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星期后便恢复工作养家活儿,邱晴一直喝一种打块的劣质奶粉。
邱雨继续说下去,「要当心我的小妹,她没有骨气,只有目的。」
麦裕杰来解围,「她不过只叫我一个人哥哥。」
「有其他的人,会让你知道吗?」
邱晴一声不响。
「你别介意,」麦裕杰说,「你姐姐一张嘴坏,心里挺疼你。」
邱晴毋需他的安慰,她太了解她的姐姐。
麦裕杰停好车子,披上外衣,带著两个妙龄女子轧进闹市拥挤的戏院大堂,惹来若干艳羡目光。
立刻有地头虫拿著戏票来交给他,邱雨十分享受这种特殊待遇,顾盼自若起来。
邱晴不语,跟著他们进戏院。
灯一黑,邱晴窝进座位里,舒舒服服地看起戏来,她可不管椅子是否爆烂毁坏,脚底下汽水罐甘蔗渣是否难以容忍,她一早懂得自得其乐。
看到感动之处,照样落下泪来,戏里女主角的遭遇其实并不比她们母女更惨更差,但生活一拖数十年,逐日过,再悲哀也会冲淡,戏浓缩在数十分钟里,感人肺腑。
戏院亘古是逃避现实的好地方。
灯一亮,散场了。
麦裕杰要带她们去吃饭。
小邱晴终于开口说话:「我要回去了。」她要接朱外婆的更。
邱雨马上说:「你自己走吧,我还未尽兴。」
麦裕杰说:「喝杯茶解解渴再走。」
他们在附近茶室坐下,邱晴叫一杯菠萝刨冰。
麦裕杰笑,「我第一次请你喝茶时,你才十二岁。」他介绍她喝菠萝刨冰。
麦裕杰所不知道的是,邱晴第一次同曾易生在学校附近的饮冰室约会,叫的也是菠萝刨冰。
麦裕杰与邱雨背著玻璃门,一男一女推门进来,让邱晴看个准著。
她一怔,立刻低下头。
缓缓再抬起眼,假装不经意,眼楮往那个方向瞄过去,肯定那男的的确是曾易生,不禁紧张地轻轻吞一口涎沫。
他罕见的活泼,一直微笑,女伴穿著白衣,短发上结一只蝴蝶,长得十分清秀,这样的女孩子,才合伯母的标准。
邱雨半个身子靠在麦裕杰膀臂上,膏药似贴著,并无留意小妹神色变幻,邱晴呆一会儿,终于说:「我真的要回去了。」
她站起来,绕过小冰室空桌走向玻璃门,人家可没有看见她。
邱晴松口气,反而觉得自由,叹口气,乘车回家。
有人在家里等她。
那男子一见少女进来便上下打量她,继而笑笑说:「蓝爷临走时吩咐我拿药来。」
邱晴向他欠欠身子。
「这是最后一次。」
邱晴一怔。
「以后,你要这个,得亲自上门到龙津道来找我。」
「可是我爹说——」
那人摇摇头,「他已不能包庇任何人,现在我们拿这药,同外头一样的困难。」他抬起头,像是在缅怀过去的全盛时代似的。
「我母亲不能没有它。」
男人笑了,「谁不是这么说呢?」他站起来,「你既然是邱小芸的女,你就会有办法。」
他临走时再上下打量邱晴,「你同你母亲初来登台时一模一样。」
他一走,邱晴立刻跑到美东村去借电话用。
号码拨通了,电话呜呜地响,马上有人来接听,「你找谁?」语气声调全不对。
邱晴机警地不出声。
对方立刻问:「你是谁?」
邱晴扔下话筒,飞步奔回家门。
蓝应标已经走了,有人守在电话机旁专门等线索送上门去,邱晴捏一把冷汗,倒在床上,犹自颤抖。
药再次用尽那一天,早报上大字标题这样写:总督特派廉政专员公署今日成立,公署条例正式生效。
邱晴合上报纸。
自学校返来,朱外婆静静地对她说:「你母亲有话同你讲。」
邱晴的书包跌到地上,她太清楚这老人,越有事她越镇静,大势已去,急也来不及了。
邱晴到房间里去。
那板房里长年累月躺著一个病人,空气又不流通,渐渐生出一股腐烂的气味。
「妈妈。」邱晴蹲到她身边。
她难得的清醒,看到女儿微笑起来,「那是一个晴天,我生你的时候是一个晴天。」
「我知道。」
「你们朱外婆,她会告诉你。」
邱晴握住母亲的手。
「我当日生下你同你哥哥。」
邱晴一震,看著朱外婆,这一定是梦呓。
老人不出声。
「我有兄弟?」邱晴追问。
她母亲答:「孪生……」
「他在何处?」
「交给人收养。」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不同我说,我有权知道。」
她母亲汗出如浆,「痛……」
邱晴站起,拉开抽屉,又推拢,「我出去想办法。」
她走到往日熟悉的摊档,门户紧锁,不得要领,只得模到龙津道去,认清门户有神位的铺位,大力敲门。
半晌有人来开门,冷冷问穿著校服的少女:「你找谁?」
邱晴推开那男工,发觉铺位里是一间小小织布厂,机器声整整齐齐 嚓 嚓不住地响,棉絮飞舞,这不是她要找的地方。
邱晴握紧拳头,「我要见你们老板。」
「老板不在。」
「胡说,我上星期才同他买过东西。」
「你弄错了,小泵娘,我们老板到新加坡去已经有一段日子。」
他向邱晴逼近一步。
邱晴退到角落,摊开手掌,「我有钱。」
那男工犹疑一刻,裂开嘴唇,「你跟我来。」
邱晴急出一身汗,在这时刻同他讨价还价太过不智,跟他进小房间更加不妙。
她的精神绷得不能再紧,忽然之间,有一只手搭过来放在她肩膀上,邱晴整个人弹起。
她看清楚了他,「杰哥!」
在这种要紧关头看见救星,邱晴闭上双眼抓紧他的手。
麦裕杰把她拨到身后。
他赔笑道:「张老三,对不起,我妹妹不该跑到这里来打扰你。」
那张老三退后,惊疑地说:「阿杰,你搞什么鬼?」
「你多多包涵,我这就带她走,改天我再向你解释。」
张老三犹疑一刻,挥挥手,让出一条路,「快走。」
麦裕杰拖著邱晴的手一起在后门离去。
一看到天空他便责备她:「你有事为什么不与我商量?」
邱晴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涌出来,双腿放软,靠在墙上。
「你在这里住了十多年连规矩都不懂,我要不是凑巧看见你走进这间厂,你还想全身出来?」
邱晴哀鸣,「我母亲不行了。」
麦裕杰一怔,「我马上与你上去看她。」
「她需要——」
「我知道,我有办法。」
推开家门,邱晴知道已经来迟了。
朱外婆很平静地对她说:「你母亲受够了,她走了。」
邱晴跌坐在椅子上,看著麦裕杰。
麦裕杰把手放在邱晴肩膀上,「邱雨接到一个临记角色,在澳门拍外景,我立即找她回来。」
尽避很久很久之前就知道这一天会来临,人人都有心理准备,到它真正来临,感觉又完全不一样。
邱晴问朱外婆:「她没有吃太大的苦吧?」
「你快进去见她最后一面。」
那并不是好看的景象。
麦裕杰说:「今夜我替你找个地方住。」
邱晴答:「我并不害怕,我可以留在这里。」
她用手掩住面孔,眼泪自指缝间不住流出。
麦裕杰说:「我去处理后事。」
他走了以后,邱晴觉得室内昏暗,去开灯,发觉灯已亮,不知怎地,忽然之间她无法忍受,翻箱倒柜,找出一枚一百瓦灯泡,立时三刻站在凳子上换起来。
她把灯关掉,熄灭的灯泡仍然炽热,烫得她一缩手,已经炙起了泡,邱晴不顾三七二十一,把新灯泡旋上,开亮,但因为电压不足,始终不能大放光明。
朱外婆默默看著她一轮发泄,闷声不响,点著一支烟,像往日般舒泰地吸起来,活到她那样,情绪已不受任何因素影响。
邱晴多想学她,但是连脸颊都颤抖不已,她要用手按住两腮。
这时忽然听得朱外婆轻轻地说「你与你兄弟出生那日确是一个晴天。」
邱晴疲乏地问:「他现在何处?」
「你母亲嘱你去找他。」
「领养他的人,姓什么?」
「姓贡,叫贡健康,因为这特别的姓氏,多年来都没有遗忘。」
「私自转让人口,在本市是不合法的。」
朱外婆自然毫不动容,「我一生住城寨里,不知道这些事,」她停一停,「贡先生给的红包,足足维持你们母女一年的生活,」她又停一停,「你母亲稍后染上癖好,花钱可不省,贡某算是慷慨的了。」
「她为什么在临终把这件事情告诉我?」
「你找到兄弟,或许有个倚傍。」
邱晴摇摇头,「他姓贡,我姓邱。」
或许在临终时分,母亲终于想起了他,在她记忆中,他大概永远似分别时模样,小小的襁褓由陌生人抱著离去,从此下落不明,邱晴会长大,这个男孩永远不会,她可能要邱晴去把他抱回来。
朱外婆回去休息,邱晴一人守在厅中。
「卜」的一声,灯泡忽然爆碎,灯熄灭,邱晴才发觉,经过这么天长地久的一段时间,天根本还没有黑。
她姐姐过了两天才回来。
这两天麦裕杰一直陪著邱晴。
邱雨一进门暴跳如雷,将所有可以扫到地上的东西都扫在地上,她没有及时得到消息,把一口气出在邱晴身上,拉起她就打。
麦裕杰用手格开女友,冷冷说:「你怪谁,电话打到澳门,制片说你陪导演到广州看外景,谁会知道你成了红人?」他铁青著脸拆穿她。
邱雨一怔,无法转弯,索性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麦裕杰怒道:「这种姐姐要来干什么!」
但这姐姐也是替邱晴缴学费的姐姐。
麦裕杰取饼外衣出门,邱晴紧紧跟随他身后。
麦裕杰终于转过头来,「你干什么?」
「不要生她气。」
麦裕杰注视她,「你同你姐姐是多么的不同。」
邱晴忽然笑起来,「你错了,我们是同一类同一种,我们不是天使。」
麦裕杰伸手模模她的面孔,沉默良久,才说:「闷气时不妨找我,我们出去散散心。」
她回到家,邱雨已经停止哭泣,她仰著头,正在喷烟,眯著双眼,表情祥和。
邱晴冒著再挨打的危险说:「你应该戒掉。」
邱雨不去理她,「母亲可有遗言?」
「没有。」
「有没有剩下什么给我?」
「除非你要她的剪贴簿。」
邱雨按熄烟蒂,「你指明月歌舞团的剧照。」
「她生前很为做过台柱骄傲。」
邱雨讪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她的坐姿,她的笑靥,连邱晴都觉得姐姐像足母亲。
「姐姐,你可记得幼时的事?」
「记得,在后台幕隙中偷窥母亲用羽扇遮掩住跳舞,你的运气比我好,你懂事的时候母亲已经半退休,我则不同,我自三岁开始就知道她是脱衣舞娘。」邱雨的语气怨愤。
邱晴不响。
「你能不能想象,台下那些一双双亮晶晶的眼楮,统统为看她的肉而来。」说著邱雨轰然笑起来,她笑得挤出眼泪来,不住用手指划掉泪水。
停了一会儿她说:「后来蓝应标出现,他肯照顾她,她便安分守己坐家里侍侯他,开头待我们多阔绰,后来不行了,不是没有钱,而是钱不能见光,不敢提出来用。」
邱晴也记得那段日子。
「以至这层公寓,当年要用你的名字登记,便宜你了小妹。」语气逐渐苍凉。
邱晴绞一把热手巾给姐姐擦脸。
「母亲一向比较喜欢你。」
「不,」邱晴说「她总等你回来吃饭。」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在我们这里,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邱雨侧著脸看牢妹妹,「你的书还要念下去?」
邱晴过去握住姐姐的手,「请你继续支持我。」
「有什么好读,你不如出来跟我做。」
「不!我决不!」邱晴惊骇地退后一步。
「神经病,看你那样子,恶形恶状,」邱雨直骂,「你别以为你肯做就做得起来。」
「我还有一年多就毕业了。」
「对,」邱雨点点头,「自书院出来,拿千元八百在洋行里做练习生,听电话斟茶管影印机,好让姐姐一辈子支持你。」
邱晴凄凉的微笑,「但是没有那些眼楮。」
邱雨一怔。
「洋行里没有那些亮晶晶贪婪的眼楮。」
邱雨这才听懂,「呸」的一声,「你真的天真,有人就有眼楮。」
「你还没有答应我。」
「你真会讨价,尚余一年多是吗?」
邱晴感激地搂住姐姐,她姐姐说:「将来你要是嫌我,我把你的头拧下来当球赐。」
半夜,房间似传来申吟之声,邱晴醒过来,并没有进房去查看。
他们不会回来的。
邱晴转一个身,睡著了。
现在她单独住在这里,姐姐有时回来,有时不。
留夜的时候躺在母亲以前的床上,咳嗽,转身,完全同母亲一模一样。
一次朱外婆进来,怔怔地问:「小芸,是你回来了?」
那只是失意的邱雨,得意的时候,她从不归家。
留下邱晴一个人,慢慢翻阅母亲的剪贴簿,度过长夜。
朱外婆看见了便说:「外头世界不一样了,你一点都不管,有头面的人已纷纷搬走。」
邱晴笑笑,「过一阵子雨过天晴,还不又搬回来。」
「这次听说政府是认真的。」
「城寨更认真,我查过书,公元一八四三年它就在这里了。」
「这里还有什么,你说给我听。」
「最后人人都走了,只剩下我同你。」
朱外婆笑,「不,只剩下我老太婆一个人。」
夜深,风呜呜地响,西城楼附近空旷地带,特别招风,朱外婆一个人缓缓走到天后庙去,她根本不需要新装置的街灯照明,这条九曲十二弯的路她已走了半个世纪,再隐蔽也难不倒她。
半夜有人咚咚咚敲门,邱晴惊醒。
她挽一挽头发,起身靠紧木门,低声问:「谁?」
「麦裕杰。」
邱晴连忙打开门,麦裕杰伸手进来,把一只包裹丢地上,「好好替我保管。」他似魅影般在梯门消失。
邱晴连忙掩上门,下锁。
她轻轻拾起那盒包裹,一看,是只中型的糖果盒子,盒上印著五颜六色巧克力。
邱晴将糖盒顺手搁在原有的饼干盒子堆中。
最安全的地方往往不是最隐蔽的地方,而是最显眼之处。
第二天下课,有人在对面马路等她。
那人走近的时候,邱晴还以为是曾易生,他说过会来找她,一直没有,看清楚了,才知道是麦裕杰,两人身量差不多。
他低声说:「我答应带你散心,今晚七时在美都戏院等你。」
邱晴看著他,「要不要带糖?」
「要。」
麦裕杰已经走远。
回到家她把糖果盒子轻轻打开,里边放著白色轻胶袋,再打开,她看到透明塑料袋内是一把簇新红星标志的手枪,式样袖珍精致,与玩具店里陈设的最新出品没有多大分别。
她把盒子放进书包里。
从家到美都戏院,车程就要半小时,下了公路车,还要步行十分钟,这件货不好送。
邱晴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去了。
她比她自己想象中要镇定得多,校服的功劳不少,雪白的裙子给了她信心。
邱晴穿插在人群中到了美都戏院大堂,一看,有一大群穿校服的学生在排队买票,她马上放下心,顺势排在他们当中。
不到一会儿麦裕杰就出现了,他跟著她后面,她买了两张角落票,鱼贯进场。
在黑暗中,她把糖果盒子交给邻座的他。
麦裕杰一声不响,又把盒子转交结另外一人。
邱晴见任务完毕,便站起来。
麦裕杰笑问:「你喜欢这出戏?」
邱晴也笑,她真的佩服他。
两人离开戏院,他带她去吃西菜。
「多谢你帮我这个忙。」
「你救过我。」
「你知道盒内是什么?」
「我打开来看过。」
「你不怕?」
「小时候蓝应标时常把三点八空枪给我玩。」
「蓝应标现住在美国罗省开餐馆。」
「有时我颇想念他,他照顾我们的时候我们过得最丰足,什么都有,母亲用最好的法国香水,叫一千零一夜。」
他掏出一只金表,替邱晴戴上。
邱晴睁大眼楮,「不不,我不能收下,校规不准佩戴首饰。」
「放假时用好了。」
「杰哥,我不会再为你带东西,上得山多终遇虎。」
麦裕杰看著她,「你一点都不像你姐姐。」
「就因为我有这么一个姐姐,所以我才可以穿起校服做不像姐姐的我,不然的话,我就是我姐姐,别在我面前说我姐姐不好。」
「喂喂喂,别多心,我何尝有批评你姐姐。」
邱晴呼出一口气,笑了。
饼些时候她问:「你们几时结婚?」
麦裕杰一怔,「她还有其他男朋友。」
「你呢,你老不老实?」
麦裕杰被她逗笑,眼楮眯成一条线,「你那小男朋友呢?」
邱晴感喟,「他已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麦裕杰忽然伸出手来,轻轻模一模邱晴的面颊,「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把你丢在脑后。」
邱晴忽然涨红了脸。
他送她回家。
邱雨双手叉著腰在梯间等他们。
她冷冷同妹妹说:「原来你这样报答我。」
邱晴急急分辩:「你误会了,姐姐。」
「我误会?朱外婆说的,麦裕杰半夜来敲门,此刻又被我亲眼看见,你俩亲亲热热地双双归来。」
邱晴气红了眼,推开姐姐,奔上门去找朱外婆算账。
她的牛脾气一旦发作不好应付。
邱晴用拳头捶门,「朱外婆,你出来对质,你出来。」她哭了。
朱外婆打开门,一阵檀香味扑出来。
邱晴质问:「你对我姐姐说些什么?」
朱外婆正在观音瓷像前上香,「不管说过什么,以后那满身纹身的小伙子都不便再来找你。」
「麦裕杰不是坏人。」
「两次案底都不算是坏人?」
邱晴语塞,没想到老人什么都知道。
「城寨里安分守己的良民并不少,你何必同这种人混。」
「他对我一向不错。」
「有你姐姐替他卖命已经足够。」
邱楮顺手把金表脱下,丢在桌上,开门回家。
罢来得及看见姐姐与麦裕杰搂著下楼梯。
没想到三言两语他们已解释清楚和好如初。
邱晴动了真气,个多月不与他俩说话。
邱雨掉过头来哄撮她,她也不予受理。
进进出出遇到朱外婆,假装不认得。
麦裕杰只得在校门口等她。
看见邱晴,挡在她面前,她往右,他也往右,她往左,他也往左,总是不让她走过。
「邱晴,你听我说,我打听到你兄弟的下落了。」
邱晴一怔。
「你不想见他?」
「我没有兄弟。」邱晴停一停,「再说,叫姐姐知道我同你说过话,我是一条死罪。」
「两个月前的事你还在气!邱雨与我已决定结婚你可晓得。」
邱晴转怒为喜,「真的?」
「骗你作甚,不过婚后我们会在外头住。」
邱晴失望,「为什么?」
「城内各式洞窟没有特殊权力倚赖已经不能立足,一定要退出。」
邱晴不语。
「对了,你的哥哥姓贡,叫贡心伟,同你一样会读书,是英皇书院高材生。」
「你是怎样找到他的?」
「山人自有妙计,本市能有多大,要找一个人,总能找得到。」
「他长得可像我?」
「我没有见过他。」
「我暂时也无意相见,我们根本不认识。」
「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贡家家庭环境好像不错,每天有豪华房车载他上学,不过这小子也很怪,他喜欢早一个街口落车,然后步行到校门。」
调查得这样详细,要何等样的人力物力。
邱晴起疑,「杰哥,你的势力,竟这样大了。」
「你也长高啦,明年就中学毕业了。」麦裕杰只是笑。
邱晴与姐姐言和。
邱雨带妹妹参观新居,房子在中上住宅区,一进门便是一大座关帝像,点著暗红的灯,看上去有点诡秘,厅房则布置得十分华丽。
邱雨说:「你不是一直想搬出来?不如与我们住。」
此刻邱晴又不想这么做了。
「看我拍的结婚照。」没有注册先枪热闹。
邱雨穿著白纱,化过浓妆,在彩色照片中算得是美丽的新娘。
邱晴挑两款预备拿回家,忽然感慨地说:「母亲生前一直想拍结婚照。」
「同谁呢?」邱雨无奈地摊摊手,「她从来没有结过婚。」
「不要这样说。」邱晴哀求。
「我讲的都是事实,蓝应标再疼她也没娶她,五十年代的邱小芸是城寨的活幌子,引来多少客人,红极一时。」
邱雨深深吁了一口气,伸手自腰间模出一包烟。
邱晴露出厌恶的神情来。
邱雨拾起打火机向她摔去,被妹妹眼明手快地接住。
「替我点火。」
邱晴真是原则管原则,「我不是你的婢妾。」她强硬地说。
邱雨放下香烟,「你这样讨厌,将来怎么处世,一定会给人修理。」
邱晴走到窗前,楼下是一个广场,看下去,只见簇新的车马,闪闪生辉。
她叹口气说:「城寨真是破旧,环境恶劣。」
邱雨笑,「但是它收留了多少苦难的人。」
讲得这样文艺腔,连邱晴都笑了。
「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不愿意倚赖我们。」
邱晴坐下,「不是这个意思,我的生活费用,还不是由你们支付。」
「那么,你是不愿意我们负累你。」
「更加离谱。」
「难道,你是想与我们划清界限?」
「不要瞎猜。」邱晴抬起头来。
「今晚不要回去了,留在这里陪我。」
邱楮意外:「你不用上班?」
邱雨告诉妹妹:「天天失眠睡不著。」
「杰哥呢?」
邱雨不出声,半响才笑起来,「你记不记得他刚出来那段日子?天天在家门口等我下班去宵夜,真是个不贰之臣。」
邱晴说:「那时母亲挺不喜欢他。」
「他现在起飞了,忙得很呢,不大见得到人。」
「那你该找朋友逛逛街喝喝茶消磨时间,许多不做事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的,你至少还有班姊妹淘,不比我,我真是一个朋友都没有。」
「小曾呢?」
「我不认识这样高贵的人。」
酸溜溜的语气使邱雨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