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魏言轻一阵风似的杀入了方皓朗的总裁办公室内。还没坐热,半点不留转寰余地的要求便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方皓朗停下手上移动鼠标的动作,诧异地望著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别跟我装傻。」魏言轻一脸压抑的怒气,「束芳菲故意把池月乐反锁在女厕所里自己先跑掉了,如果那天我没有及时到场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对于他略显夸张的叙述,方皓朗并不感到意外。
「我知道。昨天晚上束经理已经写了一封检讨电邮给我,说她临时接到一个大客户的电话才急著离开,一时忘记了月乐还在里面。」
「那种鬼话,你信?」魏言轻挑眉。
方皓朗吁了口气,「老实说,我不信。」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没有证据表明她说的不是事实。而且事情发生时,是在工作时间以外。员工之间的私人恩怨,并不受公司章程所约束——因此我没有合理的借口可以开除束芳菲,顶多叫人事部给她一个警告处分。这样的处理你能够接受吗,言轻?」
「不能。」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你让她滚蛋,不然我去报警。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往严重了说,可以算杀人未遂。」
天,杀人未遂都说出来了,可见他真的被气得失去理智了。这男人……还真是宝贝池月乐啊。
方皓朗长叹一声,心下莫名有些失落。他想,要比痴情,他是绝对比不过面前这个男人的。
他试图对他晓以大义:「言轻,我们是小鲍司,经不起丑闻的折腾。而且,我也很需要束经理的工作能力来帮助我顾好市场营销这一块。我和你不一样,我是这间公司的主事者,不能凭著一时激愤,就做出后果令我个人、令整个公司都难以承受的决定。」
所以他先前所说的喜欢月乐想追月乐都只不过是说说好听打打嘴炮的而已?魏言轻双手环肩,淡淡点头,「很好。」
「你能理解我的难处,就好了。」方皓朗苦笑。
「我要辞职。」理解个屁,对这个前瞻顾后、怕狼怕虎的老男人,他闷透了。这家公司既然要留束芳菲那种女人,那么——他也不屑留下与之同流合污了。
「言轻!」方皓朗神色一正,加重声音,「你也是三字当头的人了,怎么处事还这么不成熟呢?要知道我们是签了合同的,如果提前解约,违约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魏言轻连眉毛都懒得掀动一下,「那点钱我还没看在眼里。」
「好,不为钱。为了池月乐,你就不能再慎重地考虑一下吗?」
方皓朗搬出那个名字,果然,魏言轻的神色顿了一顿。
「以我对月乐性格的了解,她是不会辞职的。她可不是那种一踫到了烦心事就撂下挑子逃之夭夭的人。而你——你确定要跑在她前面?」方皓朗说著,目光投向笔电的液晶屏,手指移动鼠标,点开收件箱中的一封新到邮件,「喏,她发信过来了,她说明天就会销假来上班,还叫我不要声张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魏言轻哑口无言。面色不是太好看,心里也不是那么服气;然而他不得不承认,方皓朗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池月乐那笨家伙是不可能辞职的,万一他离开了,没人再罩著她,束芳菲那心理不正常的女人不知道还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刚才……的确是太不冷静了。对比方皓朗的稳重和老成,撂出辞职狠话的他简直像个未经人事的毛躁小子。
事关池月乐,他才知道自己的脑子也不是那么好使,理智也不是那么管用。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关心则乱」吗?
他抿起嘴角,自嘲地苦笑。明明已被方皓朗说服,却有强烈的不甘心的感觉蒸腾在胸臆间。
他的女人被欺负,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很好,现在他开始感到自己像一个窝囊废了。
魏言轻颓丧地离开了方皓朗的办公室。
房门才一关上,方皓朗便抓起案头电话,打给池月乐。
「刚才魏言轻冲进来说要辞职,他说束芳菲不走就他走。」简短寒暄了几句后,他忍不住对月乐说了,随即听到电话彼端传来一声惊愕的抽息——
「他,魏言轻只是一时气坏了才会说这种话,方总你千万别当真——」她口齿不清地说著,掩饰不住慌乱的语气。
方皓朗苦笑,「你很担心他?」这是否代表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
池月乐和魏言轻之间的羁绊,其实——比他所想象的要更为深厚吧?
这不只是他们共同拥有著一个孩子的问题,也恐怕不是……他只要努力便可以弥补的缝隙。
思忖片刻,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你放心,我没批准他的辞职。你知道的,我这个老板一旦用人就喜欢榨干对方的最后一滴血汗,当初我也没放你走是不?」他嘴里开著玩笑,伸手按按额角,仗著电话那端的池月乐看不到,他仔细端详著液晶屏镜面中恍惚映出的自己:唉,明明还是一张帅脸,但他的心态已经不只是像大叔了,恐怕已自动升级成月老,居然很有想要成全那两个人的博大胸怀。
青春的流逝,果然使他越发变得无欲无争了呵。
另一厢——
魏言轻大步走向大办公室里束芳菲所在的那一区域,扳著手指,关节拗得吱嘎作响。
不,他不打女人,虽然她欠打。他只是有些话要和她说清楚。没有人可以再在他的眼皮底下肆意欺负他的女人,他希望束芳菲明白他的态度有多认真。
走到近前,才发现束芳菲根本就没出现。他大皱浓眉,抓了公关部的翻译小莉就问:「你们经理呢?」
「她刚才就提著果篮出去了,好像是说……要去探谁的病来著。」小莉抓抓耳朵回答。
要去探谁的病?魏言轻眉毛一凛,心下打起了慌乱的鼓。
一朝被蛇咬,他实在是怕了……事情最好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冲回自己办公室里抓起风衣,便飞奔了出去。路过方皓朗的办公室时,他朝里面疾喊一声:「我要请假!」
般什么,又请假。方皓朗无奈地摊了摊手:随他去吧,为爱疯狂的男人,还真是无心工作呢。
听到门铃声响动,月乐连忙将身上皱巴巴的棉布睡衣拽整齐了,跑去开门。
「池月乐,我可以进来吗?」
月乐愣住了。令她惊讶的不仅仅是浮现眼前的硕大水果篮,还有——提著水果篮的那只手的主人。
——束芳菲。
天啊……月乐在心里哀号一声:她为了躲这位姐姐都请假了,而对方居然追击到她家里?!
叹了口气,月乐将身子一侧,将客人让进门。
束芳菲美艳的脸庞上挂著几分歉意,走进客厅,盯著长条沙发上凌乱铺陈的薄被看了几秒钟,仍是勉强自己在那里挤出方寸空间,坐了进去。
「啊,我妹妹暂时住我这里,沙发很乱,别介意。」月乐连忙扑过去,将薄被抓了丢到一旁,「哦,她出去买东西了。」
束芳菲咬著嘴唇,讷讷不语。
看样子,束经理是不打算坐一下就走了?好吧,月乐扁扁嘴,「那个……要喝茶吗?」
「喝水就好。」束芳菲很客气,月乐反倒觉得超级不自在起来。
她默默地倒了杯凉开水递过去,对方也默默地接过,捧在手里,继续尴尬地任这静默持续。
厚……这样相顾无言,真是煎熬。难道这是欺负人的新手段之一?
看束经理提著果篮一脸歉意的样子,她明明就是专程来登门道歉的不是吗?
却为什么这会儿只会一言不发地和她大眼瞪小眼呢?
月乐没辙地瞪著这位表情局促的美女经理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好吧,总要有人先说话。
「束经理,我可以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像是没料到她会先发制人,束芳菲愣了一下,微愕地抬起头望住她。
月乐继续说道:「我这两天也好好地想了一下。我觉得我自己……并不是一个讨厌的人,也从来没有做过得罪同事的事情。所以,老实说,我怎么想也想不通呢——为什么那天晚上,你会这样整我?」
「对不起。」束芳菲垂下头,轻声道,「当时我脑子里有些犯浑,所以就……一时冲动了。月乐,我并不讨厌你,更不恨你,如果非要说的话……可能,我是有些嫉妒你吧。」
月乐瞪大眼,「嫉妒我?」这话难道不应该掉过来说?束经理比她年长没几岁,就已经当成了中阶主管,美丽聪慧又能干,喜欢她的男人可以从公司前门排到后门;而她……她才是一无是处的平凡小卒一名呵。
「看,就是这个表情。」束芳菲突然伸起搽了酒红色蔻丹的纤指,指住月乐恍惚的神态,「就是这个很无辜、小白兔一样的表情,看了会让人心里很冒火呢。」
「啥?」月乐抚住脸颊。单是一个表情,也能叫人恨上?
「池月乐,像你这样浑浑噩噩活著也能轻易得到幸福的女孩子,恐怕……是没有办法体会我的心情的吧?」束芳菲摇了摇头,红唇抿出自嘲的苦笑。不管外人看来她的生活多亮丽多光鲜,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这些年不断打拼、努力向上攀爬的辛苦,和周旋于众多男人之间、费尽心计却得不到真爱的疲惫感。
所以,才会一时心理失衡,嫉妒起面前的平凡小秘书。她事业无成,也没什么野心,不懂招蜂引蝶,只是安分守己地活著,就令方总和魏言轻两个优秀男子前赴后继地掏出真心奉了上去。
这世界……对她这样努力的女人,其实很不公平。
「姐,我回来了!」门口处传来高跟鞋被踢飞的声音,随即池夜汐的脑袋探了进来,「啊,有客人?」她友好地笑著朝束芳菲点了点头。
束芳菲连忙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我还要回去工作,先走了。」她眼望月乐,再说一次:「总之,那天晚上的事……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月乐咬著下唇道。
送走了束芳菲,夜汐瘫软在沙发,问姐姐:「刚才那是你们同事啊?长得好漂亮的呢!人真好,还带这么一大篮水果给你。」她从果篮里掏出一个通红的蛇果,也不洗,抓起T恤下摆擦了擦,就往嘴里送。
月乐跑过来,抢走妹妹手里水果,「脏不脏,有农药啊!」想了想,还是说出来了,「她就是那个把我反锁在女厕所里的人。」所以,这篮水果,大概可以算作是精神损失费吧。她苦中作乐地笑了笑。
夜汐一听,立马跳了起来,「姐,不早说?!」
「你要干吗?」
「下楼去骂她!」夜汐掳起袖子就往玄关冲,月乐连忙一把拽住她,「你别幼稚了!」
「我是在帮你出头好不好?」不下楼也可以。性子火爆的夜汐,一把甩开月乐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阳台,推开窗子,顺手端起一旁盛满水的脸盆就「哗啦啦」地浇了下去。
月乐看呆了。
「臭女人,下次再被我看到你欺负我老姐,你就死定了!」夜汐双手叉腰,扯开娇嗓,嘹亮地冲著楼下叫骂。
——结果,驱车急忙赶到月乐家楼下的魏言轻,非但没来得及成为救美的英雄,反而免费目睹了一场淋水大戏。
看著束芳菲被冷水泼了一头,显得无比狼狈,原本漂亮蓬松的长卷发湿漉漉地紧贴著头皮,他什么脾气也没了。
池夜汐那小恶魔,还真是……替他出气啊。
魏言轻泊好车,走到束芳菲面前,叹了口气,将手里的面纸整包递给她。
「不好意思,她妹妹脾气很大。」他有丝悻然地说。
束芳菲接过面纸,抽出一张来胡乱地擦了一把脸,苦笑出声:「看来我惹错人了。」
魏言轻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没有接她的话,径自越过她的身子,上楼去了。
当晚,魏言轻在池家的公寓留宿。
月乐觉得奇怪:这男人,好像已和她达成了某种默契似的,吃完了晚饭就往她房间里钻。这会子,竟然动作无比自然地拉开她的衣柜翻找睡衣,表现得好像——要在她卧室里过夜一样?
「嗯……还不错嘛,分手以后你竟然没把我的睡衣剪成碎条去绑拖把。」他自言自语著拽出整套格纹男士睡袍,当著月乐的面,竟然开始解身上衬衫的纽扣。
「你……你……」月乐涨红了脸,舌头打结了。他赤果的上身,令她有些不敢直视;然而更重要的是她想不明白,他换衣服做什么呢?今晚……要和她睡吗?
「你什么。」魏言轻快手快脚换好睡袍,仿佛天经地义般地,走到「属于」她的床榻边,掀开被角侧身躺了进去。
床铺被占据,情势变得微妙。
这会儿换月乐傻傻站在床头,不知道该去睡哪里。
「我……我还是出去洗澡好了。」她讷讷地抱起换洗衣物,想逃。
睡衣一角,却被某人死死扯住。
「喂,我在想——」他用随意到有几分潦草的口吻提议道,「趁你肚子还没大起来,下礼拜抽个时间去民政局走一趟吧。然后找个地方,办个小酒会……或者冷餐会什么的,也算通知一下亲戚朋友。」
什、什么情况?!
轻描淡写的话语仿似一道惊雷劈下,将月乐震得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魏言轻的意思是……要和她结婚?!
她猛地回过身,难以置信地瞪著那个正躺在被单里合眼装睡的男人。
「我可是为你著想,怕你肚子大了穿礼服不好看。」他闭著眼楮继续补充道。
这算什么啊?穿著睡衣求婚?
月乐扑回床边,抓住他的手,「可是,你都还没说过喜欢我呢。」她这辈子不奢望从这个男人嘴里听到「我爱你」这样的肉麻字眼,然而——施恩似的说一句「我怕你肚子大了穿礼服不好看」就想把她骗去跟他姓——这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儿啊?
「你呢?」魏言轻坐起身子,索性来和她对质,「你说过你喜欢我吗?」
「我……」月乐语塞。她不擅长表白啊。
「那就谁都别说了!」他恶狠狠瞪她。
「不行,这样不行……」她连连摇头,「不如我们数一、二、三,一起来告白?」
「毛病。」什么烂建议。
「我数了哦,一,二——」结果,「三」字没来得及说出口,大约是在二点五的火候上,魏言轻凑过脸来,深深吻住了她。
他们热烈拥吻,他抱起她,翻了个身滚于床上。将近一个月没抱过她了,此时重新拥她入怀,一时之间,竟有些把持不住。
「等、等一下……」魏言轻伸手去模床头柜上的手机,「我还是先打电话问问骆粉雪,现在这个阶段可不可以……」可怜他一个被撩拨得浑身火热的正常男人,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还要急喊刹车,分神顾著她的身体和她肚子里的宝宝。
「毛病。」这回换她骂他了。按下他的手,用力拥紧他,月乐决定还是放过可怜的粉雪姐姐吧。如果骆粉雪在深更半夜接到这样的「求教」电话,大概真的会气疯也说不定哦。
激情歇止,两人汗津津地拥著彼此,额头抵著额头,分享对方急促烫热的呼吸。
「 当」一声,外间的客厅里,有什么金属制物体朝卧室的墙面重重砸来,伴随著池夜汐气呼呼的叫喊声:「喂,你们拍啊?让不让人睡觉了?!」
月乐羞红了脸,连忙把头埋入魏言轻的胸膛,听著他发出低沉的笑声。
「刚才,你说了哦……」她细声细气地对住他的胸膛说话。
「我说了什么?」
咦,装傻?她皱皱鼻子,「你说了‘我爱你’……」
「哦?什么时候说的?」懒洋洋的声音。似乎是快要沉入梦乡了。
「就、就刚才啊……」她快羞死了。还能是什么时候说的?就是在方才两个人纠缠得最为火热的时候啊……
原本抱拥著她的男子,像被戳中了罩门,蓦地拥被翻身。片刻后,粗声粗气地挤出一句:「男人在那种时候说的话,你别太当真了。」
真是一个……非常不坦诚的男人啊。
月乐笑了,伸手抱住他雄厚的背肌,心满意足地将脸颊贴了上去。
好吧,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