血腥,他仍虔诚的开口念道:「我求佛祖庇佑!」

是的!只有佛祖能稳定他目前内心中蠢蠢欲动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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