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情冰心 第一章

凤凛阳从师父寺空的住处回来。距离上次回家已过了半年。此刻的她归心似箭,她的脚步不禁又加快了些。

这时候他们在做什么呢?天色不早了,想必他们都在享用胡嬷嬷指挥烹调出来的晚餐。此时的凤凛阳饥肠辘辘,加上半年吃全素,她真想念胡嬷嬷的厨艺,忍不住吞了口水。

闭一个弯,带著凉意的秋风吹起了她暗红色的披风。她拨了拨被风吹起的发,忽听得一阵沸沸扬扬的吵闹声。她抬头一瞧,只见红红的火舌放肆的占据了大半天空,人们争相走告。「失火啦失火啦,大家快来帮忙救火呀!」

瞧那方向竟是在自己家附近,她心里一急,顺手拦住了一个从火场方面过来的大叔。「对不起,我想请问一下,是哪失火了?」

那汉子以怀疑的眼神从头到尾打量了男装的凤凛阳,最后判定她不是坏人才道:「火是由凤家开始烧起的,眼下蔓延至隔邻几幢房子,烧得很旺!」

凤家?她的脑袋里轰地一声无法运作,怔了怔后拔足狂奔,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彼不得会骇到这些朴实的人们,她施展轻功飞越几个巷口,远远地就瞧见家门口已围了一大堆人,虽有人不断从巷尾提水抢救,可火势这般实在是无能为力。她不自觉的停下脚步,耳边听到的尽是惋惜叹息的声音。「唉呀,怎么无端会起这么大的人,莫非是有人纵火?」

「是呀是呀!」另一人跟著附和。「听说都没有一个人逃出来,怕是全死了。」

「凤家也算积德之家,怎么会发生这事儿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加深了凤凛阳的哀痛,她横了心,深吸一口气,便从墙上踏过,奔入熊熊火焰中。

惊呼声此起彼落,凤凛阳听而不闻,在迷蒙的灰暗里呼唤著,脚下忽觉一滑,入鼻的尽是那刺窒的油臭味,街坊说的没错,确实有人故意纵火。

火势由前厅一直蔓延至后院,没被火舌侵害之处寥寥可数,燃烧的程度尤以大厅为最,她凭著自己的记忆在偌大的宅第里搜寻。爹娘呢?胡嬷嬷呢?小玟和小翠呢?人呢?怎么都不见人呢?怎么就是不见有任何人呢?

「有没有人呀?还有没有人在啊?」浓烟呛得她眼泪直冒,惊悸使得她头晕目眩,忽然一根屋梁从中断成两半,重重地砸在她跟前。

她看著这度过了十数个寒暑、曾经为她遮风避雨的屋宇倾倒颓圮,内心百感交集,知道确实再也不能待下去了。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去时,突然,一阵微弱的呼救声传进她耳朵里。

「救……救命呀,有没有人在外边啊?谁来拿开上头的东西……」

她精神一振,小心地朝发声源走去,只见膳房外的水缸上头压了生米袋糖盐,从里头不断地有声响传出。

她勉力将那些杂物一扫而落,小玟湿淋淋的从可容得下一人的大水缸里站起,脸上尽是水、泪、鼻涕交织一片。

「小姐……」小玟一开嘴,当真作势欲哭,凤凛阳一把拉住她的手。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出去再说。」

她们俩刚出了围墙,「砰」的一声,整个屋檐由于不耐久燃坠了下来,凤家正式宣告烟消云散。凤凛阳回想起刚才的险恶,背上一片湿漉。

「老爷、夫人、胡嬷嬷、小翠……」小玟拧紧凤凛阳的衣角,一手朝里头揩去。「他们还在里面,他们还没出来呀!」

凤凛阳瞧著这凶猛的火焰,内心不禁被一股憎恶的情绪所焚灼,她抱著小玟恨声道:「别哭!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找出这纵火之人,亦让他尝尝这椎心之痛!」

小玟被她话中的恨意给止住了哭声,她怔怔地瞧著凤凛阳在火光的烘照下染上艳红的凄厉脸孔,心里没来由的一颤。

★★★

「孙大人到!」小玟在临时搭建成的灵堂下大声唱名,一身男装丧服的凤凛阳麻木一鞠躬,白纱飘扬,显露出身后的七具棺木。

待孙传方上完香后,他走至她身旁。「还撑得下去吧?如果你有困难,告诉叔叔。」

凤凛阳的眼眶迅速转红,她望著眼前这个看她长大的叔叔,不禁悲从中来。「爹爹他……爹爹他死得好惨呀!」在火势被扑灭后,从大厅中寻出了七具只能勉强依体型辨认出是谁的焦尸,挚爱的亲人惨遭如此横祸让她心怀不平。是谁?究竟是谁如此泯灭天良?

孙传方了解地拍拍她的背,轻声唤著她小名。「绽冬,我知道你恨、你怨,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拭去一滴沿著颊骨滑下的泪,强自镇定。「让叔叔见笑了。」

孙传方将手搭在她肩上,话里不无感叹。「可怜的孩子,这几年可苦了你。五年前从皇宫回来,生了场大病,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却需女扮男装,才能避掉邪气。怎么今日又遇上这等惨事?事情有没有头绪?」

知道他问的是惨案的消息,凤凛阳苦恼地摇摇头。「没有,半点头绪都没有,小玟只记得胡嬷嬷要她躲在水缸里不要出来,其他的她是一概不知。」

孙传方还来不及再说些什么,小玟清脆还带了些稚嫩的声音又再度扬起。「顺王爷到!」

「你先招呼他,等会儿咱们再谈。」孙传方摆摆手,迳自走向一旁。

那被称为顺王爷的年轻男子缓缓由外走入,他先有礼的向凤凛阳一点头,而后接过佣仆所送上的一炷清香,恭敬地深深一揖。

凤凛阳依礼答谢,还没一揖,顺王爷已抢先扶起「他」。

「凤丞相是我先辈,直至今日才赶祭已属无礼,怎好再受‘你’这礼?」

凤凛阳台眼看进他眼里,不见任何虚伪做作,也就不再坚持,嘴上却还是虚应道!「多谢王爷拨空前来上香。」

顺王爷摇摇头,表情是沉湎哀伤的。「人说天有不测风云,就请凤公子节哀顺变。」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怎么见著怕在说「凤公子」三字时,眼里掠过一闪而逝的讪笑。凤凛阳呆了片刻才接上话!「谢王爷关心。」

顺王爷从腰际抽出一把衮香花扇,风流倜傥地煽了煽,一双眼在凤凛阳身上梭巡半晌后才又答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容凤公子原谅我先行告退。」他回身举步欲走,临别前又转头给了「他」一个颇有深意的笑。「我有预感,咱们会很快再见面的。」说完,不待「他」回答,潇洒地离去。

凤凛阳怔了片刻,后边又接著来了几位平日和爹爹只是点头之交的不相干大臣,她一拜再拜,脑袋倏地疼了起来。

最后,在一旁等候的十多名壮汉一起抬起那七具棺材,往既定的墓陵走去;她站在最前边,木然地看著一铲铲的黄土掩盖了那些至今仍活在她记忆深处的亲人。

漫天的冥纸飘散在整个天空,天地变了颜色,更添几分哀愁。忽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众人皆对这不速之客的到来感到讶异。

一名太监从马背上翻下,他清了清喉咙,缓声道!「传皇上旨意,宣凤凛阳明日巳时觐见。」

凤凛阳呆了呆,在孙传方暗使眼色下拜倒。「领旨。」

★★★

凤凛阳缓缓步下马车,对于这陌生的深宫内院感到一阵敬畏。听爹爹说自己五年前曾因贪睡而进宫过。她忘了,五年前的事全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半分不留,只记得回去害了场大病,差点连命都去了,还得女扮男装,长年待在师父隐居的山林,直到满了七年。这五年来,和家人相处的时间有限,原以为再过两年便能完完全全恢复女儿身,快快乐乐重享天伦之乐,谁知……一切都只是空想。

一位身材微胖、带了满脸笑意的管事太监跚然走来。「想必‘你’便是凤公子吧?我是张公公,奉皇上之命来接待‘你’的。」

凤凛阳微点了点头,跟著他的脚步通往不知名的地方。「麻烦您了。」

张公公脚下顿了顿,虽没见著她的表情却可以想像她的哀怆。「凤丞相的事我很遗憾,他是个很好的人。」

凤凛阳心下一阵安慰。人说「人死留名,虎死留皮」,爹爹得了这么多的好名声,想必在地下也能安息。

在他带她拐过一条偏僻的羊肠小径时,她被刺眼的灿白一时迷了眼,几棵通骷遍白的树木放肆地绽放著雪白,几乎与日同光,她不堪其耀眼地眯了眯眼,脚步亦跟著停下。

「怎么?被这树给吓著了?」张公公善解人意她笑了笑。「这花一年就开一度,一次就开一天,等会儿‘你’见过皇上后出来,它们应该就谢了。」

凤凛阳的眼楮不受控制的湿了,这花带给她一种陌生的熟悉感,眼前模模糊糊起个黑影,耳畔奏起一首凄凉的歌曲,记忆之门倏地开了……

「张公公,」她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这花唤作什么?」

「月扬花。」张公公惊呼一声。「哎呀,顾著和‘你’聊天,忘了时辰啦,咱们快走吧,让皇上久等就不好啦!」

待她到了「溯清楼」时,在打开门的前一刻,张公公特意压低声音。「皇上他……很特别,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忍忍。」

很特别?她还来不及咀嚼这话中意味,张公公已下跪禀告皇上她的到来。只见黑暗中传出一个低沉的男音。「退下。」

张公公领命,急忙退下去。

凤凛阳瞧著他的身影在转角中消失,她缓缓步入这间只容几丝阳光照进的书阁。

黑暗中仿佛有著什么东西在窥伺著她,待她眼楮适应了这微弱的光线,那个低沉的男音没预警地响起。「是凤凛阳吗?」

她的心跳不自觉的加快,外头虽是清朗的天气却延伸不到里头来。她强压下不适的感觉,依照孙传方教她的在声源处拜下。「见过皇上。」

「啪」的一声,门无风自关,屋里更是一片漆黑,她惊慌地模了模自己放在靴筒里的匕首,心才觉得安心了些。

龙昊瞳本是一直背对于她,直至此时才转身。「凤熹留了些什么给‘你’?」

她什么话都没听进,眼底心里全被他深棕色的眸子所蛊惑,瞧著他一步步的逼近,危机感逼迫著她做些什么,她不由自主地拔出藏于靴中的匕首。「站住!」

龙昊瞳的眼楮闪过一抹危险的红光,只见精光一闪,刀已架在他的头脖处。

我在做什么?凤凛阳惊恐地想著,手心无故出了冷汗,怎么一见他便是这般痛恨、欲置他于死地呢?怎么她的心隐隐约约地疼了起来?她见过他,她一定在哪见过他……

「凤熹教‘你’这般敬爱皇上吗?」刀虽明晃晃地在自己脖子上,可龙昊瞳的语气却像是他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的轻松。

「我……我一定见过你,我一定在哪见过你……」怎么头就偏在这时候疼了起来?怎么她的心底好似有什么东西欲飞奔而出?她眼前一片金星,抵著脖颈的力道倏地加重了些。

龙昊瞳不闪不避,他清楚地知道凤凛阳无意下手,瞧著「他」还在咫尺的脸上一片痛楚,勾起了他的好奇,他不禁往前倾了些。

「你……你不要动……」凤凛阳喊道。知道自己的匕首已吃进他肉中数分,遂好心的提醒,可她管不了这晕眩,地面似乎浮了上来,她颠颠簸簸,站不住脚。

「想杀朕的话,就不该有这多此一举的无谓关心。」龙昊瞳冷冷地说道。死亡之于他是解脱,不是惩罚。「‘你’还好吧?」冷冽的棕眸竟流露出绝不应该在此地显现的关心。

她记起来了!在头痛欲裂后的是唤回记忆的清明。那日她便是见著他,便是给他骇得神志不清,便是给他的咒语缠得不得呼吸,忆及前尘往事,她的眼里爆出恨火。「妖孽!」

她的话重重地砍入龙昊瞳的心门,他动了真怒。「‘你’说什么?」

凤凛阳有一瞬间的后悔,又给他的眼眸激起了脾气,已回复沉稳的手上多了分力气。「叫你别动。」

但龙昊瞳不听。他偏要!刀陷入他脖颈间,一颗、两颗的血珠子掉落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声响。「若‘你’要杀我——」他往前一扑。「就该这般。」

凤凛阳愕然地瞧著他无畏无惧的眼神,而后被迸裂而出的血骇著了,她手上一松,几乎握不住那没有多少重量的刀柄。

龙昊瞳将她遁入角落,嘴角上是一抹恶意嘲讽的微笑。「想不到朕的血也是红色的吗?」

为什么她在他面前永远矮他一截?她厌恶地别过脸,以不应不答的方式消极地表达自己的反抗。

「‘你’在想什么?」龙昊瞳扶正「他」的脸,不容「他」有半分的隐藏。「后悔刚才没把朕给杀了?」

又是五年前的历史重演!那日他将她逼至树上,这次则是将她压在书柜间。她咬牙道:「要被要剐,干脆些!」

「喔。」龙昊瞳假装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你’是想死呀!」他玩弄著「他」衣上别著的一小块麻布。「不想报仇吗?不要找出凶手了吗?」

他有线索!凤凛阳清楚地意识到这点,可将这局面弄拧、弄混的是她,而现在有资格谈条件的是他。「你想怎么?」

「我想怎么?」龙昊瞳照著「他」的口气戏谑地重复了一次,凝视著「他」的眼神无端端的炙热了起来,他细细审查「他」精致的五官,忽地记起了什么。「朕见过‘你’,朕一定在哪见过‘你’……」

原来他也将她忘了,她之于他不过是一场小孩子的闹剧,一股无名火忽然烧起。「没有!我们从未见过!」

「真是如此?」「他」的话里有些怨怼,他不是听不出来,但任他找遍了记忆也找不出这么个人物存在。也罢,此事暂且按下,他现在要玩的是一个更有趣的游戏。「‘你’恨朕吗?」

恨?她不恨他,她恨的是自己!吸了口气,她勉强自己将心神放在家仇上。「刚才的事是个误会,我太莽撞,若是皇上有半点怀疑,教我……」

龙昊瞳忙捂住「他」的嘴。「慢、慢,别发那些口不对心的鬼誓,特别是对著朕最痛恨的老天爷。」他轻浮地以手绘著她的下巴。「‘你’好漂亮。」

凤凛阳的心倏地加快,这份心跳是属于那种被称赞而喜悦的感觉,她克制不了那因燥热而攀上双颊的红云,庆幸因黑暗而掩去不必要的解释。「皇上,我……我是男子。」

龙昊瞳根本不理「他」,兀自喃喃道:「‘你’是属于阳光下的那种人,莫像朕沾了满身血腥在幽暗里徘徊。」叹了口气,那伤怀转眼间消失,浅榛色的瞳眸里又出现了那种让人气结的戏弄。「朕要‘你’的承诺。」

承诺?什么承诺?上次她才因他的「天涯海角,至死方休」的恫吓话语病了一个月,这次换作什么?

「朕要‘你’答应。」他的眼楮直直地看进「他」心底。「‘你’这辈子是朕的,不论朕到天上地下,‘你’都不离不弃!」

凤凛阳倒抽口气。这算什么?

「不愿意吗?」龙昊瞳的眼里又出现那种轻佻邪恶的妖异光华。「‘你’」说朕是妖孽,那么朕就要‘你’跟著这妖孽一辈子!」

凤凛阳的脑子一片混乱。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应该叫人押她下去,他可以一刀杀了她,绝无这种留她在身旁的道理。她怀疑地蹙起眉,表情是被迷惑了的茫然。

他怎么从不知凤熹有这么个儿子?龙昊瞳兴致盎然地瞧著凤凛阳多变的神情,「他」的一蹙眉、一抬眼都有著万千风情,特别是身上那种纯然的气息是他一直所渴求的,温暖刺人,教他这已和暗夜为伍的人首次领略那初阳纯净,他要「他」!他不惜一切都要留下「他」!

「还在考虑吗?」他靠得更近了,凤凛阳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拂过自己的鬓边,酥酥麻麻的如同呵痒一般,她心下一荡,眼楮直对上他的。

「说!」他把额头抵上「他」的,眼眸倏地加深,又转为那种深情的蜜棕。「说‘你’一辈子都会跟著朕……」

世界停止了,事物消散了,就只有眼前的他是真的,她管不住自己,著了魔般地呢喃!「我一辈子都会跟著你……」

「‘你’的人、‘你’的心都是朕的……」

「我的人我的心都是你的……」她无意识地覆诵。她的腿软了,心也失了,就让她沦陷吧,只要和他在一起,是天堂或地狱都无所谓了……

龙昊瞳露出一个满意的笑。「真听话。」

凤凛阳悚然一惊。老天!她做了什么?这恶魔竟将她蛊惑至这般地步,前一刻的魔法消失了,她痛恨自己远比恨他来得多些,声嘶力竭地对著他狂吼道!「放开我!」

龙昊瞳倒是听话地松了手,眸子里写的是一片自在愉悦。「怎么才没过多久,‘你’便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咱们可是要纠缠一辈子的啊!」

听著他说「纠缠」二字,凤凛阳的脸又不争气的通红,忿忿地一转身。「你要我做什么?杀人放火吗?」

龙昊瞳失笑了出来。「‘你’多心了。」

看著他的眼转为一种万里无云的温暖颜色,她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久久说不出话来。

「朕还没想到要‘你’做什么,‘你’先回去吧,待朕想到了,会再派人通知‘你’的。」龙昊瞳摆摆手,忽对这短暂的离别有些不舍。

凤凛阳不确定地往前走了几步,禁不住回头探视著他是否还在那,一刻反悔,可直至她开门都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她吁了口气,却踅了回来。「这给你。」

见「他」从衣袖中掏出一罐以青铜铸成的圆形小盒,他顺手接过「什么东西?」

「金创药。」凤凛阳粗声粗气地说道,对自己举动亦感到莫名其妙。「伤口擦了它很快就会结痂的。」

龙昊瞳先是怔了一会儿,一股暖意缓缓注入他干涸的五脏六腑中。「‘你’担心朕?‘你’怕朕死?」

真是好心没好报。凤凛阳气极说了反话。「才不哩,我在里头下了鹤顶红和砒霜,沾了身就蚀人皮肉,你小心些。」

见她头也不回地跑了,龙昊瞳嘴角却勾起一抹微笑。这人当真有趣,他很久没笑过了,握紧了掌中小盒,感觉上头仍残留了「他」的微温,喃喃念道!「凤凛阳,是吗?」

★★★

凤凛阳在马车上仍是魂不守舍,闭上眼就可瞧见他榛色的眸子,脑子里皆是他和她说过的话。可恶呀,他怎么会侵略她如此彻底?

他的伤不要紧吧?思维转了一圈仍逃不过他的手掌心。她那一刀割得不算太深,却也不算太浅,当血喷出的那一刹那她就后悔了,她不该如此的……

不该怎么?她心底的另一股气冒了上来。五年前他也对她做过同样的事,如今是他活该受报应!

不过,她不自觉地抚上了唇,当时他怎么会想吻她?眼下他又怎么会想留住她?莫非……

「绽冬、绽冬呀!」孙传方的声音由车厢外传进,她一惊,这才发觉车子已到了孙传方的府第,看著孙传方由外探进、有点担心的脸。「怎么车子停了,老久不见你下来?你人不舒服吗?」

「没……没有啊!」都怪自己一时迷了心窍。凤凛阳若无其事地走下马车。「我想事情想得入神了。」

「是吗?」孙传方的注意力显然不是集中在这事上,并不再追究。「你今日入宫见皇上的情况怎样?」

「怎样?」她的眼前浮现他的额抵著她的,逼她立下誓约的模样,不自然地答道:「没怎样。」

「没事吧?」孙传方早上自她进宫后便一直坐立难安、眼皮直跳。「他没发现你是女的吧?」

「没有。」这事对她来说,是个伤害,也是个期待。「他叫我先回来,说改天再见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孙传方喃喃道,神情换上另一种忧色。「虽然你女扮男装情非得已,但今日已牵扯到皇上那边,一不留意,便是欺君之罪啊!」

她自己亦是胆战心惊,可事到如今,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况且以男子的身分查缉凶手,总比恢复女儿身来得方便些。唯今之计,就只有继续往前走了。「叔叔,别为我担心,我会小心行事的。」

孙传方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也许是我太多虑了,净为这有的没的烦心。」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额角。「对了,我都忘了,顺王爷在里头等著你呢。」

「顺王爷?」她记起那日葬礼上来去匆匆的俊俏男子。「他找我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倒是等你有些时候了。」

凤凛阳疑惑地挑挑眉,随著孙传方身后进了厅里,一入厅堂便瞧见顺王爷英挺的身躯伫立于一幅观音画像前。她清了清喉咙。「王爷,真对不住,累你久等了。」

萧慕堇闻言,转回身,不离手的花扇送了些香风出来。「哪的话我不请自来才是无礼。」

模不清他的来意,她也没了心思去猜。「王爷找我有何贵事?」

「刷」的一声扇子倏地合了又开,萧慕堇的嘴角漾起一抹笑,却将话题岔开。「凤大人这幅观音绘得真好,慈眉书目、普渡众生,可我总觉得你——」语气一顿,扇尖直直地指著凤凛阳。「和祂有几分神似。」

他在暗示些什么?凤凛阳心头一慌,回头寻找孙传方的身影不著。「我累了,若无要事,王爷请回。」

萧慕堇摇头微笑。「凤公子别误会,我绝无恶意。」他凑近了些。「昨日一见,便觉得和你投缘,今日登门不过是为了——想和你结个异姓兄弟,不知你意下如何?」

「结为异姓兄弟?」凤凛阳傻傻地重复了一次,如坠入五里云雾中,直觉地想婉拒。「王爷我……」

大门外忽然兴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孙府里的老管家缓缓踱去开门,只见今日才见过的张公公手中握著圣旨,大声宣道!「圣旨到。」

孙传方在仆役的通报下张惶地出内堂奔出。「还站著做什么?快跪下接旨呀!」

一群人如梦初醒,这才慌乱地跪下,听得张公公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传皇上旨意,任凤凛阳为‘凤影’一职,三日后进宫上任,即日生效。」

「凤影」?什么是「凤影」?凤凛阳不知这些宫中的官饺职位,因此反应得最快。「谢皇上。」

张公公将圣旨递给她,拍了拍她的肩头。「这位子不好坐,‘你’自己小心些。」而后长叹一声,迳自出了孙宅。

送走了张公公,孙传方方才站起身来。「怎么……怎么皇上会派这位子给你呢?怎么会呢?」

站在一旁的萧慕堇在听著她当上「凤影」时,眼里有著一闪即逝的光芒,而后的语气是感叹惋惜。「唉,瞧凤公子的模样显是不愿和我结交,我萧慕堇自是不会强求。」转身欲走时,有意无意地停了一下。「真是可惜,我对凤家那晚起火的事倒是有些消息呢。」

闻言,凤凛阳浑身一震,上前挽住他。「王爷,你……你说什么?」

「我说了什么吗?」萧慕堇一副茫然无知样。「我说,既然你无意和我结交,那我便该走了。」

凤凛阳被家仇这饵钓上了。「我……我愿意,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萧慕堇满意地露出一个笑容。「希望你是出于真心。」

凤凛阳瞧著他和煦的笑容,直觉他早已算计好,内心不禁起了一阵不祥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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