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离二分之一 第二章

映阳穿越偌大的庭院,空气里弥漫著青草香混著不知名的花香迎面拂来,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坐落在阳明山上的马家宅邸比他想像中的美丽多了,宏伟的建筑在艳阳下闪闪夺目。

佣人领著映阳来到堂皇的大门前,轻叩著门板。

大门立即开启,一位带著慈祥笑靥的中年妇女出门迎接,一旁的佣人提著映阳的行李,越过两人迳自上楼。

「快进来,外头好热呀!」慈祥的中年妇女流露著关切的双眼看著映阳说,一面伸出厚实的双手拉著他进门。「少爷吩咐要好好照顾你的,你有什么问题找我就行了。哎呀,我又忘了自我介绍,人老了记性就差了,你以后叫我陈妈就行了。」

映阳微笑著点点头。

陈妈接著食指一旁高瘦的中年男子,笑著介绍,「这位是霍管家,这屋里大小事,找他就行了。还有,这位是……」

映阳一再点头,面对这种满是热诚与关切的目光,感到有些不自在。

「你比我想像中还高。少爷说你叫月曜是吧?是名字吗?」陈妈烦著映阳上楼,口中不断地发问

「不,不是名字,我的名字叫映阳。映照的映,阳光的阳。」陈妈的热忱其实让他挺窝心的,很少有人会关心的问著他的一切。

「映阳?」陈妈闻言转头瞧了瞧映阳标致的容颜,摇了摇头说:「这个名字不适合你。」一个女孩子却有个男性化的名字。

映阳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映阳」是个好名字,至少在他眼中是如此。

伸手打开房门,陈妈笑著说:「你看看喜不喜欢,我先走了。」

映阳朝她点个头,「谢谢。」

「别客气。你可是我看过最投缘的娃儿!」陈妈笑著合上门。

映阳呆立了一阵,陈妈刚刚称他「娃儿」?不会吧?他打开衣橱,一面镜子清晰地反映著他的身影。他并不矮,然而在近一百九十公分高的马允阳身边,一百七十五公分高的他是显得有些娇小。

望著镜中这张白净的脸蛋,半是妩媚的颜,映阳摇了摇头,合上衣柜。如果映红仍活著,必定是娇媚动人吧!他轻叹了一口气,陈妈会有误解,也是理所当然。

收回错综的思绪,映阳打量起这偌大的房间。雅致的装璜与高雅的寝具,将房内衬托得典雅;透明的落地窗洒进亮晃晃的阳光,窗外青山翠绿。

映阳不由得推开窗,驻足在阳台上。微风徐来,夹杂著不知名的花草香袭上面颊。阳光暖暖照耀,或许是山上吧,没有城市里的闷热。映阳静静地享受著这清新的感受。

马家比他想像中更广大,楼下是大片柔软的草坪,远方在阳光照射下,隐约可见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在山的更高处,飘浮著朵朵白云。映阳仔细地欣赏著,任由微风轻抚著发丝。

门上传来一阵轻敲声,映阳低应。

允阳推开门,看著伫立在阳台的映阳,语气淡淡地问:「还喜欢吧?」

「很漂亮,真的。」映阳转过身,轻笑著应道。或许在这样的微风吹拂下,想要冷漠绝情是有些困难。

「喜欢就好。」

映阳对他点点头,「谢谢。」

风轻拂过允阳的发丝,他低声问:「陈妈没罗唆些什么吧?」

映阳摇摇头,「她是个好人。」

允阳露齿一笑,「也许吧。」他伸手拨开长发,走到阳台站在他身旁,倚著栏杆,静静地感受著属于风和山的脉动,属于青草和天空的呢喃;阳光闪闪,白云轻轻,天空是澄静的蓝。

「你是在这里长大的?」映阳的声音淡淡响起。

「不是。」允阳凝视著远处的青山,缓缓地说:「爸妈死后,马家的企业眼看就要垮合了,这时我们遇到了火的父亲,他收养了我们,并扶持马家的企业。」

「所以你决定效忠八尧集团?」

「可以这么说吧。」

远眺青山,静赏这一切,允阳任万般思绪涌上脑海。已经好久了,他不再忆起稚幼的点滴,那样仓皇失措、痛心疾首的过往,那样无助无依的伤痛。这是否就是昳所说不愿回顾的记忆?

「你呢?你为什么会待在七曜门?」

「我?为什么会待在七曜门?」映阳低下头,尝试拼凑脑中破碎的回忆。「好久了,记不清楚。爸爸死后,妈妈把我们带到公园,然后她就走了。」

映阳闭上眼楮,依稀能感受得到那种凄楚。雷声隆隆,闪电阵阵,公园里没有别人,映红哭著要找妈妈。

「我们找不到妈妈,只好沿著来时路走回家。回到家后我们发现……」说到这里,映阳脑中浮现一片黑暗,一片他怎么也挣脱不出的黑暗。家,不再是温暖的地方。陡地,一大片殷红的血在记忆里蔓延开来,耳际似乎又响走隆隆雷声……映阳不自觉地战栗著。

允阳发现映阳的脸色一片惨白。该死的!这会是他不愿记起的回忆吗?

他不假思索地伸手轻按映阳的肩,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映阳恍若未闻的轻喃:「妈妈……在家里自杀了……」

「映阳!」允阳加大音量,试图唤醒陷在过往记忆中的映阳,他实在不该问的。

映阳突地回过神,嘴角扬起一抹勉强的微笑,「我没事。之后,我和映红被送进了舅舅家,也就是七曜门。」

「你真的没事?」允阳有些担心的问。

「真的没事。」眨了眨眼,映阳淡淡地说。

面对这样的映阳,允阳陡然升起一股怜惜的感受。该死的!他怎会怜惜这个白痴呢?都怪这里的风太轻,才教人心思混乱。

风吹得允阳的长发飞散,映阳的心思随著发丝飘得好远好远。

允阳拍了拍他的肩,「我带你去看工作室。」

映阳轻点一下头,跟在他身后回到房里。伸手关上落地窗,窗外阳光闪闪,清风徐徐,天仍是湛蓝,云很轻很轻……

###

映阳随著允阳沿著绿荫下的小径,朝矗立在不远处的建筑物走去。湛蓝的屋顶及雪白的墙伴著翠绿的树荫,在阳光下显得典雅雍容。

绕过低矮的灌木丛,甜甜的花香飘荡在空气中。映阳的目光停驻在左方的一座湖上,清澈的湖水倒映著蔚蓝的苍穹,清风徐来,泛起阵阵涟漪,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

「好漂亮!」映阳不自觉地发出赞叹声。

「什么?」允阳停下脚步,不解的看著他。

「倒影真清晰,好像有另外一个我在湖底。」映阳站在湖畔,出神的凝望著水里的倒影。

「别看了,走吧。」允阳扯了扯他的衣袖,迳自往前走。映阳说话的神情直教他担心。

「好。」映阳不舍地望著湖里倒影最后一跟,随即举步跟上。

允阳打开大门,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大厅,华丽的水晶灯在洁白的天花板上显得孤单,大厅中唯一醒目的是用大理石砌成的旋转梯。

「楼下是工作室,楼上是展览室。上来吧。」

他们来到二楼,推开宏丽的大门,从室内流泄的柔和光彩让映阳不禁停下脚步。

透明的玻璃橱窗里闪耀著属于允阳的梦想,光线在这屋内运用得极恰当,梦幻似的光彩让人恍若置身在五彩缤纷的棱镜中。映阳眨了眨眼,方才踏进屋内。

他睁著钦慕的双眼,目光紧盯著橱窗内别致的作品,所有的冷漠与防备在绚丽的琉璃中消失无踪。属于马家独特的亮丽色泽,在适度的调配下,显得异常的绮丽。

「你的配色很美。」映阳不禁脱口称赞。

「谢谢。」允阻淡淡的道谢。

贴著玻璃橱窗,映阳不禁有些失神,整个人恍若陷入那流泄的光彩中——那不属于他的色泽,不属于他的冷漠。

究竟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害怕这样五彩缤纷的色泽,开始背叛内心的绮丽梦想?所有记忆在脑中流转,但映阳寻不出一个答案。他目光茫然地望著橱窗里的琉璃,下意识环著双臂努力思索。

允阳注意到映阳又开始恍惚了,这让他不禁深锁眉头,心中浮现几许不悦,隐隐还有一份担心。这个呆瓜不会又被展览室的冷气冻昏了吧?多亏刚才心情还不错,这会儿又被一个濒临冻死边缘的呆瓜破坏了。

允阳一面埋怨著,一面脱下薄外套覆在映阳肩上,声音沙哑地说:「穿上,我不要有人冻死在这里。」

映阳陡地回过神来,伸手按住外套,眨了眨眼楮,有些迟疑地说:「可是……我不会冷啊!」

「不会冷?」允阳不悦的扬声问。混帐东西!不冷还装可怜!

「呃,也不是,我……」其实也有些冷啦!映阳一手接著衣服,在他的不悦下显得万分低能。

「什么是不是?」

「我……」双手紧抓著外套,在允阳冷漠的询问下,映阳心中浮起一股寒意。目光在几番流转后,猛然停驻在展览室中央闪亮的展示柜上。

他睁著惊奇的双眼,不顾允阳犀利的目光,直奔向展览柜。玻璃橱窗内那样灿烂夺目的光彩,直教人难以置信。

那是一个八卦形的琉璃,每一卦中流泄著属于本身的色彩。青翠盎然的「艮」,澄清湛蓝的「坎」,金光闪耀的「震」,古意深沉的「坤」,梦幻绮丽的「巽」,红焰肄意的「离」,以及……

映阳瞪著双眼,脸上净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属于天的「干」卦,是深幽无边的漆黑,是殷红无际的血红,是深沉愁绪的海蓝。

他不觉地呢喃:「这究竟是……」

望著映阳专注凝视琉璃的可爱模样,允阳讪讪地答道:「原本是要调黑色的,不过……」他耸了耸肩,没有把话说完。

「很漂亮!真的很漂亮!」映阳连声称赞。很特殊的黑,是他一直想找寻的黑,在梦中一再出现的黑。

允阳并未答腔,迳自靠著玻璃窗,再次打量这作品。

同是琉璃创作者,同样享有瑜亮之才的肯定,映阳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作品所带来的震撼,一如承认允阳在用色上高明。

「你是怎么调的?」

「这不是调出来的。」允阳盯著作品,淡淡地应道:「只要是关于八尧集团的创作,总会有特殊的色泽。即使是平凡的作品,也会有属于他们个人的风格。」

「个人的风格?」映阳反复看著漆黑的深幽。

迷茫中,似乎有一道遥远的声音,一样渺茫深幽的诉说。漆黑中殷红的血渍,带著血罪的黑,带著偏离的罪,反反复复地萦绕……

你忘了吗?你怎么能忘记?是你!

「不要!」映阳猛然捂住耳朵,脸色泛白,整个人摇摇欲坠的。

允阳再次皱眉,伸手扶住映阳。「你没事吧?」

这个白痴不会是冻昏了吧?允阳伸手轻触他的额,没有发烧,可是他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喂!喂!」允阳再度低吼。映阳陷入茫然的频率实在太高了,前一分钟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又呆滞了?

懊死的家伙!允阳下意识把他揽进温暖的胸膛。

紧抓著外套神游的映阳被他这个举动吓愣了,瞪著不解的双跟,疑惑地看著允阳,埋在外套下的脸蛋显得可怜兮兮的。

「装什么可怜兮兮的!我对男人没兴趣。不想冻死就乖乖别动。」混帐!这个展览室非有空调不可,这白痴终究得忍耐。

轻触著允阳厚实的胸膛,映阳冰冷的手指静静地摩挲,很舒服!饼于半晌,他淡淡地说:「可不可以让我见见天?」

「为什么?」允阳粗声的问。这个白痴非得用那不安分的手指极度暖昧的摩挲吗?

「我想做出那样的色彩,那是我一直想寻找的颜色。见到他,或许可以……」映阳低语。

琉璃反映出个人的风格,拥有血罪般色彩的天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很想知道。

「那是没有用的,你见不到天的。」允阳斩钉截铁的说。

「为什么?」映阳抬起头问。

「因为我们也找不到他。」允阳蹙著眉,下意识又朝那橱窗内流泄的光彩望去。

是的,八尧集团找不到浪迹天涯的天,找不到可以阻止整个集团崩溃的天。

「你怎么啦?」映阳见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不禁关切地问,并伸手想试试他的体温,却被他猛然一抓,紧抱在怀里。

「抱歉。」闭著眼,允阳脑中一片混乱,硬是搂住怀中的身躯,低下头将脸埋在映阳的发丝里。

天杀的该死!为什么找不到天?为什么?

抱著怀中的映阳,允阳感到一份特殊的心安,一时忘了自己所搂的人是谁;而被他的举动吓著的映阳,则是睁著无辜的双眼,有些不知所措。

闭上双眼,允阳试著平复情绪,任映阳发上淡淡的香味缓缓钻进鼻端。奇怪,搂著一个时常恍恍惚惚的傻瓜,他居然会感到心安?这是怎么回事?搂著一个男人,他竟会感到心安?等等,搂著一个男人?

允阳沉著一张脸,猛然拉开彼此的距离。天杀的该死!这个白痴竟一脸无辜的看著他。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被男人搂著居然不挣扎!」允阳气愤的低吼。

「可是……」映阳不解。刚刚他明明说不想冻死就别动,为什么现在又要凶他?真是奇怪的人。

允阳盯著他,双唇紧抿不说话。

「这个作品会展出吗?」映阳指著玻璃橱窗内的作品,小心冀冀地问。

「会。」不能适应映阳可怜兮兮的样子,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这不男不女的家伙弄得精神分裂。

「我们用八尧和七曜做主题好吗?」映阳小声的提议,目光仍流连在橱窗内的作品上。

「为什么?」

「你说过的,只要和八尧有关,色彩就会特别美。」

「也好。」允阳漫不经心拨弄著长发。这次的展览,火投注了相当大的期望,只是每当念起垂危的集团,他的心绪便一片混乱。为什么搂著映阳竟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该不会连他也冻昏了吧?

「太好了!」映阳闻言露齿一笑。

他要努力做出那样的黑,那样的红,也许可以借此想起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纵使是再痛楚的记忆,终究也要想起。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陈妈打开门,笑道:「少爷,映阳小姐,喝下午茶了。」

小姐?映阳和允阳先是一愣,几乎同时喊:「陈妈!」

「你们俩可真有默契啊!快来快来,别愣在那里啊!」

「陈妈,我——」映阳没机会说完话,就被陈妈一把拖著走出房门。

「你的手也太冷了,没冻著吧?」看了看映阳身上的外套,陈妈笑得更开心,「我就说嘛!你比那个黎什么璇的好看多了。少爷是我一手带大的,一看就知道他欣赏的一定是你嘛!你尽避放心好了。」

「不是啦!陈妈,你误会了。」映阳试图解释。

「难道你不喜欢少爷?」不待映阳开口回答,陈妈迳自往下说:「那孩子脾气不好,不过很有责任感的。」

「不是的,陈妈,映阳是——」允阳话尚未说完,同样被陈妈打断。

「少爷,我看人不会错的。那个黎璇啊!千金大小姐—个,如果不是火都出面了,根本就是……映阳小姐就不一样,看起来就讨人喜欢。」陈妈一面说一面拉著两个人进主屋。

映阳一脸无奈的看著滔滔不绝的陈妈,始终找不到解释的机会。

天啊!有人凭第一眼来判定好坏的吗?更夸张的是,她连他的性别都搞错了,居然想将两个男人凑成一对。

###

坐在餐桌前,允阳不耐烦地望著笑容满面的陈妈,静待著迟迟不见踪迹的映阳。

喝下午茶时,陈妈口若悬河地向映阳推销他,以及热心地介绍些无聊事,让他们俩连插话的余地也没有的惨状,可能影响到映阳吃晚饭的意愿。

懊死!映阳没事长得不男不女干嘛?难不成他前世矢志成为倾城佳丽,颠倒众生?真是天杀的该死!允阳心中咒骂著。

「少爷,不是我要说你,别老是摆著一张臭脸,难怪人家怕你。」陈妈抱怨道。

「陈妈!」允阳不耐烦地喊,「映阳他——」

「她又怎么样啦?人长得标致,又有礼貌,没有大小姐架子……」陈妈一连念了一串优点,直教允阳张口结舌,摇头不已。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允阳趁她喘口气时插话。

「又来了!」陈妈瞪著双眼,有些不悦。这孩子也真是的,居然怀疑起她看人的准确度。映阳比他以前那些莺莺燕燕好太多了,更别提那个什么财团未婚妻了!

「陈妈,映阳是男人!」允阳抬高音量的刹那映阳正好推们而入,霎时众人的眼光全集中在映阳身上。

「怎么啦?」映阳尽量表现出冷漠的样子。他思索许久,最后决定只要冷漠的与人保持距离,就可以避开下午的事了。所以再度下楼时,映阳努力调整情绪。

「没什么,允阳又在乱讲话了。」陈妈应道。细细打量著映阳,人家只不过是身材差了一点,少爷居然说她是男人。

「我说他是男人。」允阳重复道。

「别介意!少爷是开玩笑的。」陈妈连忙笑著解释。少爷实在太没礼貌了!她在心里嘀咕著。

「那不是玩笑,」映阳边坐下边说,「我真的是男人。」

「什么?」厅内仆人们闻言面面相觑,陈妈更是不可思议的惊呼出声。

映阳那张完美的容颜,娇媚的模样,柔亮的黑发,任谁也不敢相信映阳居然是个男人。

「你没开玩笑吧?」天啊!这么漂亮的娃儿,居然会是个男人!

映阳摇头,允阳满是笑意的看著陈妈惊诧的模样。

「这怎么可能?」陈妈仍是不敢相信的说。

「我和妹妹是孪生兄妹,我与妹妹面容相似。」就在映阳说话的同时,仆人们开始上汤了。

「你们长得很像?」

「很像很像。」映阳用汤匙搅弄著热汤说道。

陈妈突然高兴的一击掌,「那就好了!」

「什么好了?」允阳和映阳同时抬起头,异口同声地问。

「把你妹妹介绍给少爷呀!」陈妈眉开眼笑地说。

允阳打量著坐在对面脸色凝重的映阳,难道陈妈看不出来映阳面色奇糟无比吗?

「陈妈。」允阳出声提醒。

「又怎么了?」陈妈没好气地说。少爷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爱插嘴。

「妹妹已经去世八年了。」映阳淡淡地说。

沉默霎时弥漫整个厅中,允阳第一次读著属于映阳的落寞与感伤。到底是相依为命的孪生妹妹,每当想起另一张相似的容颜,却再也见不著,对映阳来说也是种折磨吧!

饼了好半晌,终于有人打破这沉重的气氛。

「真抱歉!」陈妈担心地道著歉。

「没关系。」映阳淡淡地回应。撤下汤盘,上桌的是香香的大蒜面包,阵阵蒜香飘荡在空气中。

「真的很抱歉!」陈妈再一次真诚地说。

「没关系。」映阳一手撑著额头,他的声音虽是平淡的,但对于过去的一切,他始终无法心平气和的面对。

「映阳,我想这一次的合作,就以你说的用八尧及七曜作为主题。」允阳转移话题。

映阳沉默地点点头。

「好,那由你负责七曜。」允阳双眉微蹙地说。映阳的情况似乎不是很好,隐隐有些呆滞。

「嗯。」映阳再次点头。

「你没事吧?」允阳略提高声音的问。

映阳低下头揉著餐巾,努力平复情绪,深深呼吸地放空思赌,许久后,才冷冷地应道:「没事。」

此时开始送上一道道的主莱,厅内的气氛十分凝重。有好几次,映阳压抑著想逃出餐厅的意念,只是低垂著头,冻结脑中所有杂念。他知道陈妈不是故意的,只是对于映红,一切都是混乱的。

突然,肩上多了一份关心的重量,他抬起头,迎上陈妈愧疚的眼眸。

「对不起,孩子。」映阳摇了摇头,语音沙哑地说:「不是你的错,真的。」

陈妈揉揉他的发,轻拍他的肩,「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想要先离席,我不会介意的。」她不忍这个孩子强忍伤心,映阳是善解人意的,她只消一眼就明白了。

映阳抬起头,感激地看著陈妈,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倏然起身离去。

目送映阳的背影,允阳皱著眉,沉默地吃著晚餐。一种淡淡的包容与关心静静地升起。

###

天已破晓,金黄色的阳光洒进落地窗,映阳揉著惺忪的睡眼,撑著昏沉沉的脑袋,挣扎著坐起身。一整个晚上辗转难眠,任由思绪四处游走,试图找回失去的记忆,但仍是徒劳无功。

他呆坐床沿,任发丝飘落眼前,眼前是由大片玻璃外涌进的阳光,所有东西恍如镀金般,在金黄色的阳光下如梦似幻。他一手按在太阳穴上忍住头疼,起身梳洗。

梳洗完毕,映阳走到窗前推开落地窗,在微风吹拂下伫立阳台。天气没有昨日的炽热,风中嗅得出微湿的青草香。他深吸一口气,一面揉著昏沉沉的脑袋,一面整理著一夜不安的思绪。

人的思绪是很难捉模的,越是想要念起的往事越是不堪回首,越是伤痛刻骨越容易在岁月洪流中冲逝。是否总在潜意识中抹去那些痛心疾首的故事,以保护自己完整的活下去?只是失落了其实的回忆,活著的又真的会是完整的生命吗?

昳叮咛他别多想,是害怕他在恢复记忆后会崩溃到无法覆返的境地吗?为什么在记忆中拼凑不出映红出事的因果?只有震耳的雷声及滂沱的大雨,在浓得化不开的漆黑中蔓延。

在每一次欲探知回忆的意念浮起,更强烈的恐惧便如潮水般涌现,在陷入茫然与歇斯底里中,抽拔不出完整的心,是没有勇气面对尘封的过去,还是下意识保护著残缺的情?映阳揉著想疼了的头,任清风吹拂。

八年来的日子,除了恍恍惚惚之外,映阳找不出更好的字眼来形容。除了这张标致的容颜,对于其他的,他脑中净是一片空白。甚至是颈上的方巾,究竟是长久以来的习惯抑或是其他因素所致?在系上的刹那,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映阳在脑中划下一个又一个的问号。几番伸手想解开方巾,却又被另一个严厉的声音所制止。这样的八年,活著的是怎样的自己?

就这样,他任由思绪在微风中几番回转,找寻不到停歇的角落。

不知过了多久,映阳甩甩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走进房里,关上落地窗。瞥见桌上的时钟,已是八点二十二分,他解开衣扣,无暇思索紧覆胸口的白布条,迅速换上长袖衬衫,匆忙地下楼吃早餐。

餐厅里,刚上桌的姜饼淋著香甜的枫糖浆,空气中弥漫著浓浓的奶香,铺著洁白餐巾的长桌彼端看不见允阳的身影,映阳不禁疑惑地望著忙碌的陈妈。

啜饮一口牛奶,映阳忍不住问:「陈妈,马允阳呢?」

「少爷吩咐别吵醒你,他说等你休息够了,再过去他的工作室。你不要紧吧?」陈妈关切地问。

「不要紧的。」映阳连忙牵动嘴角露出微笑,他不希望让陈妈内疚。

「真的?」陈妈有些怀疑的问。映阳的脸色看起来一点也不好。

「只是单纯的头痛而已。」映阳忙著解释。

「是昨天没睡好吗?」

映阳摇摇头,叉起一块姜饼送入口中。

「要不要多休息一下,晚点再工作?」陈妈盈满关心的双眼看著映阳说。

「真的没关系。」映阳边说边揉著额头,「我希望早点工作,做出好作品给映红当作纪念。」

拿起杯子轻啜一口牛奶,映阳的眸中有著淡淡的谅解。「我总要学会面对映红的死,只是时间问题。」

「映阳……」

「我想不起来映红死时的情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或许接触这些问题的刺激,可以帮助我恢复记忆,这很重要。」映阳浅笑道。

「可是……」有些事情遗忘了比较好。这一句话陈妈放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我明白有些事遗忘了比较好,可是我不能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忘了映红,她是我的妹妹啊!」叉起一块姜饼,映阳盯著上面的枫糖浆说。

「你很爱她吧?」

「嗯。」映阳笑著点头。

「即使记忆混淆,也不会后悔?」陈妈有些担心地看著他。

「不后悔。」映阳笃定地笑道。

「即使会让所有爱你的人伤心,你也不在乎?」陈妈追问。这孩子硬逼著自己是不行的。

看著陈妈一副担心的模样,映阳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朝她一笑,将杯中的牛奶喝光,随即起身离去。

窗外不知何时飘来一大片厚重的云层,阳光隐没,雨似乎就要降下了。

###

映阳轻揉著疼痛的头,试著在踏过满是青草香的小径中找寻放松思绪与减轻头痛的方法,然而天是沉重的阴霾,空气中有著阵阵沉郁压著胸口,今他的头更加疼痛。

绕过低矮的灌木丛,映阳疲惫的双眸猛然被动荡的湖面吸引,扶著疼痛万分的头,他不自觉地坐在湖畔休息。

天是沉沉的灰色,映在湖面是一片灰沉沉的苍穹。风有些强了,吹得湖面涟漪阵阵;两侧的树影是一片深沉的黑影,在湖面上婆娑舞动著。

映阳茫然地低下头,看著湖面隐隐浮现著一张痛楚的容颜,一双凄楚疲惫的眼,一脸无奈与沧桑。

巨大的雷声响彻云霄,雨浙沥哗拉地降下,湖面骤然变成一片灰茫,在层层波浪搅动中,埋没了那双凄楚的眼,一层又一层的黑暗,吞噬了那张无奈的容颜。

他眼前是一片混乱,思绪是一片漆黑。

「不,不要!」映阳倏然低吼著起身,匆忙追赶著茫茫的湖水。

他踏著湖水,双眼一片迷茫,低下腰,伸手触模那张茫茫的倒影。为什么?为什么触模不到那张容颜?为什么影像越来越模糊?

好多好多的水花,好多好多的涟漪,那双哀怨的眼眸究竟失落在哪片湖水中?映阳忙乱地捞著沁凉的湖水,却怎么也触不到那张容颜。

那张像极了自己的容颜,会不会有映红失落的消息?映红究竟在哪里?在哪里?

「映红!」映阳陡地放声嘶吼,哀戚的声音在湖面荡漾。

雷声狂妄地嘶吼,大雨狂浪地倾泄。映阳湿透的衬衫紧贴著身体,同样被雨打湿的短发贴在额上脸上净是豆大的雨点。凄厉的呼喊中,是泪眼迷蒙的疲惫。

为什么脑中是一片混乱?为什么纠结不清的是仓皇的思绪?映红在哪里?无数的问号在映阳混乱的脑中缠绕。

雨势越来越大,除了自己反反复复的声音,映阳听不到任何声响。眼前偶尔是一片波动的湖水,偶尔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漆黑,渗著殷红的血,滔滔涌现。灰白的天在仰身俯身中反复交错;肆虐的暴雨,溅起高高低低的水花,早巳分不清衣上的是雨是水。

映阳拼命地拍打著湖水,漫无目的地游走,昏沉的脑袋隐隐作痛。狂风吹著映阳单薄的身子,令他全身不禁战栗起来。

透骨的冰凉轻触著滚烫的额,是这样阴惨雪白的脸,这样无助飘忽的眼。

现实和回忆在波动的湖水中交错迷离。谁?又是谁?谁?又和谁?

为什么思绪如此混乱?为什么头痛欲裂?又为什么雷声好大,雨势好强,风好冷?映阳颓然坐在湖中。

狂风暴雨一阵又一阵,一阵又一阵……

###

允阳顶著倾盆大雨奔回主屋,陈妈忙著吩咐仆人递宋毛巾。

「快把头发擦干,看看这么长的头发全湿透了,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没办法,我走到院中才下雨的。」允阳笑了笑说。

「我看你还是先把衬衫换下来再说。」随著允阳进房的陈妈,连忙从衣橱里拿出干净的衬衫。

允阳听话地脱下湿透的衬衫,用毛巾擦拭著微湿的胸膛,再穿上衬衫。

「头发也应该吹干。」陈妈看著他兀自滴著水的长发,没一会儿又弄湿了衣烦,忍不住提醒。

「不用了,陈妈。这头发擦擦就干了。」

「你这孩子,感冒了怎么办?」

「不会啦。」允阳笑著搂住佯装生气的陈妈。「对了,陈妈,映阳还没醒吗?」

「映阳到工作室去了,你没遇到吗?」陈妈蹬大了眼,诧异地说,接著看了时钟一眼,「他出去十多分钟了,那孩子不会迷路吧?他人还不太舒服呢。」

允阳闻言一脸的不悦,那个白痴又迷路了!在公司迷路也就算了,连家里也会迷路,那家伙的智商不会趋近于零吧?混帐!

他立刻掉过头奔出房门,无暇去思索心中的担心是从何而来。

他在滂沱大雨中狂奔,试著找出任何映阳可能驻足的地方。一连串咒骂伴著些许牵念,允阳搜寻著每一片花丛。天杀的该死!那白痴不会去找他妹妹了吧?这个意念在脑中一闪而过,允阳的心猛然一惊。

湖!映阳在湖那边!允阳绕过灌木丛,在波动的湖中发现那熟悉的身影。

天杀的该死!允阳咒骂地踏著湖水,拉起那已然昏厥的身躯。

映阳的四肢出奇的冰冷,额头却滚烫得过火。「混帐!」允阳骂出声,抱起映阳的身体,满是不悦地嘀咕者奔回主屋,大声地吩咐仆人去请医生。因担心而引起的愤怒在深锁的眉中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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