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婚进行曲 第九章

莫家大门前真该立个警告牌志——衰地,闲人勿近!其实她也有错,要不是一心记挂著抢婚郎君,净愿著盘算开场白,才不会因一时失神大意而被人拷上了手铐、脚镣,活生生地被捉去当人质肉票。

尹梵水抬眼扫规牢房,意外地发现窗明几净,处处整洁清爽,没有想象中的阴暗湿冷,也没有满地秽物与层层蜘蛛网……咦?自己没被绑架?难道是她没睡醒,一切只是一场无聊的白日梦?

在想抬手揉揉发胀的太阳穴的当儿,叮叮当当的金属撞靠聋敲碎了她的美丽幻梦,尹梵水懊恼地确定自己是被关在上等牢房,并非幸运地逃过一劫。

已经多久没受过这种非人的待遇了?三个月?五个月?总之在决定结婚之后,似乎就没什么宵小曾来打扰过她,一方面是八风身手俐落矫健,另一方面,恐怕是爹娘破例花大钱,特意请来大票保全人员,以确保女儿婚礼顺利。

唉,当初真是太过任性了,尹梵水懊悔地回想仓卒成婚的点点滴滴,每倒回一格记忆的片段,就忍不住想一拳敲昏自己,哪有人为了跟家人赌气,连婚礼都不让亲人参加?太不孝了!

话虽如此,可那是她惟一能拿来对抗爹娘与爷爷的武器,不这么做,积在心头多年的闷气要往何处发泄?身上的重担既然卸不得,开个玩笑整整人也不为过,只恨人算不如天算,老天之所以放她悠游自在玩了大半年,原来只是为日后的凄惨悲苦先行预支愉悦时光。

唉!天命如此,能怪谁呢?说不定是早八百年前,在她一头栽进那个青涩男孩怀里时便已注定一切了,能怪谁呢?仔细想想,即使少了当年那段似有若无的淡淡情缘,只要踫上像他那样霸气专横的男子,她仍是逃不掉一场情爱的。

三声无奈吐尽,该做正事了。八风啊八风,姊妹落难了,赶紧来救人哪!往日恩怨就别算了,人命关天,先救再说吧!

可……怎么搞的?尹梵水瞪著卡在七与八之间的秒针,眸心尽是写满了不可置信,见鬼了,讯号竟然发不出去。

她接连不信邪地试了几十次,秒针不动就是不动,更别提七彩霓灯的闪烁指示功能了。去他的,瞳子还好意思号称天下第一电子神童,拍著胸口仃包票,说什么没有任何东西能打败她的「不可能」传讯指针机,这下可好,失去强大的外援,一切只得靠自己。

「初次见面,很遗憾,竟是在这般的场景下。」房门突然大开,走进一名高大清瘦的年轻男子,目露精光,唇畔带笑,万般轻藐不屑她笑著。

「你的声调听起来倒是一点都不遗憾,似乎还有些沾沾自喜。」尹梵水老大不客气地刺回去,极尽嘲讽之能事,「哟,本人被绑不下数十次,倒是头一回见到人模人样的绑匪头子,可以请问你是在哪家禽兽医院整容过吗?」

丙然够冷血、够气魄,不愧是烈暗恋多年的「老」女人!敝不得烈会为她义无反顾地由英国海军退伍,千里迢迢绕了大半个地球跑回台湾抢婚,她是值得的!之前听钟期回报,还以为烈是为了「巨烨」才挑上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不过是烈的障眼法,故意在他和爷爷面前扔下的烟幕弹。

「想见新婚夫婿吗?」绑匪头子不再浪费唇舌,直接捣出重点。

「我觉得法网恢恢会好看得多,尤其是恶徒遭雷劈的戏码最合我胃口。」她了无兴致地哼了哼,以精锐眸光杀过去,「怎么,禽兽先生打算上台表演吗?」

「来,请看左侧,演员已上场。」绑匪头子按下遥控器,面露微笑,并未将她的讥诮放在心上,「这是单向镜,他们看不见你。」

尹梵水狐疑地瞥过去,不由地悚然一惊,天哪!怎么会是他?!

她拖著脚镣,一步一跌地奔至镜旁,凝视著那张因重伤淤紫、肿胀变形的脸,狠狠地咬著唇瓣,硬是把泪水一颗颗逼回眼眶内,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正准备著订婚大典吗?为什么会被人重伤至此?浑身是伤、不省人事地倒在血泊之中,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要对他下这般毒手?

「明人不做暗事,你既敢挑明见人,不如把动机一块儿吐出来。」尹梵水眨掉泪水,挺起胸膛勇敢地面对绑匪,「要钱要命都随你,没必要这么折磨人。」

嗯,胆试过人、英气十足,怪不得向来挑剔的爷爷也夸她,德国人的教育果然与众不同,在慕尼黑医学院挨了六、七年,总算没有白费……去!又不是他的老婆,他跟著开心什么劲儿。

「折磨他是我毕生的心愿之一,怎么可能单凭三言两语就放了他?莫家人一向秉持有仇必报的信念,十年不晚。」绑匪冷漠无情地低哼,表情相当冰寒。

莫家人?他也姓莫?这么说是自家人窝里反?既是骨肉手足,何必仇深似海,非要弄得你死我活不可?嘴巴除了用来吞食,还可以用来沟通谈话,麻烦多加重视自身器官功能,真是一群笨蛋!

「该自我介绍了吧?莫先生。」尹梵水危险地瞇起眼眸,恶狠狠地瞪住他。

「莫以炽,相信你从未听说过我。」他的回答在简洁明了中带了一丝讥嘲,更有几许哀怨,「既然身为外人,自该没没无闻。」

「什么意思?」听见他语尾的那句低喃,尹梵水不禁挑起秀眉,困惑地瞥向他,「你不是莫家人吗?怎么又说是外人?」

「烈其实另有择婚对象,如果你想一脚踢开他,现在正是大好时机。」莫以炽没理会她提出的质疑,径自用挑衅的眼光盯住她,恍若在研判她的心思,「他看起来就不像专一的情人,不是吗?」

「毁谤兄弟算什么好汉?」尹梵水以不齿的眼神瞟了他一眼,表情愤恨,他有什么资格这么批评莫以烈?兄弟?鬼才相信,「放了他!」

「作梦。」莫以炽冷笑著,「除非烈答应我开出的条件,否则,就算他流血至死,我也不会为他掉半滴泪。」

「想不到有人比我还恨他。」尹梵水咽下破口大骂与砍人的冲动,凛著脸与他对峙,「要他答应什么条件?」

「跟你离婚。」莫以炽一面在指尖上玩著小刀,一面邪气她笑著,「并且遵守约定,永远不得接近你、看你、想你。」

「对我这么好,让人好感动哦!」尹梵水强迫自己将声调放甜、表情放柔,心中却对莫以炽的反感更加深一层,愈来愈觉得莫家出了只无耻、卑劣的大害虫。

「好说。」莫以炽扬高眉睫,瞟向邻房内重伤昏迷的兄长,「唉,只可惜烈是顽固死硬派,即使被鞭笞得伤痕累累,仍是不肯答应。」

他怎会那么傻?不会先诓骗过去保命,再谈其它吗?笨蛋!尹梵水只觉心弦被莫以炽简短的几句话给狠狠揪疼了,她僵直地别过脸,不想让任何人瞧见泪水再度遏止不住地涌上眼眶,莫家人都是笨蛋!

「我是为他好,你知道。」莫以炽见她不言,便自顾自地滔滔不绝,「他是抢婚耶,你又不是与他两情相悦而结合的,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怎么能相处一辈子?你说是不是?」

「他怎么说?」尹梵水偷偷拭去眼角溢出的泪珠,声音有些哽咽。

「生死相随,深情挚爱,永世不移。」莫以炽冷哼著,语调粗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蠢蛋,竟然为了一个根本不受他的女人搞得片体鳞伤。」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尹梵水喃喃低语,泪水终于抑止不住地潸潸而下。

心好痛、好疼,只要想起他的执著坚持,为了年少时的一份青涩纯爱,竟甘愿以生命去换取,换取一份或许永远得不到响应的爱恋,这般傻气执拗的恋人,她能不爱吗?能视而不见吗?能任他被鞭打而死吗?不!只要能救他逃出那不是人待的地方,什么话她都说得出口。

「只要他答应离婚,你就会放了他?」尹梵水一双清眸燃火,声调仍是一径冰寒,恍若无情,「是不是?」

炳,露出马脚了吧!爷爷还敢夸口,赌他办不到!

「奇怪,你怎会突然关心起烈来了?」莫以炽一面啧啧有声,一面诡异地打量著她,「你不是巴不得一脚踢开他,还得远远的,怎么现在看来却是有情有义,倒像是生死相许的爱侣?」

「那是你眼拙眼瞎,还敢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来。」盈盈眼波一转,尹梵水转向另一方,冷冷地反问:「既然打算要他与我分离,何须挟持我?多此一举!」

「唉,这你就不知道了。」莫以炽挑衅地瞟她一眼,一派气定神闲地说,「烈坚持在临死前见你一面,身为手足,自当尽力办到。」

这是哪门子的兄弟?根本是祸害!

「你真要他死?」尹梵水抿紧唇,阴冷地瞪住他,「天生血源、骨肉亲情全不当一回事?几十年的手足情感也置之不顾?」

「他有拿我当作兄弟看待过吗?」莫以炽全身紧绷,脸上满是阴霾,「是他先待我不仁,我才以不义回敬,何错之有?」

「既然他横竖都还不过一死,让我儿他,就算是话别也好。」尹梵水眼神闪了闪,复杂得教人看不出心中所思所想。

「正合我意。」莫以炽大方地为她开启门扉,顺道扔下一记惊爆弹,「对了,你们离婚之后,烈就要迎娶大波波,呃,她是糕饼大王的独生女,身材一级棒,凡是男人见了,没有不流口水的。」谁教烈得罪了宣华,这可恕不得小表妹乘机散播谣言搅乱视听,企团赶走他的美娇娘。

胡说!她不相信他会做那种事,尹梵水艰困地咽下一切疑忧,对莫以炽挤出太平无事的素淡笑容,莫以烈绝不会做出那种事的,不会的,她相信他!

无论如何,她都不愿相信莫以烈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恶徒,不可能,他是为爱她而来,并不是为了庸俗的名利,现在也不可能为金钱而离去。

她相信他爱她……她相信……

※※※

真的是他吗?会是那个在礼堂上光明正大抢婚的霸气男子吗?是那个在大溪地载著她狂飙的伟岸男子吗?是那个笑著与她争食最后一块面包的大孩子……他的双眼浮肿淤青,眉间皮破血流,干涸的血块布满全脸,鼻梁断了,脸颊也是青青紫紫的,他的手伤还没好,绷带仍是她前些天替他紧绑的,原先只渗出丝丝血迹,现在却染得满是湿黏的血褐色,脸都被打得那么惨了,其它地方,她简直不敢想。

莫以炽还是人吗?竟然如此对待亲兄弟,看著莫以烈伤痕累累的面庞,看著他气若游丝的呼吸,尹梵水再也不愿压抑自己,她悲凄地跪坐在莫以烈身畔,痛快地奔泄出心中所有的感动、伤痛、怜惜、不舍……

有人在哭?莫以烈的意识模模糊糊的,眼皮肿胀得难以睁开,只能以耳辨音,大约判别声音的来源处。是谁?为什么要哭?是为了他而哭的吗?不可能,没有人关心他,惟一在乎他的人远在天涯,不知去向,更不知何时才会知倦归返,而在台湾、在台北,是不会有人为他落泪的。

爷爷不知与尹爷爷怎么谈的,弄到最后竟然闹得不欢而散,坚持要他办理离婚手续,否则使得放弃「擎企」的继承权,改由炽接手。谈判的结果当然破裂,他宁可放弃庞大家产,却说什么也不肯离婚,梵水是他追寻多年的终身伴侣,别说今生不肯,就算是来生也一样,该是他的,他绝不放手,何况,她从未开口承认爱他,他怎能就此放弃。

而没想到的是,炽竟然在他的茶中下药,趁他昏迷时绑至深山,在迷药尽退之后,更与他为了离婚一事大打出手,炽是专业拳击手,而他只续过几招防御性的防身术,根本不是炽的对手,所以只有挨打的份。

离谱的事还在后头,炽竟要他离婚,改娶糕饼业大王的独生女张硕芬,那个缠了他大半年的肉弹型女人,除了成天挂在嘴边的珠宝、衣饰话题之外,一点内涵也没有的肤浅女人,去他的!他的婚姻为何要让旁人摆布,说不离就是不离!

「是你吗?」莫以烈费力地支撑起受创惨重的身子,固执地想确定落泪人儿的身分。除了血腥味之外,他还闻到一股淡淡幽香,那是女孩子身上特有的味道,而除了她,没有人会为他付出任何关怀、任何怜惜,「梵水?」

「笨蛋!」尹梵水声音哽咽,还抹泪边骂道,「不要脸的世界第一大骗子,除了骗人,你就不能有点建设性的作为吗?」

真的是她,莫以烈忍不住想大笑,但这想法却扯痛了他身上每一处伤口,疼得他哭笑不得。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再没有人会以如此讥讽痛骂的方式与他说话,他知道,在犀利的骂词背后,隐藏了点点滴滴的关心。

「你……还是回来了……」如果这是一场美梦,他宁愿永远不醒,「今天……原本……是我们订婚的日子。」

「订你的头啦!」尹梵水嗔恼地瞪他,几乎要被他的执拗给气昏了,「哪有人在结婚之后才来办订婚的,笨蛋。」

「你愿意当莫太太了?」莫以烈春风满面,乐不可支,完全不顾身上撕扯的痛苦,一面狂笑、一面大咳,这是她第一次软化,也是第一次口头承认他们婚姻存在的事实,「不恨我抢婚了吗?」

「恨你这种没神经的笨蛋只会折我自己的寿。」尹梵水又哭又笑地瞪住他,颊上的泪水亦不断滑落,「笨蛋,少说废话,养伤重要。」

「以前……你也对我说过这句话。」莫以烈咧著肿胀变形的大嘴,开心地遥想当年,他的追寻终于开花结果,有了收获,他不再是爷爷口中的爱情傻子,而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对,可你不识相,不识好人心,对我大吼大叫不说,还把东西都砸得一干二净,叫我滚得远远的,愈远愈好,最好八辈子也别去烦你。」想起过去,尹梵水不禁感叹造化弄人,姻缘难解。怎么想得到呢?当初一连串的巧合,竟会串成今日纠葛难分的缘分,尹梵水哀怨地盯住手腕间的手铐,唉,曾几何时,她竟也不慎跌入了万劫不复的泥沼中,深陷而不可自拔?唉唉唉,爱情……

「你……真的回来了。」莫以烈再次大笑,一语双关地说。真的,现在不是他一相情愿地单恋了,她对他有情,不然,那串串珍贵的泪珠不会掉下来,至少,不会为怜悯的对象掉下来,她怜悯的对象向来只有儿童与动物,男人不在其列。

「那家伙跟你究竟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非要整你整到死为止?」尹梵水瞥见房侧的澄澈明镜,这才转然想起恶人的存在,「他真是你兄弟?」

「炽……如假包换的亲兄弟……」莫以烈神情黯然,嘲讽地弯起残破的唇线,「他没对你……没伤你吧?」

「为什么?」尹梵水撇开他对自己的关心,专注在兄弟阋墙的话题上,「是为争夺家产?女人?还是其它?」

她猜得可真准,「都有。」莫以烈自嘲地看著尹梵水不满的眼神,满心苦涩,这桩恩怨该从何说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虽说是往事与遗憾造成炽今日的阴狠无情,但模著良心说实话,他也该负起部分责任,一切,都是因为「她」。

「可是你不打算告诉我。」看他一副不想说的模样,就知道他打算首个闷葫芦,一句话也不肯吐出来,「原来你结婚是结给鬼看的!」

「炽跟你说了什么?」他的脸色古怪,酸味横溢。

「只要你俯仰无愧,管他跟我说什么。」尹梵水气得双手发颤,手铐发出叮叮的金属踫撞声,惊醒了她仍是待因之身的认知,「一丘之貉,全都是人烂人!」

尹梵水的睫毛湿润,泫然饮泣,神色忧凄,伤心郁闷极了,她一定是疯了才会为了他回来,可笑地妄想稳坐「莫太太」的宝座!原来,她只是他们两兄弟斗争中的一个筹码,一个可有可无、随便任何人都能替代的筹码。

「梵水……」莫以烈想拉她的手,她却避开。

「不要踫我,口是心非、三心二意的小人。」她倔强傲慢地撇开脸,眼光落在远远的角落,「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助你夺得家产?讨得爷爷的欢心?然后呢,一脚踹开我,自由逍遥过下半生?可以,我成全你。」谁教她该死,竟白痴地为这么市侩冷血的男人交出真心,作茧自缚的苦果只有自己尝,恕不得人。

「你为什么不小平气和地听我解释完,再下定论?」莫以烈不管身体的伤痕,非要费力地扶著墙坐起身不可,「此生我只认定你,少来贬低我的人格。」

「甜言蜜语谁不会说?」尹梵水心中仍有疑虑,眉睫之间尽是轻愁,「不要装出情圣的模样骗人,坦白说实话,我承受得住。」

「要娶别的女人是炽的事,跟我无关,也与你无关。」从她眼底的防备看得出来,炽八成将最坏的一面全都加油添醋地说了,但有关他的抗争,恐怕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而已,「我身上的伤,正是最佳证明。」

「你表妹也说过,你曾抛弃过肉弹美女,难道不是她?」尹梵水狐疑地盯住他,心细地翻出旧帐反问,「既然有人对你如此心仪,何苦辜负对方一片心意?」

「事到如今,你还想慷慨地将我拱手送人?」莫以烈暴怒地对她大吼,「如果你连最基本的感受力都没有,那你也不值得我继续痴恋了。」

她的心思一丝一缕都被他看透了,一点隐私也没有,那他呢?为什么不试著将他的心事释放出来,不管多沉重,两个人担总比一个人苦撑得好。若不是他对她没信心,就是他自私地不愿与地分享。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但,爱是什么?」尹梵水清眸倏黯,神色幽沉,「强取掠夺不是真爱,无止尽的付出也未必是真爱,两相情愿,心心相印,或许有机会偕守到老,可我们呢?恐怕差得远了。」

「我只知道我要你,即使要耗费一生的时间才能唤起你的响应,我也在所不惜。」莫以烈比她还倔强顽固,一步都不肯退。

「天字第一号的大白痴,想不服你都不行。」尹梵水轻声叹息,既无奈又甜蜜,先前被莫以炽放话悬起的一颗心,终于找到落脚处,再也不必提心吊胆了。事情既已谈开,此刻应当考虑逃命大计了,「该怎么全身而退?千万别告诉我你想在此终老,本人恕不奉陪。」

「说你爱我。」莫以烈喜孜孜地催促她,一点也不把身上的重伤放在心上。因为他听出她语气中的认命与温柔,表示她不再失心冷血,她终于有所反应了,「说呀,我知道你憋很久了。」

「我觉得你有些欠揍,显然是令弟服务不够周到。」尹梵水在莫以烈发肿惨血的掌心轻捶一记,作为小小的惩罚,「需要再来一回吗?」

「这里。」他嘻皮笑脸地送上嘴唇,噘唇嘟嘴,一点也不在乎这举动牵扯出的疼痛,「亲爱的,吻我。」

「作梦!」要不是他浑身上下无一处可供施虐,她早把手铐往他身上砸去了,「快想办法啦,还玩,当心玩掉小命。」莫以炽一点手足之情都没有,天知道莫以炽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恶事。

「炽没你想象中的那么糟糕。」莫以烈淡淡地为弟弟解释,身上的伤早在多年前就该来的,炽能忍到现在才发作,已属难能可贵,「毕竟兄弟一场,他不会害我的。」

「你就是太相信人了,连被卖掉了都不知道。」尹梵水啐他,「反正我不想待在这个任人宰割的地方,你走不走?」

※※※

「爷爷,我是不是下手不够重?」莫以炽一面折著手指说著,一面若有所思地盯住电视录像画面看,「那女人居然只掉了不到十滴眼泪。」

「你还好意思说!」莫爷爷穷凶恶极地臭骂笨孙子,「我明明叫你下手当心,只要让烈受点皮肉伤,千万则伤筋动骨,这下可好,他连女人也抱不动,只能咿咿呀呀个没完,连‘正事’都办不了,你还嫌下手不够重,我打死你。」

「我本来就对烈不满,小小出气还算便宜了他。」莫以炽冷哼著,毫不在意爷爷的怒骂,「要不是那女人有骨气,我早把她拐来扔掉,活活气死烈。」

只要一眼,他便能瞧出她的个性、特质。

「男子汉大丈夫,别净想著偷鸡模狗的坏主意。」莫爷爷蓦然沉下脸,严肃得吓人,但在凝肃神情之下,却有著无法言喻的歉疚与亏欠。当年若不是他一心逞强好胜,逼著儿孙们争夺一切有形的财富,也不会将儿子逼得离家出走,烈与炽更不会变成今日这般冷漠,唉,只能怪自己自作孽,除了弥补还是弥补,他真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搞清楚,对不起你的人是你爷爷我,没把儿子教好,没把媳妇管好,少把罪过怪到你哥头上。」

「你总是帮烈说话,我们身上的血源难道不一样吗?为什么……」莫以炽突然敛起激昂的情绪,退至门边,「算了,懒得跟你计较,事情办完我马上走。」

炽就这么厌恶这个家吗?他总是要走,彷佛连一秒都不愿多待,这回要不是假冒烈的名字打了十多封电报硬要他回来,就算时光荏苒,十年、二十年之后,恐怕他也不会主动归返这块孕育他成长的土地。

「要走就走,没人拿铁链绑你、拦你。」莫爷爷恶声恶气地低吼,反正他还有三个孙子,不差他一个,「记得我的条件,少一个都不行。」

「知道了。」扮黑脸、背黑锅的事又不是第一次做,他早习惯了,莫以炽不在意地耸耸肩,拉开门,「还有别的吩咐吗?」

「别把事情搞砸,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莫爷爷愈说口气愈坏,不耐烦极了,但在疏离的神色之下,却是悲凉的寂寥,一种年老失亲的无助落寞。

「老人家就是唆,烦!」莫以炽摆摆手,走了。

卸下满不在乎的面具,莫以炽脸色倏然沉下,显露出一身寂寥,其实,他又何尝愿意浪迹天涯,何尝不渴求亲情润泽?可长久以来,无论他怎么努力,就是求不得、求不到,除了飘泊流浪,在外头拚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若是这般退让仍无法令爷爷释怀,他,只有躲得远远的,尽量不使自己成为碍眼人物,这样对大家都好。

一如古代皇帝驾崩,皇子们为争权夺位而打得头破血流,莫氏王朝也会有同样的继承问题,只不过情节相反,他们是兄友弟恭,大家相互推却,谁也不愿接下这个烫手山芋,或者该说,没有人想留在这个令人心伤的地方。

是谁曾经这么说过——做子女的没有挑选案母的权利,不论贫富,不分贵贱,既是生养之人,理当对其存有敬爱之心——去他的见鬼大道理,要不是那女人放荡、忝不知耻,他也不会因「她」而过著孤独寂寞的一生。

「她」为什么要红杏出墙?放著富家大少奶奶不做,偏要与低三下四的贱男人私奔,令父亲无颜面对家人,躲至深山丛林之中,不肯见人,连带害他身世不明,大家都怀疑他的血统是否纯正,怀疑他是私生子,怀疑他是「她」在外头偷生的贱种,爷爷虽然嘴里不曾明说,但待他的眼光就是与烈不同,彷佛他的存在玷污了莫家门风,成了不可言外的家丑。

这样的家,他有什么脸待下去,纵使从没有人指著他的鼻子叫骂,但那股无声的低闷气压,却更令人喘不过气,无法呼吸。

于是在十八岁那年,他走了,以到各地参加拳击比赛、领取奖金为生,在被一拳拳痛挲的苦楚中,他借以忘怀自己的出身,也在挥拳痛击对手的一瞬间释放深藏心中的苦涩,为什么要找他回来?为什么要在他好不容易找到生存的平衡点之后,再次令它崩塌毁坏?

心情郁闷地一脚踹开门,莫以炽似笑非笑地瞪住倒在墙边相拥在一起的莫以烈和尹梵水,神色极为鄙夷,「不是在话别吗?怎么看起来倒像是卿卿我我、依依不舍?」

「叫大嫂。」尹梵水愤恨地白他一眼,「很抱歉,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不管你放不放人,我们都决定不离婚,更打算永浴爱河,白头到老。」

「烈,你打算效法温莎公爵,不爱江山只爱美人?」莫以炽沉郁的目光闪烁,像是嫉妒又像羡慕,「不在乎家业落在我这个‘外人’手中?」

「那本来就该是你的。」莫以烈炯亮有神的异眼亦不甘示弱地回视著他,「爸留下的信里,指名要将擎企交给你,我不过是暂时代理,等你回来。」

「开什么玩笑!」莫以炽脸色转然黯沉,冷峻深幽,「我警告你,别拿这种事耍我,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是外人,一个冠上莫家姓氏却与莫家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怎可能有资格得到庞大的家产?他从来不曾不自量力地著想,也不曾有过非分贪念,他们为什么还要这么诬陷他的清白人格。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莫以烈在尹梵水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与久未谋面的弟弟照面,「不信的话,可以去问爷爷,信在他手上。」

「胡说八道!你是故意要让我出糗,我才没那么傻。」莫以炽暴怒得想扁人,却又打不出手,「我根本不是莫家人。」

「你是。」莫以烈神色沉稳,毫无虚假,「你始终都是,是我不好,让你有错觉,让你在外头飘泊那么多年,是我的错,我没有尽到做兄长的职责。」

「为什么要编谎话骗我?我不是小孩了,不需要你们的虚情假意也能活下去,你以为我希罕当莫家人吗?去你的,我才不屑、不齿!」莫以炽大吼大叫,拚命捶墙出气,发红的双眼像是要喷出火似的。

「血缘天性不是容得你说不要就不要的。」莫以烈轻叹息,一手搭上弟弟的肩背,「我曾经跟你一样以为你是‘她’在外生下的私生子,直到十七岁那年,无意中听到‘她’与父亲、爷爷之间的谈话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是为了与情人私奔,才故意捏造关于你身世的谎言,为的是逃离莫家、为了离婚。」

「骗人……」莫以炽怔住了,双眸尽是惊异。他不能相信,天下竟会有如此歹毒的母亲,为了私情逃奔,连亲生骨血都能拖下水,「你只是为了推掉继承人的包袱,所以才编出这些天花乱坠的谎言来骗我。」

「钟期手中有‘她’的住址电话,随时能去查证真相。」莫以烈疲累地放下手,神色十分黯淡。

当年他若不曾听到这个秘密,炽的命运是否将会不同?是不是能活得更为自在快乐?现在多想都是白费,只怪他年轻青涩,不懂得处理愤怒的情绪,因而全都转嫁到无辜的炽身上,在以为炽是私生子的那段时间里,他尽其所有地关怀呵护这个惟一「同母异父」的弟弟,什么都让,因为炽是可怜无辜的,是「她」纵欲之下的牺牲者。

但在得知炽与自己血缘相同之后,他有股被欺骗的愤怒,恨自己竟被「她」摆道,恨「她」样样得逞,所有事情都依「她」所愿进行,随著年岁增长,炽长得愈来愈像「她」,阴柔俊美,体态修长,还有一双邪魅的桃花眼。

他恨,恨极了,但愤恨找不到出口,只有冲著炽去,于是他不再与炽多谈,除了必要的字眼,一个字也不肯多说,而涛与澈有样学样,也渐渐地与炽疏远了。

「大哥对不起你。」莫以烈深深吸一口气,「真的对不起。」

莫以炽瞪住他,神色复杂而古怪,许久之后才开口,「那么,我若向你要求赔偿,你应该不会反对,是吧?」

「你说,只要我办得到。」莫以烈乎静无波的眼神中有著负起一切的担待。

「我要她。」莫以炽的大手笔直地指向尹梵水,「听清楚了吗?我要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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