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莲娜忽然发觉母女之间的位置已经调转,从此之后,她会是这个家里的可怜虫。
她胆怯,退后一步,看到守丹眼中冷冷神情。
她们之间已没有可能和平相处,不是母虐杀女,就是女虐杀母,现在要看招莲娜如何自保了。
她踉跄地退到主卧室去。
守丹在她身后说:「我想我们最好换一换房间,限你一小时内把衣物搬到那边去。」
罗伦斯洛不作声,他觉得守丹很合理,毕竟,合约中的乙方是梁守丹,不是招莲娜。
招莲娜忽然哭了。
罗伦斯洛不忍,「守丹,我陪你出去喝杯茶。」
「不,」守丹说,「我要看她动手。」
她坐在沙发上,翘起双腿,学著她母亲的姿势。
招莲娜如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叫佣人来帮她收拾杂物。
罗伦斯洛忽然说:「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守丹又笑了,这人恁地猾稽,她不介意把他留在身边。
「心扉,你是个聪明人,相信你不会觉得意外,你已叫我小心脚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大抵已经知道什么样的路在等著我。心扉,我们还是不是朋友?请告诉我,如果你不再愿意与我结交,我会明白,守丹。」
「守丹,无论你的际遇怎么样,我都视你为朋友,心扉。」
守丹安乐了。
她当然不会把她的遭遇告诉于新生。
于新生一个劲儿问:「国际学校好不好,说来听听,关于它的传闻实在不少,听说老师对于学生吸大麻眼开眼闭?」
好奇得不得了。
守丹但笑不答。
「男女同学之间的约会据讲也很普通。」于新生仍然兴奋。
守丹终于笑笑说:「还有,我们按时举行天体营,以及有冶艳节目的派对,你要不要来参加?」
于新生这才知道过了分,有点羞愧。
守丹觉得他幼稚,是因为她已在一夜之间长大。
不过于新生仍然有他可爱的地方。
在于伯母眼中,梁守丹可一无是处,经过旁敲侧击,她自儿子口中知道梁父早已去世,梁母不务正业,可是最近环境忽然阔绰起来,其中必有蹊跷。
于太太不能容忍这样的人家。
她没有正式反对儿子同梁守丹来往,这样,只怕会把少年逼向孤立的道路,但是,于太太也聪明地让儿子知道,她不喜欢梁守丹。
「心扉,真相比于伯母所想象更坏一千倍,她不喜欢我,自有她的道理,那淡淡的,爱理不理,她那半透明的神情,使我回忆起舅母的脸色,她们的眼楮永远不会正视我,嘴角似笑非笑,充满鄙夷,真厉害,再厚的脸皮也挡不住那锋利的轻蔑,我想,我终于会知难而退,就像我从此以后,都没再上过舅舅舅妈的门一样,有时,我颇为想念他们的婴儿,他应该入学了吧,唉,有那么精明能干的父母亲,真是幸运。」
「守丹,你与于新生的友谊,与他母亲无关,请勿混为一谈,哪里都有势利的人,过去的经验无谓长记,目前你的处境千钧一发,需要极端小心处理,切勿疏忽,你的朋友,心扉。」
罗伦斯洛继续做他的中间人。
他通知守丹,侯书苓约她见面。
「仍然到他那里去吗?」
「是,他喜欢你那件黑色的衣服。」
「那是母亲的旧衣。」
「他不介意。」
「但那件裙子并不适合我。」
「那么,你另选一件黑衣吧。」
「有没有叫我母亲同去?」
「没有,」罗伦斯洛停一停,「你似乎不必担心她没去处,我私人的经验告诉我,手头阔绰,不怕没有亲友。」
守丹笑了。
「你不必害怕,侯书苓不是坏人,你应付得了。」
守丹反问:「为什么要用到应付这种字眼?」
「因为做人像打仗,不是你垮下来,就是他倒在地上。」
守丹沉默一会儿问:「没有旁的办法?」
「小朋友,圣人哲人研究了几千年,均不得要领。」
就像她妈与她,从来未试过和平共处,不不不,在守丹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是爱她的,守丹记得她一哭,就有人抢著把她抱在手中,她自称妈妈,叫守丹宝宝。
那时,守丹的生活是丰盛的,为著要她多吃一口奶或是半碗麦粉,妈妈几乎哀求她。每年冬季都添置新大衣,亲友会啧啧称奇:「哪里找来那样可爱的小靴子。」
守丹泪盈于睫。
罗伦期洛误会了,「不怕不怕,我会陪你去。」
守丹说:「不,我真的不怕。」
罗伦斯洛羞愧地别转面孔,「也许我真到了辞职的时候了。」
守丹诧异,「为什么,你做得那样好。」
罗伦斯洛变色,这是他所听过最讽刺的一句话,叫他无地自容。
守丹说下去:「无论怎么样,只要不向亲友赊借,我已经心足。」又问,「你可有看过他们的脸色。」
罗伦斯恻然。
守丹又笑!她有两个朋友,没想到罗伦斯洛是其中之一,他所提供的反面教材足够守丹一辈子应用,还有一位,当然是心扉了。
心扉同罗伦斯洛完全不同,她是良知型朋友,不住励志。
鞍约那夜,守丹自顶至足重洗一次,濡湿长发散发著芬芳,她穿上整套新衣新袜,感觉之好,像是脱抬换骨,把旧的梁守丹,连带历年来受的肮脏气,全部丢在脑后。
真悲哀,她不但不觉得害怕,且有点感谢侯书苓这个人,她心甘情愿去赴约。
没想到侯书苓约她在公众场所,她轻轻走进餐厅,罗伦斯洛跟在她身后。
已经有人转过头来惊艳!这长腿美少女是什么人?
著著她轻轻走到侯书苓面前,才恍然大悟,露出会心微笑。
侯书苓比她早到,他仍然没开口说话,只是礼貌地招呼守丹坐,脸上那股倦容依旧不褪。
守丹好奇,是什么令得他那么累?
照说,一个公子哥儿,锦衣玉食,自由自在,应该轻轻松松快活才是,但是侯书苓却似永远心事重重。
他虽然没有讲话,守丹却不觉他无礼,这次他们坐得比较近,守丹可以看得出他眼神中的关注。
侯书苓仍然没有吃东西,满满的碟子递上来又撤下去。
守丹吃了一半,罗伦斯忽然对她说:「守丹,你且去化妆间补点粉。」
守丹一怔,立刻明白了,知道他俩有话要说,立刻站起来避开。
她没有去化妆间,走到酒吧一张小桌子上坐下。
真凑巧,隔著屏风,她听见有人在谈论侯书苓,还有,她。
那是两个男人,千万别低估男说是非的能力。
甲:「真佩服侯家,出尽百宝,老的不行,来嫩的,务求让唯一的承继人改邪归正。」语气充满揶揄。
乙:「上次那位艳妇,我欣赏得不得了,可惜侯书苓无动于衷。」
甲:「没想到又弄了个小女孩来。」
乙:「人家胎发还未落掉,真是,有时也要积点阴德。」接著作悲天悯人状叹息起来。
守丹诧异,没想到世上有比罗伦斯洛更滑稽的男人。
她没听他们把话说完,轻轻站起来,到底年纪轻,忍不住恶作剧,把一张粉脸探过屏风那一头,吓得那两个中年男人一大跳,僵住,作不得声。
守丹满意了,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去。
侯书苓像是已与罗伦斯洛说完了话。
他们预备离去。
奇是奇在分别坐两部车子,仍然由罗伦斯洛陪著守丹。
招莲娜独自坐在客厅中等守丹回来。
守丹自己用锁匙开了门,听见黑暗中传来沙哑的声音:「别开灯。」
守丹不理她,一径返卧室。
「且慢。」招莲娜叫住女儿。
守丹「霍」地转过头来,「你跟我听住,请你记得牢牢,现在由我发号施令,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招莲娜本来想在黑暗中与女儿好好地谈,问一问适才见侯书苓的来龙去脉,谁知守丹根本不想跟她说话。
她站起来,歇斯底里地问守丹:「你为何这样对我?」
守丹对这个指责大惑不解,「我们不是一向这样待对方?」
招莲娜愣住。
守丹已经趁这个机会进房去把门关上,疲倦地靠在门上。
不不不,极小极小极小的时候,母亲是爱她的,寸步不离把她带在身边,小小守丹时常感觉得到母亲柔软的嘴唇接触到肌肤的美好感觉,丹丹,丹丹,是母亲呼唤的声音,她与父亲每朝第一件事情便是来看她。
但那已是上一世的事,一个人若记得前世的事,一定是妖怪。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所有笑脸一去不返,母亲先是哭,眼泪干涸之后,便再也不接近守丹。
梁守丹曾经拥有过父亲与母亲。
现在两者都没有了。
「心扉,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们都曾立志,要做一个怎么样怎么样的人,我们都曾天真的以为,只要发奋、努力、好好做人,愿望就可以达到,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发觉,原来,等待著整治我们的,是命运模子,不管我们愿不愿意,便套将上来挤压,终于,我们忍著疼痛在夹缝中畸怪地存活下来,这时,同我们原来的样子,已有著很大的出入,真是唏嘘,心扉,我们身不由已。」
「守丹,我十分词穷,不知如何安慰你才好,偏偏自你的窗户看出去,那一角天空,天天灰色,假使我说,有另外一扇窗户,那外头的天空,碧蓝澄明,你会不会相信?」
「心扉,请问那扇好窗子在哪里?」
「守丹,那样的窗子,是要你很勇敢很耐心地去寻找的。」
守丹读完信,叹一口气。
她问:「于新生,你是我的窗户吗?」
于新生听得一头雾水,只是笑。
「你这个傻小子,你根本不晓得窗户在哪里。」
于新生看著女友,「女孩子们到了青春期都打哑谜吗?」
一次于新生送她回家,叫罗伦斯洛看见,问:「那是谁?」
「同学。」
招莲娜马上坐到他们二人之间的沙发上,一脸幸灾乐祸,专等有人吵架。
「侯先生不会喜欢。」
守丹淡淡说:「那侯先生不该忘记在合同上提这一笔。」
罗伦斯洛吃了一记闷棍。
招莲娜笑得如一只夜枭,「侯先生不喜欢,还是罗伦斯洛不喜欢?」
守丹马上说:「罗伦斯,你没有必要隔天来这里巡视。」
罗伦斯洛迁怒招莲娜,「你是该搬出去了。」
「不,」守丹笑笑,「她可以住在这里,一辈子也不用搬,是不是,母亲?」
招莲娜瞪著守丹。
罗伦斯洛怪笑起来,「莲娜,不由你不服输,守丹比你年轻,比你强壮,她还有大把岁月,可以慢慢收拾你。」
「心扉,那个温柔地一下一下拍我背脊,直至我入睡的人,是谁呢?我还记得,有人总是亲手喂我,在我耳边说:‘丹丹慢慢吃,吃多一点,快高长大,勤力读书,孝顺父母。’那,又是谁呢?」
「守丹,你比我清楚,那是你母亲。」
「心扉,我也知道那是妈妈,她在多年前已经故世,我成为一个孤儿。」
「罗伦斯,别同我作对,我们出去兜风。」
罗伦斯洛把车子驶到山上。
「告诉我,罗伦斯,侯书苓是否有病?」
罗伦斯一怔,「什么病,你看他像个病人吗?」他否认。
「有许多病是看不出来的,」守丹说,「譬如说,我有病,我妈妈也有病,」她笑嘻嘻地看著洛君,「你也有病。」
罗伦斯洛悻悻然,「守丹,你越来越不可爱了。」
守丹再问:「侯书苓有没有我们这样的病?」
罗伦斯洛答:「你自什么听来的谣言,我同你说,外头不知道多少人妒忌他,你看他这个人,要才有才,要钱有钱,是侯家唯一的继承人。」
「他有没有结过婚?」守丹好奇。
「这年头谁没有结过一两次婚。」他不肯正面回答。
守丹有点佩服他,许多伙计喜欢把老板的隐私传得路人皆知,以示权威,罗伦斯洛倒是从头到尾不肯讲一句半句是非。
「你自己找机会问他岂非更好。」
「你呢,」守丹问,「你有没有结过婚?」
「十年前结过一次,」对于本身的事,他非常坦白,「离婚后才认识你母亲,那段婚姻只维持了两年。」
「有无孩子?」
「很不幸,没有,也很幸运,没有。」
「呵。」
「我们都不是带孩子的人。」罗伦斯洛居然与守丹谈了起来,「叫我天天下了班赶回家抱婴儿,我没那个本事,知道自己做不到,而不去做,不算太坏,最差是那种明知做不到而硬是不负责任去乱做的人。」
守丹笑,没想到洛君还是个哲学家,讲出一番似是而非的道理来。
「我不是不喜欢孩子,人家的孩子我却喜欢得不得了。」
「将来,或许你会考虑再婚以及养育孩子。」
「将来?」他一脸彷徨,像是天苍苍野茫茫的样了。
「侯书苓可有孩子?」
「没有。」洛君摇摇头,「侯家快发疯了。」
守丹突发奇想:「能不能够把没人要的孩子挪到要孩子的家里去?」
「你才真是个孩子。」罗伦斯瞪她一眼。
「你想,」守丹说下去,「侯家若愿意领养我,那该多好。」
这回轮到罗伦斯洛笑得落下泪来,这个厉害的小大人终于露出破绽来,原来她也有这样幼稚天真的幻想。
守丹叹口气,「不怪你笑,我不该做这种春秋大梦。」
罗伦斯洛收敛笑意,「侯书苓十分喜欢你,你并非多心。」
「心扉,小时候看过无数童话,都有关巫咒:好好的公主王子,受咒过变成丑陋的怪物,只有在夜间,才能有数小时打回原形做一个人,但是,我一直怀疑侯书苓刚刚相反,终有一日,他会脱下人皮,变成怪兽,我想得太多了,我老觉得我已未老先衰。」
「守丹,可见你对目前处境有多大的恐惧,你要鼓起勇气,面对现实。」
守丹笑了,对于她,心扉已经尽了力,朋友只能够做那么多,要求再过分,徒然吓怕人,使人退避三舍,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人抱怨没有朋友的道理。
守丹不得不承认她也有很多开心的时候,像下大雨,她的车子驶上学校斜坡,见到众同学冒雨向前进,她推开车门唤他们上车。
像每次周末与同学聚会,都可以穿上得体的新衣裳。
像完全知道,未来一年的开销从何而来。
侯书苓似有意与她培养感情,每个星期抽时间出来与她吃饭,罗伦斯洛总在一旁做陪客,侯书苓照例从不说话,憔悴的眼楮里却似有千言万语。
守丹大胆地尝试打破缄默,从今天天气开始,罗伦斯很佩服她的勇气,捏著一把汗。
侯书苓小心聆听,偶尔点点头,却没有回音。
情况十分令人气馁,守丹已经不是爱讲话的人,踫到完全不讲话的他,一顿饭时间,很多时侯,只有餐具叮叮轻微作声。
终于守丹忍不住问:「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罗伦斯洛想制止已经来不及,只见侯书苓一怔,嘴唇蠕动一下,本来想说话,终于又紧紧闭上嘴巴。
罗伦斯瞪守丹一眼。
守丹有心要支开这个忠心耿耿的伙计,「罗伦斯,你不是说有个要紧的电话要打?」
罗伦斯心里直说:梁守丹,你是只妖精。
但是他的主人侯书苓给他一个眼色,叫他离席。
他不得不识相地暂避。
守丹看著侯书苓一会儿,轻轻说:「你有心事,不妨说出来散散心,我有双好耳朵。」
侯书苓牵牵嘴角。
「我比你想象中懂事得多。」
侯书苓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温柔,「安慰我不是你的任务。」
守丹有点欢喜,有点失望,他的声音,不是她两度在黑暗中听到的男声。
奇怪,那又是谁呢?
守丹问:「那么,我的任务,难道只是穿件好看衣裳陪你吃顿饭?」
侯书苓想一想,才答:「你已经奉献了你的时间,时间是我们最宝贵的资产。」他叹口气,「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
守丹一呆,被他那么一说,她倒觉得悲凉起来。
「我希望你不致于觉得度日如年。」
「呵不,我很开心。」
轮到侯书苓意外,过一会儿他才说:「谢谢你。」
守丹刚想问他谢什么,罗伦斯洛匆匆过来,「老先生……」俯到老板耳畔,讲了几句话。
侯书苓立刻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就走。
罗伦斯洛只来得及对守丹说:「司机在楼下等你。」
主仆两人急急离去。
老先生,那一定是侯书苓的父亲。
守丹一个人坐在桌子上,侍者刚好拿冰淇淋上来。
她推开玻璃碗,刚想走,有人过来说:「我可以坐一会儿吗?」
守丹抬起头,呵,她认得她。
她们有过一面之缘。
她是那个姓陆的女演员,那一日,守丹跟母亲去侯家轮候面试,她比她们先到。
今日,她亦艳光四射,一件红色透明莱斯短裙低胸低背,把全身百分之七十皮肤暴露在外。
「陆小姐请坐。」守丹说。
「我们见过。」她笑笑。
守丹颔首。
因是同道中人,一见如故,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早就知道你的机会比我大。」
守丹老实说:「那天去见侯先生的,是我母亲。」
陆小姐大奇,「她?别开玩笑了,她怎么行。」
「她以为她自己行得很呢。」守丹十分讽刺。
陆小姐即时明白叹口气,「我亦与家母不和。」
「相信令堂不及我母亲荒谬,有人问她婚姻状况她就误会人家要吃她豆腐。」
「嗯,不肯承认人老珠黄。」
「其实在年青人眼中,她就是个可笑的老女人。」
陆小姐若有所思,「我们到了那个年纪,会不会同样失策?」
「绝对不会,一过三十岁,我会用黑布把面孔蒙起来。」
陆小姐笑得弯腰。
「敬你一杯。」
两个年轻世故的女孩子谈得十分合拍。
陆小姐说:「你放心,侯书苓是个好人。」
守丹问:「你怎么知道?」
「几年前,我跟他签过一纸合约,为期一年。」
原来她是过来人。
「那日,我通过罗伦斯洛去找他,本来相当有信心,一见到你,知道不是对手,不过侯书苓十分大方,给了一笔可观的车马费。」
守丹不出声。
「果然,今天看见你同他在一起,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他为人慷慨,不妨向他多要点东西,将来会用得著。」
守丹点点头,这算是忠告。
「罗伦斯洛是越来越像只老鼠了。」
守丹不忍,替洛君辩护:「他对我不错。」
陆小姐笑,寒暄已毕,她想回自己的桌子,「改天喝茶。」
守丹却唤住她:「我想请教你。」
陆小姐颇有点受宠若惊,「什么事?」
「侯书苓是否有病?」
陆小姐一怔,「据我所知,他身体健康。」
「心理上呢?」
陆小姐笑了,「粱小姐,我同你,都有自虐虐人习惯,严格来说,亦应看精神科医生。」
守丹不肯放弃追问,「他是个正常的人?」
「他是一个罕见的君子。」陆小姐语气十分肯定。
说完她站起来,那边厢自有男士把她接过去。
守丹却不相信,哪有正常人专门同女人订古怪合同。
她呆半晌,才取饼手袋,独自下楼。
司机看见她,连忙把车子驶过来,替她开车门。
守丹并没有对侯书苓说谎,她的确有高兴的时候,每一个女孩子一生中都起码有一段日子应该过得像小鲍主,守丹认为她的愿望已经达到。
她有些同学一直过著惬意的生活,守丹去看过,私人卧室宽敞光明,睡床上有粉红色纱质帐篷,雪白的书桌上放著香水瓶、贝壳,以及糖果,她们的母亲称她们为妈妈的小鲍主。
守丹第一次觉得她也像小鲍主。
当然,她需要付出代价。
像童话中那些走进迷宫的美女,终于会踫见迷宫中的主人魔君。
一连三天,罗伦斯洛都没有到守丹处来。
守丹乐得耳根清静,招莲娜却忐忑不安。
守丹冷眼旁观,觉得母亲可怜,实在是吓怕了,更无半点自信,一点风吹草动,便越想越远,颤抖起来。
她同守丹说:「打环宇通找阿洛来问个究竟。」
守丹搔搔头,「不必心急,他自会出现。」
「是不是你言语间得罪了他?」
守丹有点不耐烦,「你为什么不问他是否不小心得罪了我?」
招莲娜不再出声。
「别把他看得太重要,他同我一样,不过是个受薪伙计。」
招莲娜不安,短短日子内,她已习惯新生活,她已联络到新朋友,她贪图逸乐,不愿再看到一张张最后通知的紧急帐单,不想回到陋室,害怕好日子会结束。
招莲娜问:「会不会是因为那姓于的小子?这个书还读下去干什么呢,不过是个幌子,反而误了正经事。」直抱怨。
她也许是第一个央求女儿不必再继续求学的母亲。
守丹讪笑,「你不是一早同侯先生讲好的吗,我的教育费是最主要条件之一,忘了?」
招莲挪气呼呼,「狗咬吕洞宾,这上下你想想除了我还有谁为你好?你若能正式嫁入侯家,也好叫我放心,与其读书,不如在正经事上用工夫。」
守丹眼角都不看母亲,「为我好,还是为你好?」
她不屑地回房去写信。
「心扉,将来,最出卖我身份的会是我的一双手,在佣人走了之后,我曾做粗活达一年之久,本来不算细结的手变得更为粗糙,我常常把它们收藏在口袋里。」
「守丹,为一双手而发表伟论,可见你心情已大好,手是我们的工具,不是装饰品,不必介怀形态,应当讲究它们的实力。」
侯书苓的消息终于来了。
罗伦斯洛像是有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的样子,黑眼圈,胡须茬,所以讲,什么工作都不易做。
一坐下来便说:「侯老先生做了一次心脏手术。」
一句简单的话解释一切。
他拭一拭汗:「刚刚度过危险期。」
招莲娜问:「侯老先生什么年纪?」
「侯书苓是他中年才生的孩子。」
「他有什么事,侯家全副身家都是侯书苓一个人的了?」
罗伦斯洛瞪招莲娜一眼。
守丹问:「侯书苓很紧张吧?」
罗伦斯洛想,这才是人讲的话。
守丹又说:「大概有一段日子见不到他了。」
「你猜错了,他约你今晚见面。」
守丹问:「为什么他从不亲自开口?」
「梁小姐,」罗伦斯洛笑,「你也总得赏我一口饭吃吃。」
那日罗伦斯洛失陪,或是说,侯书苓不用他陪,梁守丹则从来没要过他陪。
他感喟说:「守丹,只有你不曾看不起我。」
守丹想起陆小姐说过他似只老鼠,有点同情。
守丹温和地答:「你对我们母女特别好。」
「你母亲也待我不薄,我们都不是坏人。」
守丹笑得弯下腰来,「你不是她的女儿当然这样说。」
对粱守丹来讲,招莲娜所有的苦衷与苦楚都不及出卖女儿来得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