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奶奶的!千算万算,还是算有遗漏。
离了江边,斜日便赫然睁开双眼,眸子分明,完全不似被人扒去外袍,孤独无助又中了毒的被害人形象。
早就料到嫂子会傻得出此下策,她聪明地给自己留了一手,事先服下九转解毒丹,百毒不侵,万毒不怕。她甚至在江边埋伏了手下,看到她发出的信号,便随时救自己于危难中。
可惜……可惜她没算到她那个扮柔弱的妹妹也搅和进这场权力斗争中。
补充一点,小妹扮柔弱她是早看出来了,就是没想过她的柔弱、她的强悍全是为了遣风。
斜日还未苏醒过来,就被手脚麻利的遣风推进了滔滔江水里。
没时间埋怨任何人,要怪就只能怪自己谋划未精。
抬起身子看看周遭的情况,江水湍急,若由著船随处漂泊,过不了多久在下一个江口,她的小命就正式送到河伯手里了。
她从来就不是谁的祭品。
操起竹竿向水里捅了捅,丈把长的竿子愣是撑不到底,水流带著竿子往下方划去。四下里看了看,江边倒是还能见到几处星星点点的烛火,这便是她的救星了。
未作多想,她握著丈把长的竿子跳进了江水中,竿子浮在水上,她双手握紧竹竿,直朝著有光亮的地方游去,把那小时候戏水的天分发挥到了极至。
体力一点点流逝,可那烛光似乎还遥遥不可亲近。实在没有气力再游过去了,她扶著竹竿想在水中休息片刻,湍急的江水却留她不得,难道她斜日真要命丧于此?
那不就见不到明日的斜阳了吗!
憋著一口气,斜日将生死抛于脑后,越过江水,直直地朝那烛光游去。
也不知游了多久,她的手终于得以甩开竿子抱住包结实的木头桩子。那烛光就漂移在她的头顶上,命算是保住了,她松了口气,也泄掉了最后的毅力。没力气再爬上筑在江边的水榭,她只有大呼救命的份。
「救命啊!谁听见我呼救却不救我,我咒他祖宗八代日劳夜劳,没时间晒太阳啊……」
好奇怪的诅咒!
骆品放下手头那卷书,竖著耳朵研究起风带来的诅咒声——「没时间晒太阳」也算一种诅咒的话,这世上有多少人活在悲哀中?
不理,看书。
「天杀的,全都耳聋了吗?这江边上到底还有没有一个活人啊?探出个头来让我看看啊!」
江上渔民众多,这种事轮不到他插手,骆品拾起书坐于灯下。
不理,继续看书。
大概是在水中泡久了,她的脚开始失去知觉,全凭一双手抱著木桩不让自己沉入水中喂鱼。想要活下去的念头越发得强烈,斜日不顾一切地大吼大叫起来,「天上掉下来一个大美人,谁拣到就归谁哦!」
骆品手中的书卷抖了抖,烛花闪动,他的唇角也抖动起来。有点好奇,这凭空掉下来的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多半夸自己美的女子都其貌不扬,这是他的经验——虽然他并不大留心女子的相貌。
可总有人对美人感兴趣吧!骆品相信江边人家总有救她之心。
他与她一样计算失误,渔民们大多家境贫寒,自己家那几口人都养不活,哪有闲钱养大美人?有那么几个爱吃醋的婆娘更是把丈夫看得死死的,不让他们走出家门一步。
斜日从未受过这等冷遇,一时反应不来,抱著木桩直反省,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市场,白送上门居然都没人要!
那女子怎生不叫了?怕是已被人救起了吧!骆品握著书卷的手反剪在身后,慢慢踱到水榭窗棂旁,探起身子向下望去,不偏不倚正对上一双黑白分明且湿漉漉的大眼楮。
「救我。」她望著他说。
他犹豫了片刻,丢下一句,「你等会儿。」他将书反扣在桌上,这有助于他待会儿接著看下去。
步出屋子,他走到水榭外,蹲在木板上低头向下瞧了瞧,好在月色不错,他很快就发现那只向他招摇的小手。
「抓住我!」他的大掌握紧她求救的手,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她从水中拉了上来,她带上来的水湿了他一身。
骆品上下打量著她那身白衣揣测——革嫫王朝等级森严,每个等级的人都有属于自己阶层色彩的服饰,白衫一般都作为贴身内衣而穿,除非……除非她不是这个国家的人。
「你是从别的国家流浪到我革嫫来的白衣人?」
现在哪儿还有精神跟他解释这一切,斜日只想脱去这身湿答答的衣衫,让身子暖和起来。手指向离她最近的那间水榭,她劈头便问:「那是你家吧?」
全然明白她的意图,骆品作了个揖直接拒绝了她,「夜深人静,我独自居于此,实在不方便请姑娘入我屋,还请见谅。」
他允不允与她何干?斜日径直不打弯地进了他的水榭。
从他朝她伸出手的那一刻起,斜日已漫进他的世界。
「姑娘!泵娘,你别在我房里换衣裳啊!」
「笑话!我衣裳湿透了,不在你房里换难道要我站在栈桥上,对著江边的渔船宽衣解带?」
「姑娘!泵娘,你别穿我衣裳啊!」
「笑话!我脱光了衣裳,不穿你的衣服裹体,难道赤果果地在你面前窜来窜去?」
「姑娘!泵娘,你别躺在我的床上啊!」
「笑话!我要睡觉,你这里还有第二张床吗?」
「姑娘!泵娘,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在我革嫫王朝来说,著实不雅……不雅得紧啊!」
「笑话!这屋里还有别人吗?」
「姑娘!泵娘……」
他还絮絮叨叨地在床边窜来走去,恼得斜日明明累得要死却不得安睡。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朝他叫道:「你到底有完没完?」
他也不想扰她好梦,更不想有人坏了他的清净,「姑娘……」
「斜日。」
「什么?」姑娘和斜日有什么关系?这深更半夜天空爬起一轮斜日吗?
「我的名字——斜日。」他老是「姑娘」、「姑娘」地叫著,听得她好不心烦。
他随即报上自己的姓名,「在下——骆品。」
骆品?她将他的名字拿到嘴中慢慢咀嚼,有几分耳熟,一时之间却记不起来。甭管他叫什么了,现在重要的是,「你到底想干吗?」
「姑娘……哦!斜日姑娘,你跟我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共处一室实在容易惹人非议。你家居何方?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她懒得搭理他,随便丢出一句,「不知道。」看他如何是好。
她半夜陷身于江水之中,又身著白衫,现在更是连家居何方都不知道。骆品将这几者联系起来,得出一个结论。
「莫非,你失忆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我忘了自己姓什么。」她答非所问。
「这么说你真的是白衣人?」骆品大惊失色,「那你日后有何打算?」
先睡饱再说吧!斜日冷得用被子包裹住全身,蜷缩成一团,她累得眼楮自动自发地阖上了,「反正我没地方可去,就先窝你这儿了。」
她这不是耍赖皮吗!见著第一个人就赖上人家,她是雏鸟,他是母鸡啊?这叫什么事?还赖在他的床上,她到底是不是大姑娘?
骆品头都大了,撑著脑袋,他去拽她身上的被子,「你起来!起来啊!这是我的家,这是我的床,我们……我们现在这样……这……这算什么事啊!」
斜日懒得跟他争辩,松开手让他拽去她身上的被子,她仅著单衣的身躯呈现在他面前。
「啊——」骆品像个被吓坏的大姑娘尖叫起来,「你你你你你……你穿著我的单衣……你你你你你……你躺在我的床上?」
「我身上就穿了那一件湿衣裳,不脱了怎么睡觉?而且我盖了被子,是你硬要把被子从我身上扒了,看我仅著单衣的模样。我还没说你意图不良,你尖叫个什么劲?」革嫫的男人都变种了吗?比女人还小气!
她慵懒的眼神微眯著瞅他,毫不在意自己仅著单衣躺在他面前,一副「敬请享用」的模样。
反倒是骆品怎么把被子拽起来的,再怎么小心翼翼地给她放回去。收拾好自己的唐突,他打算跟她摆事实,讲道理,将革嫫王朝的礼仪发扬光大。
「你虽说是流浪到我国来的白衣人,可我们革嫫王朝等级制度森严,男女之间讲究礼数。你这样不明不白地躺在我床上,要是给附近的渔民看见,那你这辈子可就毁了。我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你初来乍到,你不晓得其中的深浅,这绝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事,我跟你讲啊……」
「呼!呼呼呼呼——」
她的呼声像一记响雷打入他的耳中,敲得他心都痛了。
坐在床边,傻愣愣地看了她许久,她颈项边雪白的肌肤映著白衣单衫,娇弱得叫人挪不开目光。
是!就是这个词——娇弱!
他眼中这个无比娇弱的女子在遇见他之前,从未有人用这两个字形容过她。
守望著他眼中那片娇弱温婉的斜阳,便是一夜,便是一生。
「我娶你。」
斜日甫睁开眼,就听到一个大男人正对著她说出这句话。她极没形象地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依旧沉浸在梦中。
再不,就是毒药或江水的副作用?
事实证明这绝不是梦或什么幻觉作用,她做梦千千万,绝不会梦到有男人对她说出这句话。
那就是现实喽?
大眼瞪小眼,她躺在床上瞪著坐在床前矮凳上的他的那对黑眼圈。
昨夜太累,借著烛火未能细看他的容貌。一觉醒来,仔细端详,这才发觉他长得其实蛮好看的。属于那种越看越有味道的长相,只是紧抿的唇角和细长的眼显得太严肃了些。
做人何必太认真呢?中原有句话——偷得浮生半日闲——不好吗?
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当斜日确定自己只是因为尚未睡醒而听岔了的时候,骆品复又补上一句。
「我娶你!」
「我可以装作没听见吗?」她说,还是带著那副玩世不恭的懒散样。
以为她没听明白,骆品仍很认真地一再重复,「我娶……」
「打住!打住!」斜日用手捂住他的嘴,不想再听到那一连串的字眼从他嘴里冒出来,「江水没把我脑子淹坏,我听得懂人话。我知道你要娶我,可你有没有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呢?」这个人好固执啊!
骆品扯著眉,露出很难懂的样子,「我们单独在一个房子里待了一夜,你睡了我的床,又穿了我的单衣,你除了嫁我,还能嫁给谁?」
他干吗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牺牲自我、甘愿负责的模样?她又没硬拉著他对她负责,「无所谓啦!反正我也不打算嫁人,就算有些什么闲言碎语也没关系。」更何况,从小到大,说她的闲话多了,她要是句句在意,早就自我了断八十回,还轮得到他来娶。
「你不介意?」果然是流浪到革嫫境内的白衣族,跟革嫫的观念大为不同,倒也给他省去了许多麻烦。他不放心地再补上一句,「你……真的不介意?」
有什么好介意的?肚子饿,她会介意;没睡饱,她也会介意,就是不会介意别人怎么评价她,她向来我行我素,只做她自己,「只要你不介意让我赖在你家就好了。」
他心中刚刚竖立起的轻松感轰然倒塌,锁紧眉头,他困难地牵起嘴角,「你要赖在我家?」
「我以为昨晚你就知道了。」雏鸟把第一眼见到的东西当成娘亲,就算是母鸡也没关系;她赖定第一个向她伸出援手的人,就算脑子耿点也无所谓——很单纯的想法。
「那你还说不介意别人怎么在背后议论你?」果然是异族!异族啊!苞他们的想法完全不同。骆品头都大了,还是找不到说服她离开这里的办法,「这样吧!我给你些钱,你可以前往最近的集镇,在革嫫安家落户。你也可以拿著这些钱去寻找你的家人,回你的国家,好吗?」
等等!先让她进水的脑子静下来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