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要求很简单:一夫一妻,平实地生活,生一两个孩子,两女或一子一女都好,家人须时时伴在身边。
她的要求里没有大国手。
待他回来,要赶快对他说明白。
苏西颓然,多少有点失望,这么些年来,只对他有憧憬,她叹一口气,可见感情这件事,从来不容易。
她一向多梦。
忽然看见一个瘦削的女孩叫她:「苏西,苏西。」
苏西大奇,"你是谁?」
那女孩扑过来打她,拳拳到肉,十分疼痛,苏西叫:「喂喂喂,这是干什么?」
「你抢去我父亲,你抢去我父亲!」
苏西闪避,"你是谁?」
电光石火问,明白到那是苏周。
在梦中,苏西比她高比她大,连忙握住她双拳,不让她动。
苏西不由得泪盈于睫,"什么父亲?我一年只见他一两次。」
苏周不相信,呆呆地看著苏西。
半晌她问:「那么,他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苏西答:「谁知道,他是一个最最自私的人。」
苏周掩脸痛哭。
苏西深深叹一口气。
苏西搂住苏周,姐妹俩紧靠著坐在一起。
梦醒了。
苏西叹口气。
她一直以为苏近与苏周她们什么都有,原来一切并非想象中那般简单。
两个都是破碎家庭。
下雨了,苏西坐在近露台处读报纸副刊,这种天气是她髯发的死敌。
电话铃响。
「我是朱立生先生的秘书,找苏西小姐。」
声音成熟动听,肯定是挑选饼的吧。
「我是。」
「朱先生想约见你。」
「我最近抽不出时间。」
「最快要待几时?」
她一本正经地答:「明年圣诞或许。」
没想到对方能耐更高:「十二月二十五抑或二十六?」
「二十六号。」
「好,晚上七时方便吗?」
「七点可以。」
「届时我会再来提醒苏小姐。」
电话挂断。
氨刊上正教人如何挑选合适的男朋友,苏西看得
津津有味。
电话铃又响了。
「苏西,你为何不肯见朱立生?"是雷家振律师。
「我有自由见一个人,或是不见一个人。」
「人情世故都不顾了。」
「我不认识他。」
「他是遗嘱执行人之一。」
苏西的牛脾气突然发作,"那是一份什么样的怪遗嘱,根本元人可以承受到他的遗产,那是故意用来刁难我们的工具。」
「一年之内没有堕落行为就可发放遗产。」
「父母对子女的爱不是没有条件的吗?」
「你试试读书不及格以及晚晚夜归看。」
「我累了,不想见人。」
「叫朱启东陪你去。」
「朱医生在米那玛救病童。」
「啊,这才是脾气欠佳的真正理由。」
苏西承认,"他喜欢我,可是他还没有准备好,任何女子在这十年内与他恋爱都会遭到冷落,没有人可以一世等他。」
「那样坏?」
「我的估计与预测完全正确。」
雷家振一向关心苏西,叹口气说:「我还以为
「我也以为。"苏西接上去。
「我替你约了今日下午见未立生。」
「我下去。」
「下午四时立生行,不要迟到。」
「喂喂喂。」
去就去,逗留十分钟就走。
苏西像银行区所有白领一样,时时经过立生行大厦,可是没想到那个立生就是这个朱立生。
秘书出来接待,听到她名字一怔,看著她,像是想说:你不是明年圣诞才有空吗?苏西有点尴尬。
秘书招待苏西进会客室。
小小会客室内有茶点招待,还有许多图书。
苏西边吃三明治边翻阅书册、她手上是一本略为残旧的英国童话,叫云尼小熊。
苏西不十分喜欢这角色,真是,什么熊会叫云尼,而且还是雄性,可是忽然她发觉这本插图童话是古籍,且是第一版其中一本,非常名贵。
接著,苏西发现了宝藏,她发觉会客室内所有随意供客人阅览的书都是价值不菲的古董。
啊,苏西抬起头来,这人如此懂得生活享受的细节。
她改观了,开始不介意这次会面。
可是这时秘书推门进来。
「苏小姐,我刚接到朱先生电话,他说要迟到一些。」
苏西放下书,"我有事,我不能等,改天再约吧。」
秘书焦急,"苏小姐,他十分钟后就到。」
苏西摇摇头,"守时是帝皇的美德。」
秘书无奈,留不住苏西。
苏西喃喃说:「后年圣诞吧,我可能有空。」
她拂袖而去。
才走到门口,秘书追上来,"苏小姐留步,朱先生回来了。」
苏西抬起头,他一定从另一部电梯上来。
懊不该走呢,苏西迟疑,照说,他是长辈,她迁就一点也很应该。
正想转头,听得身后说:「苏西,对不起,我叫事绊住,累你久等。」
声音同朱启东有七分相似。
苏西只得挂上笑脸,回过身来。
她愕住了,这是启东的父亲?
朱立生的表情逼切诚恳,他外型比苏西想象中要年轻十多岁,他身穿裁剪体贴的深色西装,更显得修长英俊,苏西忽然脸红了。
「苏西,我有要紧事同你说。」
苏西身不由主跟著他走。
奇怪,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腔力。
他请她进私人办公室。
落地长窗的光线柔和,办公室里静寂无声。
他轻轻说:「请容我解释力何迟到。」
苏西看著他。
「我刚同雷律师到派出所去保释苏周。」
苏西一听握紧拳头,冲口而出,"坏事。」
「你果然知情。」
苏西不语。
「你一而再再而三包庇苏氏兄妹,为何广
苏西低下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苏周在一间珠宝店涉嫌偷窃,人赃并获,听说已非第一次。」
苏西默不作声。
「珠宝店店主是我家远亲,现已答允不予起诉。」
苏西松口气。
「可是这件事明显影响到苏周遗产继承权。」
苏西又抬起了头。
「现在,苏富来的财产,改由你与苏近继承。」
苏西木著一张脸,作不了声。
朱立生说完了,走到一座庞大的地球仪前面,轻轻转动它。
这分明也是一具古董,南美洲的形状统统不对,可是那时的人照样生活,~点遗憾也无。
朱立生说:「苏西,你并无喜悦的神色,反而叫我高兴,正如启东所说,你天真烂漫,活泼可爱,毫无机心。」
启东真的那样形容她?苏西心头一阵温暖。
她的四肢仿佛又可以活动了。
她抬起头,这时才看到书房天花板一角悬著一只
月球仪,与地板上的地球仪恰巧成为一对,此外,书房
没有其他装饰品,多么新鲜奇突。
朱立生吁出一口气,"你极小之时,有次见过我,还
记得吗。」
苏西静静地摇头。
她记性绝佳,过目不忘,记忆可以追溯到幼儿期
去,可是,她不记得曾经见过这个英俊的人。
忽然她问:「你可有送我礼物?」
「一套西游记人物娃娃。」
苏西咧开嘴笑,"那是你?」
朱立生如获至宝,"你终于想起来了。」
「我现在还保存著那套泥娃娃,不过,孙悟空原来的金箍棒已经失去,猪八戒崩了一只耳朵。」
「这样说来,你喜欢那套玩具?」
「是我至爱。」
朱立生感到非常安慰。
苏西问:「之后为什么不再见到你?」
「我们搬到伦敦去住了好几年。」
「没有回来过?」
「实不相瞒,那时我与令尊有点意见分歧。」
「多谢你赠我玩具。」
「不客气。」
朱立主看著背光而坐的苏西。
他记得很清楚,当年那小小女孩与他的女儿大不相同,她穿著套唐装衫裤,天然吞发垂在肩上,脸容秀美,像个小大人,因此他没有伸手去拍她,怕唐突。
今日她五官没有多大改变,身量比他想象中要高许多,穿平跟鞋都几乎到他耳尖,晶莹大眼楮里似有千言万语。
他别转面孔。
接著,轻轻咳嗽一声,"启东下周回来。」
苏西笑,"他喜欢四处流浪。」
「自幼把他带著遍世界走,他也习惯了。」
这可是他儿子的女友?
「你们发展如何?……
苏西小心翼翼回答:「我们是很谈得来的朋友。」
正在这个时候,秘书敲门进来通报,"雷律师来了,」
雷家振跟著进来。
苏西连忙站起,"我先走一步。」
「不,"雷家振说:「你不必避开。」
她脸色不大好,朱立生斟杯酒给她。
半响她抬起头来,"苏周乘家人不觉服药,已经送到医院里。」
苏西听见,啊地一声,都是这张遗嘱害事。
雷家汉叹口气,"救是救回来了,情绪十分激动,需接受精神治疗。」
苏西真没想到她会那样不快乐。
忽感唇亡齿寒,物伤其类,不禁垂下泪来。
雷律师再斟一杯酒,"苏进已经到三藩市去避锋头,听说,李女士打算把苏周也送出去。」
朱立生讶异:「这正是她最需要亲人的时候。」
雷律师放下酒杯,"对一些人来说,孩子听后便是子女,孩子一出纰漏便不是子女。」
雷家振转过头来说:「苏西,你的财产又增加了。」
苏西清晰他说:「我不要那笔钱。」
雷律师苦笑,"这个傻孩子。」
「她在哪家医院广
「圣心医院。」
苏西说:「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一步。」
「苏西……」
她已经离开朱立生办公室。
立刻叫一部车赶到医院去。
走过附近花档,心情比较平和,挑了一小束紫色毋忘我。
苏周独自躺在病床上,已经醒来,看到苏西,泪如泉涌。
苏西握著她的手。
房内只有一名看护陪伴,说不出凄清。
苏周嘴唇蠕动,苏西探耳过去。
只听得苏周沙哑微弱的声音说:「……她叫我去追赵必华,我没成功。」
苏西发呆、这赵君大概是某公子哥儿,而苏周口中的"她"一定是她慈母。
「又安排我与刘法平成为一对,人家根本不喜欢我,人家去侍候香江小姐顾子嫣。」
苏周说到这里痛哭失声,浑身痉孪,看护连忙赶过来替她注射。
「这位小姐,病人需要休息,你改天再来吧。」
苏西跑到休息室,独自掩脸流泪。
她同苏周根本没有感情,但是衷心同情她的遭遇。
苏西在医院逗留了两个小时,始终没看见有人来探视苏周。
苏西与公司联络。
「我想销假回来上班。」
她的上司老陆奇道:「咦,有福不享,认真难得。」
「享福也得训练有素才行,像我们,就是不惯,天天在家闲著似只无主孤魂。」
「欢迎你回来做牛做马。」
苏西欢呼一声。
「记住,亿万女富豪,老规矩,不准迟到,不得早退。」
做回自己最舒服。
她与苏周不同,她有工作,每朝知道该往何处去,到了办公室,又非得把工夫赶出来,人叱喝她,她难为人,一天很快过去。
苏周就不行,她每日被专制虚荣的老母逼著去找对象,失败了还得听冷言冷语,日久心理变态。
苏西不寒而栗。
第二灭一早,她到医院去看苏周。
病人昏昏人睡,她过去握住她的手。
看护轻轻说:「她今午出院。」
「可以吗?"十分意外,又不放心。
「她母亲的主张。」
「病人早已过二十一岁。」
看护说:「她没有反对。」
有,自暴自弃也是一种很厉害的抗议。
看护说:「你是她的好朋友吧,只有你来看她。」
苏西不语。
片刻苏周醒了,看到苏西,虚弱地微笑。
苏西说:「站起来,与生活对抗。」
她不出声,露出感激的神色。
「回家好好休养。」
苏周颔首。
「想出来走走的话随时找我,我点子最多,包你开心。」
苏周泪汪汪看著她。
苏西轻轻道别。
回到公司,老陆指著时钟,"小姐,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了,那位难缠的王某人又来了,在会议室等你,指明要见你,"说罢眨眨眼,"为公司权益著想,必要时,请酌量牺牲。」
苏西真开心。
回来了,多好,又能力陆老板啼笑皆非,又可以为蝇头小利争个灿烂。
办完公事,有电话找她。
对方不置信他说:「可爱的苏西,你在上班?」
苏西愉快地答:「是。」
「现在还上班?"对方忍不住笑了。
苏西再也不会把声音槁错,"朱启东,你又何尝不夭天超时工作。」
朱启东笑,"看样子我是最无权批评你的人。」
「启东,你在何处。」
「我此刻已到曼谷开会。」
「啊,又延期回来。」
「不不不,我可望准时回家。」
苏西说:「我有话同你讲。」有点黯然,该摊牌了。
朱启东很愉快,"我也是。」
苏西很满意,现在,这两父子的声音再也不会使她困扰。
又有电话进来。
「你仍在广告公司上班。」这无比讶异的声音属于朱立生。
「正是。」
朱立生笑了,"工作自有魅力可是。」
「所以许多兆亿万富豪天天工作十二小时以上。」
「我很高兴你仍然守在工作岗位里,同事怎么看你?」
「同以前一样,我并没有告诉他们什么,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朱立生意外,"苏西,你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子。」
「是吗,也许财产到了手,我会非常挥霍。」
「打算怎么样花。」
「设一个大学奖学金,甚多同学成绩优异但是负担不起学费太不公平。」
「你的思路与启东何其相似。」
「不不,他身体力行,我只得一张嘴。」
朱立生又笑,"启东明日回来,说要给你一个惊喜,你可要去接他?」
「一定。」
「我叫司机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有车。」
「是什么训练得你如此独立?」
苏西答得飞快:「家境欠佳。」
「司机明天下午三时到你公司来接。」
这固执的人,再同他争,便与他一般顽固,苏西不出声。
老陆过来,"今天本来想叫你加班一一」
「没问题。」
「后来想到你那千金之体……」
「我连一百斤都不足,陆老板,你有话请说吧。」
「那么,赶快去吃碗即食面,诚威地产公司的人马立刻就要杀到。」
通宵工作对没有家累的人来说简直是一项节目,这解释了为什么都会盛行晚婚,甚至不婚。
苏西到底年轻,仿佛越夜越精神,会议到凌晨两时才散。
地产公司代表是一个叫孙先党的小伙子,"苏小姐,一起去吃粥宵夜。」
「我正饿得发昏。」
他把她带到一间大排档。
「有规矩,眼楮不要到处看,有人叫嚣,不要搭嘴,吃完即走。」
苏西骇笑,"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食物实在美味。」
的确好吃,不少人驾了名贵房车来。由司机买了,拿到车厢里吃。
孙先觉说:「没想到你那么随和。」
苏西愣住,"此话怎说?」
「全城男生都知道你继承了十亿遗产。」
哗,十亿,那么多,越传越夸张,江猢手足太给面子了,苏西怕担当不起。
孙先觉间:「你何须辛勤工作?」
苏西忍住笑,一手按住小伙子肩膀,"那都是谣言,尔千万别相信。」
「有人真是谦厚。」
有一部跑车停下来,一个装扮过分时髦的男人下乍买食物,车子里的女客好不脸熟,那是苏周的姐姐苏乙苏西连忙别转头,佯装没看到。
跑车片刻离去。
吃完了,小孙送苏西回家。
见她只住在一层;日公寓里,大奇,"要是不嫌唐突,氏可以帮你找一座全海景花园洋房。」
「我家已经很舒服,谢谢。」
小孙摇摇头,"苏西你是一个怪人。」
苏西笑笑,"改天见。」
回到家,才知道什么叫做疲倦,只能睡三四小时又得返回公司,通常,这第二天下午才最累。
但是,有工作的生活是充实的。
早上,刷牙的时候她才有时间回忆昨夜那一幕。
苏近的男友像舞男。
不过,谁爱同什么样的人做朋友,与人无尤,也许他能叫她开心,那也是极为难得的一件享。
使苏西觉得奇怪的只是苏近那苍白且毫无欢容的面孔。
鲍司的电话来了:「苏西,老板说要是你起不来的话——」
「我起不来又如何听你的电话?」
她准时上班。
下午,她只是抽空去接朱启东,而不是自早到晚专程等他回来。
所以说,工作给一个人某种尊严。
朱家的车子在楼下等。
司机拉开车门,苏西才看到车厢里已经有人在。
那女孩子满脸笑容,伸出手来。
苏西冲口而出:「启盈。」
「哎呀,正是我。」
多巧妙的安排,一定是她父亲的主意。
朱启盈真人比照片更好看,人家年轻女子总有明媚朝气,不比苏近及苏周,永远似大病初愈,全靠名贵阻饰支撑。
当下朱启盈笑,"我喜欢你的头发。」
苏西苦笑,"希望不是反话。」
「人家不知要花多少心血才能熨成这样。」
苏西正想客套几句,朱启盈却已经至诚恳地问:「你便是启东的女友?」
「呃,我们……还在朋友阶段。」
真没想到朱启盈如此直率,"他能驯服你吗,我想不。」
苏西吓一跳,她不需要一个挥舞电鞭的驯兽师吧,一定又是这把鬈发累事。
朱启盈笑,"我不看好启东。」
苏西不置可否,只是陪笑。
幸亏车子已经到了飞机场。
苏西一下车就觉得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