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云洗过澡,坐在梳妆台前抹擦保养品,对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来说,还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为何她总觉得自己已经像一朵枯萎憔悴的玫瑰?不但黯然失色且了无生气?
来到诊所上班已经三天了,距她离家也有一个星期,不知儿子可好?孟峰可曾疯狂的找她?想到这些,她的眼楮立刻蒙上一层阴郁。
她感到有些口渴,下楼去本来只是想喝杯茶水而已,经过客厅看见电话,突然忍不住的想打电话到儿子的保姆那里去,这个时候小奇应该已经入睡,她是无法和儿子说说话了,但能知道一些最近的情况也是好的,这是她唯一能稍感慰藉的事。
她犹豫了半晌之后,终于迟疑的拿起电话,按了陈太太家的电话号码。
「喂——」接电话的正是陈太太。
「侯太太?你跑到哪里去了?你先生找你找得像要疯了一样,来问我好几次了,还一直逼问小奇,问你有没有来看他。」
传云无奈的道:「他要逼我卖房子,我当然得躲起来。」
小奇从小就交给陈太太带,她和陈太太之间就像亲姊妹一样无所不谈,她的父母在她读护专的时候离异,随后各组新的家庭,从此她就像没有亲人的孤儿一般,即使婚姻出了问题,她也无处可以依靠。
「他怎么可以这样呢?把一个好好的家毁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陈太太愤然不平的说道。
「都是赌害了他,如果他不沉迷在赌局里,也不会把一份好好的工作弄丢,还把自己赌得不成人样。」传云感伤的低语。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陈太太关心的问。
「过一天算一天吧!想多也没有用,谁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难道都不听你的劝吗?」
「如果他肯听我的劝,就不会有今天的情况发生,他现在因为债务缠身,非逼我卖房子不可,虽然当初买房子的时候他也有出一部分的钱,但毕竟每个月辛辛苦苦缴贷款的是我,要我卖房子去替他还赌债,我怎么会甘心?」传云恨恨的道。
「你想他会这么轻易的就善罢甘休吗?你不知道他来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的时候,那副穷凶恶极的模样,我想他已经快被赌债逼得走投无路了,你一定要小心一点才行,如果被他找到的话,说不定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来,他现在真的已经不像人了。」陈太太半是气愤,半是替她担忧的道。
「他找不到我的,我躲到一个很乡下的地方,他不可能找得到我的。」传云说道,接著把话题转到孩子身上:「小奇睡了吗?」
「他早睡了,如果你想和他说话的话,得在九点以前打来,还是我去把他叫起来?」陈太太了解她十分想念儿子的心情。
她在还没有离家以前,因为在大医院工作需轮班,所以小奇都是让陈太太带整天,但只要她放假或是空闲的时候,她一定都会跟儿子在一起,小奇是她的心肝宝贝,也是她目前唯一的希望。
「让他睡吧,告诉他我会另外再打给他,但是不能让他爸爸知道。」
「我会交代他的,他这几天一直哭著要找你,因为他爸爸告诉他你不见了,他好担心。」
传云感到一阵心酸,泪水立刻涌出眼眶。
「如果不是带著孩子找工作不方便,我也舍不得丢下他。」
「你放心吧!他在我这里一切都很好,思念哭闹只是暂时的,一段时间就会适应了。」
传云难过的道:「他在你那里我是很放心,只是我现在无法像以前一样那么常去看他,一想到他,我的心里就……」说到后来,她的声音便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陈太太同情的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心情还是放开点,不要想太多吧!目前虽然身处困境中,但事情总有一天会过去的。」她不忘给她一些安慰。
传云想到她打长途电话也打得太久了些,便赶紧交代最重要的事:
「陈太太,以后每个月的保姆费我会按时寄给你,但是关于我的事请你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让我先生知道。」她再次叮咛。
「我还会不知道吗?我也会交代小奇的。」
「谢谢。」传云的心头充满无奈,明知道这样教孩子是不对的,却又没有办法。
「不过你总得给我联络电话吧?万一有什么事得通知你的话,才找得到你的人啊!」
传云考虑了一下,才将诊所的电话号码念给陈太太抄写起来,然后又不放心的再次叮嘱:
「绝对不能让我先生知道喔!」
「我知道啦!你放心吧!」
传云和陈太太道过再见,然后挂了电话,当她走进厨房喝了杯水,正要上楼休息的时候,建生突然从书房走出来,两人面对面的互望了一眼。
「施医师,还没睡啊?」她先开口道。
他显然还没洗澡,大概诊所关门之后,直接就在书房待到现在。
「我才准备要休息而已。」他看著她的眼光夹带著一丝疑问,可是却无意开口询问。
她有些羞赧的主动向他招认:「对不起,我刚才打了一通电话到高雄。」
建生温和的笑道:「没关系,你打电话回家去吗?」
「不,我打给我儿子的保姆,问一下孩子的情况,今天因为临时想打电话,所以才使用诊所的电话,以后我会出去外面打的。」传云讪讪的说著。
建生赶忙道:「不用了,你要打电话尽避打,我不会介意的,你以为我是那么小气的男人吗?」
传云不好意思的道:「我打电话都会讲很久,常会忘了时间。」
建生谅解的道:「出门在外,本来就得靠电话联络,多那一点电话费对我来讲算不了什么的,你根本不需要和我客气。」
「谢谢,那我上楼去了。」传云说著便走上楼梯。
建生深思的凝望著她的背影,多么温婉娴静的女子,为何她的身上总带著一股淡淡的轻愁?她的婚姻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她才会逃到这种乡下地方躲藏?
星期天只上半天班,中午诊所关门休息后,建生照例要先在书房待上大半小时才会出来吃饭,欧巴桑仍在厨房炒菜,传云先回房间换下护士的白衣,改穿一件蓝白印花的棉质洋装,才到饭厅等著吃饭。
她突然想到这个时间儿子应该也在吃午饭,如果想和他说话正是时候,便毫不犹豫的拿起电话打到陈太太家:
「喂,陈太太吗?小奇在不在?我想和他说说话。」
陈太太急著告诉她道:「侯太太,你先生昨天才又来过,他现在变得像疯狗一样,来我这里大吼大叫的,他要我告诉你,限你十天内出面,否则他会要你好看。」
「你把我的事都告诉他了?」传云仓皇的追问。
陈太太赶忙道:「没有,没有,他只是在我这里放话而已,我什么也没有告诉他,我都说我不知道。」
传云这才松了一口气。「别理他,会吠的狗不会咬人,他的威胁只是想逼我出面罢了。」
「可是我看他的模样不太像是在讲谎话,狗急跳墙,人家向他逼赌债,他当然只有来逼你。」陈太太不放心的说道。
「反正他找不到我的,自作孽不可活,他也怨不得我。」传云冷冷的道。
「我去叫小奇来听电话。」
一会儿之后,小奇的声音便从话筒里传出:
「妈——」他委委屈屈的喊著。「你到哪里去了?」这句话才说完,小奇立刻哭了起来。
传云不禁一阵鼻酸,泪水跟著夺眶而出。
「小奇——」她叫出儿子的名字,喉咙立刻哽咽得说不出话。
「妈——你来看我好不好?我好想你喔!」小奇哭著说道。
传云觉得心头好痛,儿子小小的年纪就得忍受这种离别的痛苦,真是令人好不忍心。
「小奇乖,妈妈现在在好远的地方工作,不能常常回去看你,你自己要勇敢一点,知道吗?」她含悲忍泪的安抚儿子道。
「爸爸现在变得好凶喔!我好怕他,他一直问我有没有看到你,还说你要害死他。」小奇向她投诉道。
「他是胡说的,你不要理他。」传云只好这样对儿子道。
「妈,爸爸怎么会变得都不一样了呢?」小奇显露出不合年龄的忧伤。
传云考虑了一下,决定坦白告诉儿子,也算是给他一个机会教育吧!
「你爸爸就是因为喜欢赌博,欠人家好多钱,所以他想把我们的家卖掉,可是妈妈不答应,才躲起来不让他找到。」
「什么是赌博?」小奇不解的问。
孟峰虽然好赌,但从不把赌友带回家里来,他在外面自有他一群狐朋狗党,即使他想在家里设赌局她也不会同意,她最恨的就是他不分昼夜的滥赌,不但赌掉了自己的工作,也赌掉了家庭的幸福。
「购博是一种不好的行为,会输很多钱。」传云只好这样跟儿子解释,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听懂。
「爸爸为什么要去赌博?」
「因为他交了一些坏朋友,大家都喜欢赌博,就常常跟那些人在一起,所以才渐渐变成这样。」
小奇似乎有些了解了,轻轻的喊了一声,才改问道:
「妈妈,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来看我?」
「妈妈还不能确定,我一定会去看你的,你要乖乖听陈妈妈的话,知道吗?」
小奇有些失望的应道:「我知道。」然后立刻又再要求道:「你要快点来看我喔!」
传云的眼楮又是一红,忍不住心酸的哽咽道:
「好,妈妈会尽快去看你的,再见!」
「再见。」
传云才一挂断电话,泪水立刻不受控制的扑簌簌地滚落。
她不是一个会自怜自艾的女人,令她感到痛心的,是孩子在这件事中所受的伤害。
欧巴桑煮好饭菜走进客厅,看见她急著想要掩饰的用两手轮流抹去脸上的泪痕,立刻充满关心的询问:
「传云,你在哭什么?
「没有,刚才和我儿子在讲电话。」她因哭泣而带著浓厚的鼻音。
欧巴桑在她身边坐下来,了解的说道:
「女人都是离不开孩子的,就算和丈夫无法继续在一起生活,再怎么苦也要自己把孩子带大。」
传云一时间倒分不清楚欧巴桑这些话是在说她还是在影射自己,便索性保持沉默。
欧巴桑停了一下,仿佛感同身受的对她道:
「俗话说丈夫若不能冀望,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我也是这样过来的,现在我的两个儿子都有很好的工作,家庭也很美满,女儿也嫁得不错,我一切的辛苦全都有了代价。」
「那你应该可以好好享享清福才对啊!」她暂时忘了自己的问题,也对欧巴桑关心起来。
欧巴桑洒脱的挥了挥手,笑呵呵的道:
「没办法,做习惯了,根本闲不住,而且我儿子他们都住斑雄,夫妻同时都在工作,孩子也都在上学,我如果去和他们住,白天就像在关犯人一样,我才不要呢!再说我已经在施医生这里工作十几年了,别说我离不开他,我想他也一样离不开我呢!」
建生打开书房的门走出来,感兴趣的问道:
「你们在说什么?笑得这样高兴?」
传云笑著应道:「欧巴桑说你离不开她呢!」
建生的眼神流露出幽默的光芒,笑的回道:
「没错!我是离不开她,因为她煮的菜有妈妈的味道,如果她要辞职退休的话,我到哪里再去找这么好的厨师。」
欧巴桑得意的对传云笑道:「我没说错吧?他是真的离不开我。」
「我们可以吃饭了吧?」建生故意用一副巴结的语气问道。
欧巴桑胖呼呼的身体吃力的从沙发站起来道:
「可以了,今天有你最喜欢的红烧排骨和冬瓜蛤仔汤喔!」
建生装出一副嘴馋的模样道:「说得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我们快去吃饭吧!」
传云虽然才来诊所工作没多久,但建生这样轻松说笑却是她头一次看到,他那神情间特有的忧郁也因此冲淡不少,她真希望他能常保这种愉快的笑容。
「施医师,我先走了,传云,拜拜!」美嫱兴高采烈的和他们打过招呼之后离去。
「她今天怎么特别高兴?」建生露出一丝疑惑的问道。
「因为她男朋友今天从部队回来,要出去约会啊!」
建生露出恍然的神情。「原来是这样,真的是女大不中留。」
传云调侃道:「你讲话的语气老气横秋的,倒像她父亲一样。」
「她的年纪当我女儿也不为过啊!」
她不以为然的回道:「你才多大年纪?能有这么大的女儿?」
建生告诉她:「我儿子的年纪都比她大了。」
「我才不相信!」传云扬声道。
「不然你看我几岁?」建生露出好笑的神情。
「大概四十出头吧?除非你十八岁就结婚生子,不然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儿子?」
建生幽默的道:「多谢你的恭维,把我看得那样年轻,我都快老啦!离五十岁也不远了。」
传云仍是一副不相信的神气。「那你到底是几岁?」
「四十七。」
「真的?」传云仿佛十分怀疑的模样。
「我骗你干什么?」
「可是你一点都不像已经四十七了,我猜你四十出头,还怕把你猜老了呢?」
建生笑道:「我是不是该请你吃糖?」
「应该请我吃饭。」传云认真的回道。
「什么时候?」建生倒很大方。
「现在。」
「现在?」
「当然是现在,我们再不上去吃,欧巴桑要以为我们失踪了。」传云慧黠的笑道。
「这怎么叫请吃饭?」
「我在你家吃,当然就是你请啊!难道会是我请你吗?」她机灵的申辩。
建生微笑的凝望著她,摇头表示佩服。
「你这张嘴还真会说话。」
他们一起上楼吃午饭,欧巴桑还有一样青菜没炒,建生却直接就在餐桌旁坐了下来,令传云不著些疑惑。
「你今天怎么没有先到书房听音乐?」
建生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吃饭要先躲进书房听音乐吗?」
传云摇摇头。「不知道。」
「当医生的人每天所见到的,都是患者的愁眉苦脸,久而久之,不是变得麻木不仁,就是习惯性的会有沉重的心理负担,就我来说,听音乐是唯一能舒解这种压力的方式。」
「你的兴趣都在音乐上吗?」
「说来也许你不信,以前年轻的时候,我曾经想当音乐家呢!为此我在国中的时候就开始苦练吉他。」
传云不解的插嘴问:「为什么不是钢琴而是吉他呢?音乐家不都是弹钢琴的吗?」
建生腼腆的笑道:「因为我父母他们一心只想要我成为医生,学音乐在他们眼里看来是一种不学无术的行为,怎么可能买钢琴给我练习呢?我当然只好偷学比较不花钱的吉他,总是聊胜于无嘛!」
「吃饭了,吃饭了。」欧巴桑炒好最后一道菜端出来。
传云去帮忙盛饭,她将一碗白饭放在建生面前,仍是一头雾水的道:
「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有说出今天为什么没有先听音乐的原因啊?」
「你还不懂吗?今天因为和你这样说说笑笑的,心情自然放松下来,还用得著听音乐吗?」他说得相当坦诚。
传云心头一热,未经思索的便脱口而出道:
「想不到我比音乐还管用。」
他神情莫测的凝望著她,似乎有什么话欲言又止,她则不太自在的笑著,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什么话。
他们的谈话就此打住,各自沉默的吃著饭,欧巴桑吃饭的速度一向快,匆匆吃饱后就离开餐桌径自去忙了,等他终于吃饱后,传云站起来帮忙收拾碗筷,建生突然讪讪的开口道:
「如果等一下我交代欧巴桑晚餐不用煮,那我们就可以到外面吃。」
传云脑筋一下子转不过来而露出一阵困惑的神情,然后她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赶忙推辞道:
「施医师,刚才大家只是在说笑而已,你不必当真的。」
建生的眼神温柔的凝视著她,好像别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存在,令她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起来。
「其实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出去走一走了,正好有你可以做伴。」
传云歉然的说道:「可是我下午想回高雄看我儿子,我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看到他了。」
建生掩饰著失望的神情,用淡然的语气回道:
「哦,那就下次吧!」
传云先搭车到屏东车站,再由屏东车站转车到高雄,然后搭计程车到陈太太家。
陈太太的年纪虽然只大她不到十岁,由于早婚又集中生育,最小的儿子也已经十八岁了,所以小奇在陈太太的家里倒像个宝贝一样。
为了怕陈太太会带小奇出去玩,传云放弃要给小奇惊喜的方式,事先打了电话告诉他们一声,当她下了计程车,才走进陈太太家的骑楼,小奇已经迫不及待的开门跑了出来。
「妈!妈!妈!」小奇冲入她的怀中不停的叫著。
「小奇——」传云心疼的将儿子紧紧的抱住,忍不一阵鼻酸。
「从你打电话回来开始,他一直要到楼下来等你,怎么讲也讲不听,真是令人头痛。」陈太太站在门口爱怜的说道。
「我们进去再说吧!」她牵著小奇的手往屋里走。
陈太太家的楼下是厨房及饭桌,其余的空间用来摆放脚踏车及摩托车,楼上才是客厅和卧房。
「你的孩子都不在吗?」传云问道。
陈太太以一种感慨的语气说道:「孩子大了,自有他们的天地,小时候他们一天到晚腻在身边还会觉得他们烦,现在他们不找妈妈了,我反而觉得寂寞。」
传云笑道:「你很有福气呢!这么年轻就能清闲。」
陈太太倒了一杯茶给她,一起在沙发坐下来。
「那也是我年轻的时候,牺牲青春和忙碌换来的,要怎么收获,先要怎么栽,付出多少,就得回多少,一点也占不到便宜。」
「小奇,妈妈有礼物要给你。」
「什么礼物?」小奇兴高采烈的问。
她从提袋中拿出那件在屏东车站买的玩具递给儿子,小奇立刻欢呼起来。
「变形金刚!哇——是变形金刚!」
她另外又买了一份水果要送给陈太太。
「也不知道要送你什么,就买了些水果。」
「跟我何必客气呢?你不觉得我们就像姊一样亲吗?还来这种陌生礼做什么?」陈太太略带一丝责备的对她道。
「只是一些生果而已,根本不算什么。」
「我真担心一个人在外面不知道生活得好不好呢!」陈太太流露出真挚的关怀。
「我现在在一家私人的诊所上班,吃住都在诊所里,施医师待人很好,我在那里很受他照顾。」
「那就好,听你这样说,我真的就可以放心了。」
传云看著儿子聚精会神的在一旁组合他的变形金刚,关心的问陈太太:
「小奇没什么问题吧?」
陈太太疼惜的笑道:「他很好,只是比较想你而已,一天到晚念著你怎么还不来看他。」
「他在幼稚园的学习情况怎么样?」
「他是个相当聪明的孩子,连老师也都这样夸他,而我的小儿子最喜欢帮他做功课,一个大孩子和一个小孩子玩得比谁都开心。」陈太太好笑的说著。
「我先生他——没有再来找麻烦吧?」传云语气艰涩的问道。
「最近没有,只打过两通电话来询问。」陈太太虽然这样说,脸色却相当凝重。「你想他会这么轻易就算了吗?」
传云的心就像压了一块巨石,令她呼吸仿佛都困难起来。
「他现在的行为我也很难预料,其实我也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你们不是恋爱结婚的吗?」
传云苦笑道:「有人说爱情是盲目的,说得一点也没错,恋爱中的人所见到都是对方的优点,有时候甚至会把缺点看成是优点,等到结婚之后,逐渐看清对方的真面目,冲突也就逐渐产生。」
「你们当初正在交往的时候,不知道他会赌吗?」
传云摇摇头。「约会的时候两个人甜甜蜜蜜,没有约会的时候各忙各的,我怎么知道他去做什么?而且我们结婚得很早,那时候他的交友情况也比较单纯,只是偶尔去找朋友打打小牌,并不过分的,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我也是很意外。」
「一个人的变化是很难预料的。」陈太太感慨的道,跟著又很不解的问:「那你的公公婆婆难道都不帮你吗?」
「我公公已经过世了,婆婆住在我大伯那里帮他们夫妻带孩子,又能帮我什么忙?」
「那你娘家呢?也不愿意出面吗?」
传云黯然的回道:「我父母离婚很久了,各自又有新的家庭,我根本不想去麻烦他们。」
陈太太不以为然的道:「说什么麻烦?他们是你的父母,帮你也是应该的。」
传云消极的说道:「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我又何必去干扰人家呢?虽然我仍是他们的女儿,但我觉得我已经不属于他们的了。」
陈太太心疼的道:「你这样只是苦了自己而已。」
传云无奈的苦笑,这种家庭与亲情的失落感,正是当初使她那么早婚的主要原因,她渴望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庭、关爱她的丈夫和幸福满足的生活,哪知道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梦。
门铃乍响,陈太太不疑有他的摇头笑道:
「一定是我那个小儿子回来了,每个星期天他不是和同学去看电影,就是去打球,常一身汗臭回来,洗洗澡又出去,真拿他没办法。」她边说边走到对讲机那里问:「谁啊?」
「我是小奇的父亲。」侯孟峰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把陈太太吓了一大跳。
传云惊惶失措的站起来,压低音量焦急的道:
「怎么办?怎么办?」
陈太太冲到她的身边,低声指示:
「快到我们的卧房躲起来。」一面又不忘提醒小奇:「不能让你爸爸知道妈妈在这里喔!」
小奇懂事的点点头。
「喂——喂——」孟峰不耐烦的叫著。
陈太太用眼神催促传云赶快进去躲起来,然后才跑过去掩饰的说道:
「对不起,我厨房的水刚好烧开,去关个瓦斯,你要来看小奇吗?」
「嗯。」孟峰漫应了一声。
陈太太便按了电动门的开关,一会儿之后,孟峰就到了二楼的客厅。
「爸爸。」小奇显得有些畏惧的望著他父亲。
孟峰穿著一套发皱的休闲服,长期不正常作息使他眼眶深陷,明显的两个黑眼圈,胡须也没刮,十足穷途潦倒的模样。
小奇仍坐在地上玩著他的变形金刚,孟峰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来,好整以暇的问道:
「这是谁买给你的?」
小奇低头不语,陈太太赶忙慌张的解释:
「是我先生买给他的。」
「你不用再骗我了,叫她出来吧,」孟峰站起身,眼光锐利的直盯著陈太太不自在的神情。
「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陈太太讷讷的回道。
「你还要跟我装蒜吗?」孟峰突然大声怒吼,把陈太太吓得倒退了几步。
传云开门走了出来,冷冷的看著他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有眼线通知我,只要小奇在这里,你总有一天会出现的。」孟峰嘲弄的回道。
「你想要怎么样?」传云的神情充满戒备。
「跟我回去再说。」孟毕似笑非笑的望著她道。
传云断然说道:「我绝对不会答应卖房子的。」
「你真的要看我被人逼死吗?」盂峰愤懑的质问。
传云淡漠的回答:「这也是你自找的,如果你肯听我的话,也不会有今天的狼狈。」
孟峰仿佛有些难以置信。「你的心肠真的这么硬。你知道那些地下钱庄的人都不是好惹的,我欠他们的债现在也只有拿房子抵押给他们,如果你坚持不肯办过户的话,恐怕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传云忿忿的骂道:「钱又不是我向他们借的,他们凭什么要我的房子抵赌债?这世间还有天理吗?」
「父债子还,夫债妻子能袖手旁观吗?就算是我拖累你吧!无论如何你也要帮我这次忙啊!再说当初买这房子的时候,我也出了一部分钱,这房子我也有一部分的权利啊!」孟峰大言不惭的说道。
传云恨声数落:「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你才拿多少钱出来?我又要缴贷款,又要抚养小奇,你尽到多少为人父亲的责任?竟然有脸跟我说这些?」
盂峰显出语塞的窘状,跟著就变得老羞成怒起来。
「总之你就是要看我去死就对了?是不是?想不到你的心这么残忍,一点夫妻的情分也没有。」
「房子是贷款买的,就算卖掉够还你的赌债吗?」传云痛心的道。
孟峰以为她改变心意,喜不自胜的回道:
「只要先把地下钱庄的债款还掉,其他的可以慢慢再想办法。」
「反正你这个人是赌性难改,为什么不自己一个人躲得远远的?房子是我们唯一仅有的一物,卖掉我们就什么也没有了。」传云悲哀的说道。
孟峰恳切的保证:「只要这次的事情处理掉,我一定会改过自新,好好的对待你们母子。」
哀莫大于心死,他的这番话再也打动不了她的心,因为他已经不只一次这样向她保证,却一次又一次的令她失望。他曾经盗卖她出嫁时父母各自买给她的首饰,也曾经盗领她银行里的存款,那是她每个月预留的生活费,以前他还有工作的时候,所领的薪水甚至还不够他赌博花用,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争执吵闹,直到她对他再也不抱任何希望。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她以一种看透他的语气淡然反问。
「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孟峰露出些许不耐。
「我再也不可能相信你了。」她眼神平静的直望著他,不带任何一丝情感。
「你——你以为房子是用你的名字买的,我就拿你没办法吗?你要让我死,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盂峰像一只走投无路的野兽般朝她怒目狂叫。
陈太太怕他真的对她出手,赶忙拦在他的前面劝道:
「有话好好说嘛!用不著这样大呼小叫的,当著孩子的面争吵,对孩子的心理会有不好的影响。」
孟峰朝小奇看了一眼,见孩子一副惊惶未定的神色,终于放软态度的对她道:
「我们回家去谈吧!没必要在孩子面前撕破脸。」
传云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点点头。
陈太太有些不放心的轻声问她:「没问题吧?」
传云先回答道:「没关系的。」然后才对儿子道:「小奇,爸爸跟妈妈要回去谈事情,你要乖乖听陈妈妈的话,我会再来看你的。」
小奇点点头,看著她的眼神竟也夹带一丝忧愁,令她看了万分不舍。
「我们走吧!」孟峰催促道,径自往楼下走。
「真的没有关系吗?万一你们谈到后来起冲突怎么办?他不会对你使用暴力吧?」陈太太放心不下的再次问著。
「不会的,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你放心吧!我再跟你联络。」传云握握陈太太的手,她的关怀令她特别感觉温暖。
「你们谈完之后打个电话给我好了,这样我才能确定你没事。」
「好,那我走了。」
传云走下楼,孟峰已经站在门口等她,她将门随手带上,淡然的问道:
「你的车停在哪里?」
孟峰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回道:「已经卖掉了,我用摩托车载你。」
传云这才发现停在骑搂下的那部老旧的机车,忍不住摇头叹气的说道:「你这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