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文住院了,她的腿骨折了,医生在她的腿上裹了厚厚的石膏。她就这样被判了一个月的徒刑。
她并不是个十分好动的女孩子,但要她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床上,一坐就是一个月,思文不由哀号出声。
那天窗外阳光明媚,是个郊游的好天气,她翻动著手中的书本,了无生气地注视著天花板。房门轻轻地被推开了,她慌忙闭上眼。知道这个时候进来的一定是方正,母亲在半个小时前走了,自她三天前被送来医院后,方正天天一早便来报到,所以,母亲很「识相」地避开,让他们有机会独处。
思文在心底暗叹一声,母亲不知道方正只来半天,他早上来,但一到十二点的钟声一响,他便准时地离开。而母亲就在这段时间,为她送饭,然后半个小时后,又回避去了,她不知道,下午来的不是丁皓天,而是方正,他们似乎都商量好了。这样也好,至少他们不会一见面就打架了。
她微眯著眼,偷看著方正,他正把花瓶里的花扔进垃圾筒里,再插上新带来的。整整的一大束百合,非常漂亮。他每天来都带著花,丁天皓就不同了,连水果都不曾为她买过,更别提花了。
方正今天穿了套淡蓝的西装,他似乎很喜欢这种颜色,下巴剃得很干净,脸上少了份阴霾,却多了份自信。一如多年前见他时的样子,他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那张照片是他在部队里照的,主题就是「正义」,他是属于光明的,而非黑暗。
她就这样一直地装睡著,装著装著她竟真的睡著了,蒙蒙中她被体内的酸涨惊醒。方正仍坐在床前,痴痴地注视著她,见她醒来,便温和地笑道:「醒了,口干吗?要喝水吗?」
喝什么水——
糟了!她竟要上厕所了。已经快十二点了,母亲怎么还没来。她著急地频频看向门口。
「肚子饿吗?」方正关心地问。
「不是!」
「要吃点什么吗?」
「不要!」思文不耐烦地摇首。
方正站起身,把吃的东西放在床头的柜子上,然后,温柔地注视著她好一会,才道:「我走了,明天再来!」
「好的!」思文低声道,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她捂住肮部,试著想起身,可几次都失败了。房门又被推开,方正折了回来。
「怎么了?你想拿什么——」
「没有——」思文有些尴尬,「我只想活动一下。你怎么又回来了。」
「钥匙忘了!」他拿起椅上的钥匙,又关心地看了看她,才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地带上门。
思文躺回床上,悲哀地忍受著腹中的涨痛。感觉有人走了进来,她动了动,不耐烦地道:「又忘了东西吗?」
「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是丁天皓,思文陡然睁开眼,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皓哥——」
「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的声音如此温柔,思文揽住他下俯的颈,在他耳边低声道:「把我抱起来。」
丁天皓一怔,但还是把她抱了起来。「去哪里?」
「走走走!」
绕过屏风就是高级病房所特别配置的盥洗室,丁天皓吃了一惊,思文竟让他抱著她进厕所?!他愣在门口,怎么也跨不进去。
「进去啊!没事的,算我、算我求求你啦——」思文见他雷打不动,不由哀号著,「快点啊!哎呀——」这一招倒是管用,他不由得硬著头皮踏了进去。
释放了体内的水分,思文心情才好了,腿也不在那么痛了。她紧揽著他的颈,享受著从他身上散发著的醉人气息。
「你喝酒了?」他的眼底布满血丝,下巴满是青青的胡碴,那份浓浓的酒气让他更显颓废。把她放在床上,思文依旧揽著他,手指轻轻地梳理著他零乱的头发。
「别担心,喝酒是为了提神,我不是说过那几家公司有点问题吗?这几天差不多都上轨道了。」
「你一夜没睡吗?眼里都是血丝。」思文心痛地抚著他的脸。
「看你比什么都重要。」
思文震动了一下,动容地看著他,「如果忙的话,不必天天来看我,我很好,真的!」
丁天皓热烈地回视著她,坦白地道:「我可以忍受熬夜,可以忍受疲累,却不能忍受一天不见你。思文,我想你想得心都疼了。嫁给我吧!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皓哥!」思文缩回手,紧咬住唇。
「你违反规则了!」一道冷冷的声音加入了他们,丁天皓僵了一下,迅速地回转身子,方正就站著门口,虎视眈眈地看著他们。思文呼吸急促了,她坐著身子,惊惧地看著他们两个,不会又要打吧!
丁天皓沉缓地走过去,与站在门口的方正对视著。
「有种的出去说!」他沉著声音冷冷地道。方正点点头,把手里的东西拎到思文的床前,柔声道:「伯母今天有事不来了,这是她叫我带来的。我走了,明天再来。」
思文被动地点点头,丁天皓已走了出去,她想叫住他,却又开不了口,跟著,方正也走了。
她愣愣地看著那扇被轻轻带上的门,那轻微的震动声惊醒了她,思文忍著疼痛下了床,扶著墙壁走到窗前,楼下正有两辆车一前一后地迅速开出,他们要去哪里?会不会又打架?天知道,她害怕任何一个受伤……
这天,她几乎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准时八点,房门扣动了,她震动地坐起身子。方正进来了,脸上带著淤痕。哦!思文懊丧地闭了闭眼,既然他受伤了,那么另一个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你们又打架了,为什么?」
「他不守信用——」方正道。
「你干什么?」见他正解开支著她脚的支架,思文不解地问。
「带你走!」
「去哪里?」思文惊呼了声。
他已走了过来,一把把她抱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往外走去。
「我不去,我哪也不去。」
「那个人不守信用,我不要和他公平竞争,我们离开这里。」方正没有理她的拳打脚踢,一路把她抱下楼,抱进停车场,放在车里。
「我不要跟你走,放开,我哪里也不去,你走!」思文狂叫著,打开车门,跳了出去。她忘了自己的脚伤,脚一著地,便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她惊叫一声摔倒在地,顿时痛昏了过去。
「思文——思文——」有人叫醒了她,思文瞪大了眼楮,不敢相信坐在她床边的竟是小惠。
她震惊地环顾四周,惊呼著:「小惠,这是哪里啊?」
「思文,你没事吧!这是方正的别墅啊——你失踪两个礼拜了,感谢方正终于把你找到了。你的腿怎么了?弄成这样——」
思文一惊,捉住小惠,喘息著:「你是说,我又到日本了?」
「对啊!」小惠瞪大了眼楮,担心地探了探思文的额头,「你没事吧?还不舒服吗?你昨天来的,都昏睡了一天了,肚子饿吗?」
思文呆愣愣地坐著,不明白方正把她带到日本是什么企图。房门动了动,方正走了进来,他换了套深蓝的西装,清清爽爽的脸上带著笑意。
「嗨——睡得好吗?」
思文怒视著那张轻松的脸,那份笑意竟让她开始厌恶起来。
「你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弄这里来?」
小惠站了起,看著他们愣了愣,随即又干笑一声,退了出去。
「你的腿必须得到好好的休息,这里没有人会打扰你!思文,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方正坐在床边,急切地道。
「让我回去,我不是棋子,任你摆这摆那的。你们都走,都走开。」思文大吼著,坐在眼前的这个男人竟是如此的陌生。
「思文,没人把你当棋子,我是爱你的,你不也是吗?为什么要逃避,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摆脱那个阴影,我们可以重新来过。你一直都那么爱我,不是吗?」
我一直那么爱他?是吗?我真的是一直都在爱他?思文怔忡了仅仅一秒便决然地摇了摇头,「不是!」她提高了声音,心里的确定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的你对我来说陌生又遥远,对不起,方正,我——不再爱你了!」
「不再?不!思文你不明白,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可以再一次接近的。」方正惊跳了起来,什么时候思文的眼神竟变得如此的冰冷?他迅速地俯,捕捉住她的红唇,急切地想让那份让人心疼的冰冷消逝。
思文竭力地挣扎著,扭著头,避开他的唇。方正已失去了理智,疯狂地吻著她,用手撕扯著她的衣服。
「不要——」她气喘吁吁地拼命推他,恐惧像火烧一样炙痛了她。
门被大力地推开,小惠冲了进来,震惊地叫著:「你干什么?方正,你吓到她了。」
方正站起身,看著狼狈的思文,清醒过来,用手抚著额头,声音喑哑绝望:「对不起,思文,我抱歉——」
「你走,你走啊!」思文痛哭著,拉住衣服,嘶喊著。
小惠抱住她抖个不停的身子,怒斥著仍站在那不动的方正:「你怎么能这么对她?她一直都是如此爱你,你——也太伤人心了!走啊!走啦!」
方正这才踉跄著冲了出去。小惠愣愣地注视著那个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到底是谁伤了谁?为什么方正如此的沮丧、失意?他的心口分明也有著一道伤,正在汩汩地流著血。
这以后足有两个多星期,思文神经质般害怕起方正,她每时每刻都紧抓著小惠的手,不让她离开。房门一有响动,她便瞪大著眼楮,惊恐地叫:「他来了,来了——」
方正懊丧万分,即使再爱她,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她,但是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啊!于是他用酒来麻痹自己。
这天夜里,他同样喝了好多酒,喝得几近半醉了,跌跌撞撞地冲进思文的房间。思文已睡了,但一感觉到他,便马上惊醒了过来,拉起睡在一旁的小惠,惊恐地瞪著他。方正实在受不了那样的眼神,怒吼一声,大力地把酒瓶掷向窗子,窗子玻璃「 」地应声而碎。
小惠迷迷糊糊地被惊醒,揉著眼楮,看到方正,她不耐烦地道:「你干什么?深更半夜的。」
思文的石膏已拆除好几天了,她翻身下了床,一拐一拐地后退著。仿佛看到了毒蛇猛兽。方正几步冲了过去抓住了她,剧烈地摇撼著她。
「你看清楚,我是方正,被你挂在床头挂了六年的方正,你忘了吗?三年前,你千里迢迢地跑到美国就是为了见我一面,你忘了吗?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为什么如此得矛盾?」
思文感到自己快被摇散了。她的神经绷到了极点,不住语无伦次地低喃:「你走开——不要踫我——你走开——不要踫我——」
她不停地疯狂地喃著,眼楮瞪得大大的。小惠惊跳了起来,用力地拉著方正,恐惧地道:「你放手,她快被你逼疯了,方正,你放手——申大哥!」
有人冲了进来,申招扬皱著眉,拉住方正。思文一离开方正便抖著身子沿著床沿溜了下来,缩在角落里。
她茫然地看著四周,大眼楮空洞无神,嘴里依旧嘀咕著:「走开——不要踫我——走开——不要踫我——」她反复地低喃著,屋里的三人都被她的举动震住了。小惠几乎立刻就感到了不对劲。她伸手想拉起思文,思文全身一颤,紧紧地抱著自己的双臂,「不要踫我——走开!」
「思文,是我啊!你不要吓我!」思文像只受了惊的虾米,弓著身子,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方正吓了一跳,他震惊地看著那抖个不停的身子,懊恼极了。
「怎么办?怎么办?」小惠哭了起来,慌乱地看著申招扬。他怎么知道怎么办?申招扬愣了愣,无措地站在那。
砰!
门被大力地打开,那巨响似乎震醒了思文,她浑身一震,飞快地站了起来,推开小惠,冲了出去,门口站著怒火冲冲的丁天皓。
「皓哥!」她大喊一声,扑进了他的怀抱,像看到久违的亲人般痛哭失声。丁天皓紧揽著她,怒气早就被心痛掩盖住了。
他低头看著哭个不停的思文,慌乱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思文,别哭呵——」
他的声音如此的温柔,那熟悉的气息,一下子止住了她的恐惧。「皓哥!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丁天皓点点头。他抚著她零乱的长发,宠溺地注视著她。好久,他才弯下腰,把她抱在臂弯里,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方正还想追,却被身旁的申招扬拉住。「你已经没有机会了,女人心海底针,那针一旦穿了线,除非把线拧断,否则是解不下来的。何况如今那线不是普通人,而是丁天皓!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这个人,毕竟你跟他的时间比我们都长——」
他拍了拍方正的肩,转身向大门走去,小惠闪动的眼光看著他,他竟也会安慰人。
「申大哥!」她想追出去,却被方正叫住。
「叶小姐,我想,我想知道我到底错在哪里?」
小惠一愣,想了想才道:「老实说,我不太懂。但是,申大哥也许说得不是十分对,针既然是人,所以肯定是肉做的,如果线断了的话,那针肯定也毁了。我想爱与崇拜是两码事,思文对你的感觉就像有人崇拜诸葛亮、有人却欣赏曹操,但那跟爱情不是一回事——或许对思文来说你就是这样,这不是爱,而是那种不甘心失败的自尊心在作祟。这也不是不可能,对吗?」
方正颓然地坐到床沿亡,痛楚地抚著乱蓬蓬的头发,对吗?对吗?天知道他怎么知道自己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现在他整个人都已经乱了!
小惠看著他,不由心里一阵发酸。她错了,方正是真的爱思文的!但是为什么三年前他不表达呢,在那时就说出口的话,也许思文和他的孩子都成群了。
要怎么样才能够明白呢?生命里的红线断了就是断了,上天不会给你另一次机会的。
她一震,迅速地奔了出去,是的!上天只给人一次机会,所以她不能错过。她是个聪明人,至少她自己一直都这么认为。
申招扬正半躺在床上,手里夹著烟,看到小惠便皱了皱眉,不耐烦地道:「出去!」这两个月来他已被她缠得够烦了。
小惠耸耸肩,对他眼底的厌恶不以为然。她走到床边,滑了下去坐在地毯上,默默地打量著他——宽宽的额头,高突的颧骨,天哪!他的嘴唇如此的厚,鼻子太高、太大,几乎占据了他三分之一的脸,眼楮却又太狭长,眉毛也太浓了点。看人的时候那眼神又过于犀利……多难看的五官,可整体看来又如此的男性化。她的目光往下移去,肩太宽、手太大、皮肤太黑,小惠开始皱眉了,也许他全身上下惟一可取的就是那两条腿,修长、结实、有力。
但这哪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啊!老天在跟她开什么玩笑,隔壁的方正倒能算个女孩子心中的白马王子。他比丁天皓好看多了,思文多傻!比起眼前这位更是天壤之别,她也傻——
「看什么?滚出去!」申招扬被她看得心底发毛,尤其是她脸上阴晴不定的变化,她不会——不会想把他吃了吧?
喝!她还没有嫌弃他,他竟如此不客气起来了!小惠眼底燃起了怒意,霍地站了起来。「谁要看你,丑八怪!哼!有什么了不起,叫我看,本小姐还不屑一顾呢。」她傲慢地抬高下巴,仰著脸,居高临下地自眼皮底下注视著他。
「你说什么?」申招扬的脸色变了变,丑八怪?这是什么称谓——该死的!避他什么称谓,总之他不喜欢。
他扔掉烟头,抓住正欲离开的小惠,小惠站立不住,扑倒在他身上,天哪!他的身体也太硬了,怎么像撞到了钢板。这个男人简直劣质到了极点。
「你方才说什么?有种再重复一遍——」声音太沉、语气太冷、连喷溅到她脸上的呼吸也带著凶悍的野兽气息。理智告诉她,快逃,赶快逃!可他眼底的那份狂野,与他全身上下散发著的强悍气息,一下子震撼住了她。她听到自己细小的、还不争气微微颤抖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我没说什么啊——」
「是吗?可我刚才好像听到了!」申招扬轻喘一下,她的身体竟如此的柔软,软得几乎不带骨头,那股热热的、带著少女特有清香的体温,一下子让他的体温沸到了极点。他不由自主地翻了个身,把身上的小惠压在底下。
小惠被动地看著他,大眼楮盈盈然地眨动著,带著纯真、好奇。
「你要吻我吗?你为什么出汗,害怕吗?」
申招扬一愣,害怕?这是她第二次这样形容他,他有这样表现吗?小惠正歪著头,满含笑意地注视著他,乌黑的眼楮明亮、清澈。而——他的视线停在了她的唇上,它们微启著,娇艳欲滴的似在邀请著自己。他发出一声低吼,猛然吻住了它。那感觉竟如此美妙,那份生涩竟能让他的心震动。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进了她的衣襟里,手底下的肌肤如丝般的滑腻,他著迷地一寸寸抚著。直到感觉到小惠害羞地悸动了一下,他才惊醒过来,猛然跳起,他在干什么?!小惠是一个如此纯洁的女孩,他怎么能随意地糟蹋。
小惠茫茫然地睁开眼,还未在那份激情里清醒,看到已下了床的申招扬。她沙哑著声音,不解地道:「怎么了?申大哥!」
申招扬又是一惊,迅速转身,逃也似的奔了出去,这是小惠第三次看到他仓惶而逃了。他明明在害怕嘛!还死不承认。
小惠躺回床上,枕头上仍留著那股浓郁的男性气息。夜已深了,她闭上眼,嘴角轻轻蔓延开一丝笑意:你逃不了了,申大哥!你注定要爱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