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房,镂月却被倚在桌边的炎炽吓了一跳。
「你在我房里做什么?」她轻抚胸口,一‧颗心兀自跳得快。
炎炽瞧著她,冷淡的表情瞧不出喜怒。「你应该有话要对我说吧?」尤其在四溟帮的人来过之后。
「我是有话要说。」镂月来到他面前,语重心长的道:「我现在相信,不找到你,水茉晨是不会罢休的。」
「又如何?」镂月将方才和令于滔的一番对话说给他听。
「现在水茉晨派人四处找你,我怕这儿不安全。」
炎炽听了,直觉的道:「你要我走?」
「你……」她满怀的热心瞬间冷却。「你一直都不相信我?」镂月直视著他,突然觉得对他付出的关心,原来只是多余。早知道,他是寡情的人啊!
炎炽瞧见她一脸受伤的模样,头一回,他觉得自己理亏,但他没有道歉的习惯。
「我没那个意思。」
「哦?」镂月自嘲一笑,冷冷的道:「你放心好了,我以人格担保,绝不会出卖你的。」
「我知道。」
「是吗?」镂月淡淡的道,已恢复平静。
她告诉自己,毋需感到悲哀,更毋需感到沮丧,她救他,是出于行医本分,本不是求他回报。
没道理,她会对他的态度抱持任何期望的,只是,心头那浓浓的失落感,却怎么也挥不去,直到他再度开口,不自然但发白内心的轻声唤她。「镂月……」
她身子一僵,直觉的抬起头来,迎向他深邃而难解的灼灿睥光,他这声再平常不过的叫唤让她的心没来由的揪紧了。
这是他第二次唤她的名字,却与第一次唤她时大相径庭,多了一点情感、一些温度和一丝歉意。
不多不少,正好足以驱除她心中的那一份失落感,令她在凝望他的同时,几乎陷溺在他深沉而冷魅的目光中难以自拔,一丝丝不确定的温柔情慷在心中蔓延开来。
不,像他这样骄狂自负的人怎么可能会内疚?这个念头突然在她脑海中浮现,令她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移开目光。
再说,她对他,也只是良心过不过得去的问题罢了。
她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试图平缓无端加快的心跳和翻飞不已的思绪。
或许,不过是他的眸光太特别了,令她在凝望著他的时候,不自觉得多看了几眼,就这样而已,就这样而已……
她随即转身到药橱里取药,借以掩饰自己的异样。
炎炽瞧著她的背影,欲言又止,明知道她在逃避他对她的影响力,但他不愿一下子点破。
就怕逼急了,她又会逃得远远的。
镂月拉开一格又一格的抽屉,装模作样的找了好一会儿的药,待思绪平静之后,才取出一瓶药,将药递给炎炽。
「这瓷瓶里装的是岐黄散,可防治百毒,通常是病人情况危急时才拿出来用的,现在让你带在身上,要是哪天我俩必须分离,我没办法再为你煎药了,你就按时服用,明白吗?」
炎炽微微颔首,接过了瓷瓶。
「现在我教你怎么放血。放血的地方分别是中冲穴、关冲穴和大敦穴,你要注意看。」说完,镂月自发间取出了一支三棱针,以自己做示范。
但她示范到一半便发现,炎炽根本没注意听,只是目不转楮的直盯著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喂,你有没有专心听?」为了自己白流的几滴血,镂月不满的蹙起了眉。
虽然只是轻轻被针扎了一下,但她不想白费工夫。
「我想知道原因。」炎炽凝视著她,没头没尾的冒出这么一句。「什么?」浓眉一扬,炎炽索性挑明了问,「你如此费心救我,便只是要我饶过寒漪?」真矛盾啊。
「不单纯是。」镂月轻声回道,一脸复杂的神色。
「还为了什么?」
「良心。」
「良心?」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炎炽笑了起来。
她的话证明了她的天真无知。
良心这东西早在多年前,便被他弃之不用了,行走江湖,越有良心的人,通常越没有好下场。
镂月不明白他嗤笑的原因,有些不悦的瞅著他。
炎炽伸手轻轻扣住她小巧的下巴,低沉的声音混合了魅惑与嘲讽,「有良心的女人,却遇上没良心的男人,良心有什么用?」「你说谁?」「你明知道我说的是谁。」
自以为是!」你可以不以为然,但你否定不了良心的存在必要。」镂月推开他的手,理直气壮的道。「更何况,我相信好心有好报。」炎炽冷笑一声,嗤道:「天真。」
「至少我问心无愧。」
「哦?」她的话挑起了他的兴趣。「如果你救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坏人,还会问心无愧?」
镂月一听,故意将矛头指向他,「你是吗?」
「你觉得我是吗?」炎炽又将矛头转回去。
「我……」
此人名唤炎炽,生性狠毒,作风乖戾,是个极危险的人物,为了维持太湖一带的宁静,帮主才决定要擒拿他。本来应该可以除掉他的……
寒漪的一番话乍然在镂月脑海浮现,但她随即摇了摇头。
炎炽……这像冰又像火的男子,虽是冷漠了些、狂傲了些,却不像是坏人,起码给她的感觉不像。
至于如此肯定他的原因是什么,她却说不上来。
「要想这么久?」炎炽似笑非笑的瞅著她,表情十分邪魅。「还是,不敢承认心中真正的想法?」
不敢承认,她根本无法排斥他、抗拒他?
被炎炽说中心事,镂月不禁蹙眉。
为了消消他的气焰,她故意道:「你不像坏人,也不是好人。」「那你呢?」「我当然是好人。」起码,街坊邻居都是这么称赞她的。炎炽一听,扬起了眉。「就算你是好人,救了我这不好的人,成了什么人?」他瞅著她,笑得不怀好意。
一个好人,救了一个不好的人,成了滥好人。「你——」
唉,早知道,他那薄唇里说不出什么好听话。
镂月瞪著他瞧了好久,在沉默是金与反唇相稽之间苦苦挣扎,好半晌,她才用再闷不过的语气道:「你到底要不要学怎么放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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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深更,万籁俱寂。
合该就寝的时刻,四溟帮内却灯火通明。
「参见帮主、副帮主。」
「还是没消息吗?」水茉晨盯著厅前那回来禀报的手下,看著他的神情,人还没开口,她已经知道答案。
那名手下低著头,连气都不敢喘一下。「呃,是还没消息,
属下——」
「一群不中用的东西!」水茉晨不等他说完,秀眉一扬便厉声斥道:「再继续去找!」
「是。」那手下不敢辩驳,迅速退下了。
「真是饭桶!」
「帮主请息怒。」一旁的丛青霭见水茉晨一脸忧烦的模样,出声劝道。他觉得事情还不到无可挽救的地步。
「你怎么说?」水茉晨侧过头来瞧他,冷淡的语气里有著一丝怪罪与责问的意味。
当初,是丛青霭向她保证一叶风的毒绝无他人能解,她才敢铁了心、放手一搏,约炎炽前往灵岩山谈判,如今事情的演变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怎么不教她恼怒与心烦!
丛青霭听出她话中的迁怒意味,小心翼翼的道:「一叶风的毒除了我,确实无人能解。」
「既然如此,炎炽早该毒发身亡,怎么会遍寻不著他的下落?」
「这……」他也还不明白。
双手握拳,水茉晨咬牙切齿的道:「炎炽不死,后患无穷。」说不定,还会严重影响到她并吞太湖另一大帮飘渺帮的计划!
「帮主暂莫心急,既然太湖一带主要的出口都被我们封锁了,炎炽不可能逃得出去,必定还在苏州境内。」丛青霭试著安抚她的情绪。
水茉晨啐道:「找不到人有什么用?」炎炽之于她,有如芒刺在背,多忍受—天便多痛苦一天。
「嗯……」丛青霭沉默半晌,提议道:「我有个想法。」
「说。」
「我们可从太湖一带的名医下手。」
「哦?」水茉晨细思他话中含意,冰寒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你的意思是……」
「炎炽若真的侥幸未死,必会求医解毒。只要对太湖一带的名医严加逼问,必可查出蛛丝马迹。」
「嗯……」绝艳的人儿娇笑了起来,一双美眸里却尽是狠戾与阴毒,「此事交你,速速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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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清早,镂月一如往常的在厅里阅读医书时,门外响起子敲门声。
本来,为了方便病患上门求诊,她都让大门敞开的,只是现在为了炎炽的安全,她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
就这么一迟疑,敲门声再度响起,似乎十分急切的样子。
「镂大夫在吗?镂大夫?」
「来了。」听那声音低沉沉的,有些苍老,不像是什么凶神恶霸,镂月才放心的上前应门。
门一开,她便见到一名身穿华服、态度轻佻的年轻男子和一名年过五十的老者站在屋外。
「是你,翟裔。」一见他,镂月不禁暗暗叫苦。原来方才,他故意要年迈的奴仆替他叫门。
「月姑娘,打扰了。」翟裔有礼的打招呼。
「有事吗?」
「有、有,当然有……」翟裔陪著笑脸,边尾随镂月进了屋里,边道:「前两天我来找月姑娘,都扑了空,害我这两天食不知味、睡不成眠的,担心月姑娘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现在见月姑娘安然无恙,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一进门,翟裔便猛献殷勤。
镂月蹙起柳眉,尽避充耳不闻,但表面上,还是得维持基本的礼貌,回应他几句。「前两天我上山采药去了,所以不在,多谢翟公子关心。」
翟裔顺势道:「应该的、应该的,多日不见,我还真有点不习惯,总觉得若有所失啊。」
多日不见?镂月一听,差点忍俊不住。「如果我记得没错,三天前我们才见过面呀。」
换句话说,三天前他才来「打扰」过她。
「话不能这么说。」翟裔绕到镂月身边,向她表明心迹,「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和月姑娘三日不见,简直恍如隔世呀!」
「是吗?」真是越说越夸张了。
镂月回到桌边坐下,拿起医书继续观看,故意不搭理他,想让他知难而退,偏偏他脸皮厚得很,又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
「两天不见月姑娘,仿佛做什么事都不起劲,但现在得以相见,便觉得精神又回来了,而且,几天不见,月姑娘好像又更美了些……」翟裔垂涎的瞅著镂月。
如此佳人若能占为已有,这辈子堪称无憾了。
「翟公子这般称赞,镂月实在不敢当。」镂月一边回应著,一边苦思该如何摆脱他的纠缠。
再让他说下去,恐怕没完没了!
「月姑娘,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不用了。」镂月脱口回绝道。「无功不受禄,无缘无故的,怎能接受翟公子的馈赠?」
「唉,这么说就不对了。」翟裔挑起一道眉,不以为然的反驳道:「朋友之间,何必这么拘礼呢,再说,这是我的一番心意,月姑娘怎么忍心拒绝?」
说完,他径自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簪来。
「你瞧,这玉簪是不是很美?」
「是很美,可是我——」镂月话还没说完,又让翟裔打断。
「如果戴在月姑娘头上,肯定更美,不如让我为月姑娘戴上?」他兴致勃勃的提议道。
镂月连忙搁下医书,摇手道:「真的不用了……」
翟裔一本正经的纠正她,「唉,女为悦己者容呀!」
镂月一听,简直啼笑皆非。
她根本不喜欢他,哪儿来的女为悦己者容?
「翟公子,我想你误会了……」
「不,正好相反,是月姑娘太客气也太见外了。」
翟裔不顾镂月的委婉推拒,执意要替她戴上玉簪,就在此时,一颗药丹自屋中某处疾射而出,不偏不倚打中他的额头。
「哎哟!」翟裔痛喊一声,伸手往额头抹去,发现自己竟流血了,吓得大惊失色。
「公子,你……你没事吧?」那奴仆凑上前来,见翟裔受伤了,吓得慌了手脚,连忙转向镂月道:「镂大夫,你快替我们家公子止血啊。」
「呃,好。」事出突然,镂月一时也愣在当场。
经对方这么一提醒,她才回过神来,立刻要去取伤药,不料,一道低沉的声音冷冷响起。
「不准去。」
惊魂甫定的翟裔一听,不禁勃然大怒,气愤的道:「什么人躲在那里?有种就出来!」
但他话声方落,连续两颗丹药疾射而出,分别打中了他的左右膝盖,他吃痛之余,立刻跪了下来。
「注意你的语气。」那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多了一丝警告意味。
「啊……」翟裔气焰一消,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有些惊恐的瞧向声音的发源处,却不见半个人影。
棒空伤人?真是太诡异了!
镂月明白是炎炽为她解围,心中一宽,见翟裔十足狼狈的模样,反倒同情起他来,但为了避免他日后继续纠缠不清,她知道自己不能心软。
脑中灵光一闪,她决定将计就计,配合著炎炽演戏。
于是,她轻咳两声,故意朝内室说:「‘师父’,翟公子没有恶意,请您手下留情。」
炎炽在屋内听见,扯唇一笑,暂时没出声。他心想,这小妮子倒聪明,懂得顺势而为。
「师父?」
「哼。」
「月姑娘……」翟裔一脸疑问的瞅著镂月,实在搞不清楚状况。
他来了这么多次,怎么从没见过镂月的师父?
镂月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要他别多问,又继续向内喊话,「师父,是不是我们只顾著说话,吵到您了?」
「哼。」
「徒儿向师父赔不是,请师父别生气。」
「看心情。」
「啊。」镂月煞有介事的叹了一口气,那柳眉轻绾,水眸含愁的模样,瞧得翟裔快心疼死了。
「月姑娘,你师父他……」
「我能处理的,翟公子不用担心。」
所谓见好就收,眼看翟裔被诳得一愣一愣的,镂月迅速取来一瓶伤药给他,同时佯装一脸沉重的表情,「翟公子,我师父性子古怪,反复无常,这一生气,不知道何月何日才会气消,短时间内,你还是别来找我了,否则要是连累你遭受池鱼之殃,我可过意不去。」
「这……」翟裔低头苦思,著实为难。要他短时间内别来找她,教他怎么忍住满腹相思之情?
可是,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师父又好像很不好惹,唉,苦恼苦恼,真苦恼啊!
「翟公子,这伤药你拿回去,每日涂抹伤处三次,伤口很快就会痊愈了。好了,我得进去向师父赔罪了,你快走吧!」
「月姑娘……」翟裔瞧著她,真是依依不舍,欲走还留。
此时一别,何日再相见?
突然,屋内又有声音传出。
「还不走,是嫌我出手不够重?」
语毕,又是一颗丹药疾射而来,擦过翟裔的脸庞,重重的嵌入门板上。
「我走、我走。」翟裔这一惊非同小可,顾不得再与镂月道别,逃命似的转身就跑了。
若为生命故,美人亦可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