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年在七点整的时候按响了慧心家的门铃。
蕙心既是个原则性强的事业女性,她必定喜欢男孩子准时,所以斯年算得分秒不差。
饼了一阵,木门慢慢打开,隔著铁闸,他看见一个中年妇人。
「请问找谁?」中年妇人问。看样子她是蕙心母亲,母女俩十分相像。
「慧心在吗?我是傅斯年,伯母。」斯年微笑。「我们约好了七点钟来接她的!」
「约好七点钟接她?」母亲意外的。「但是她不在家。」
「不在家!」斯年的满腔热情被淋了一盆冷水。「她去了哪里?她——哎!怎可能?」
蕙心母亲打开铁闸,让斯年进去。
「我不知道,她一直没有回家,」母亲的风度很好。「只匆忙的打个电话回来,说有事!」
「有事?」斯年失望巳极的站在那儿。「我们上午就约好的,她有事怎不通知我?」
「你坐一下,真抱歉,」母亲摇摇头。「她没说是什事,想来是临时发生的,相当重要的!」
「那——」斯年不知道留下等她好?或是离开?显得十分尴尬。「她也没说什时候回来吗?」
「没有!她在电话中好匆忙!」母亲摇头。
「她也没说升级做人事经理的事?」斯年问。「我们就是为这件事庆祝的!」
「哦?她升级做人事经理?」母亲睁大眼楮摇头。「这孩子什也没说,她的个性就是这样!」
斯年摇摇手,终于下定决心离开。
「那我回家去,她若回来,请她立刻给我电话!」斯年拿出一张名片,上面有家中电话号码。「整个晚上我都会在家等她!」
「好!她回来我立刻让她打电话!」母亲说。她对斯年印象很好,他原是好条件的男人。
「谢谢伯母!」斯年走出大门。
「不必客气,有空来坐!」母亲说:「你们是同事吗?傅先生?」
「叫我斯年好了,我们是朋友,不是同事,」他微笑。「她没提过我?」
「慧心的毛病是什事都不告诉我!」母亲风趣的。「无论如何,我巳经认识你了,斯年!」
斯年挥手,落到楼下。失望整个占据了他的心灵,蕙心居然有事不回家,又不通知他,白白辜负了他整个精心设计的节目。慧心临时有什事呢?
他驾车返回家去,坐在沙发上喝啤酒,他眼楮定定的,呆望住那寂然的电话。
慧心该有电话来了吧?她该来电话了吧?
从七点半一直等到十点,整幢屋子静得只闻他自己呼吸声,电话没响,慧心没消息。
他的耐性几乎完全消失,她去了哪里?
然后十一点,十二点——他整个人等僵了,硬了,连饥饿也忘了,她居然还没回家!
她不是一直坚持早睡早起,生活有规律吗?她不是一直绝少有夜生活吗?她不是总是在拒绝约会吗?她——去了哪里?和谁?
一个男人?怎样的男人?
再也无法控制的恶意充满了心胸,他抓起了车钥匙,也不顾时间太晚,整个人冲出大门。
汽车如箭般前驶,十分钟就到了蕙心家。
他把汽车停在大厦前,他相信她还没有回家,否则她母亲一定会让她打电话的!
但是十二点多了,她——可能去哪里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斯年在车中如坐针毡,他又开始怀疑,是否她已回家,故意不给他电话?
正想不顾一切地冲上楼去,一辆出租车驶来,停在大厦门前。
不是慧心是谁?她回来了,这个时候,而且一个人!
她没有看见斯年——是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会在这儿,她的神色平静而偷快,一点也不疲倦。
她看来——完全忘了斯年的约会,完全忘了!
在她正待进人大厦门时,他叫住了她。
「蕙心——」
她呆怔一下,看见他和他的平治四五0。
「斯年?」她意外不能置信地叫,然后走过来。「这晚了,你等在这儿做什?」
「你到哪里去了?这个时候才回来?」他气愤的。
他是气愤又失望,她竟是一副若无其事,她——真可恶!
「有事,公事!」她淡淡。「你还没说为什在这儿?」
「你——你不知道吗?」他吸一口气。
「你在生气?为什?你——」然后她突然想起七点钟的庆祝约会,嘴巴张大,用手拍在额头!
「老天——我们约好了七点的,是不是?我——哎!我怎会忘了?忘得连一丝影子也没有!」
「也许你有忘记的理由厂‘他冷冷地说。
「不要这样吧,好吗?」她歉然的。「我真是忘了,绝对不是故意的,今天一整天都胡里胡涂的忙,这个人来,那个人往,我居然忘了!我道歉,好吗?」
他不响,静静地望住她。
她的神色是真诚而可爱的,坦白直率的可爱,只是——他心里实在不好受,她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斯年,讲句话,好不好?」她坐上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总公司有人来香港,老总要我作陪,我的职责所在,推辞不了,真的!」
「你有理由这做!」他还是负气的。
他在她心中一无地位,全无分量。
「斯年,你不是这小气的人吧?」她拍拍他的手。「笑一笑,嗯?」
「我不是小气,只是失望!」他冷淡的。「我的约会,我安排的节目你根本不重视,我——很失望I」
她皱皱眉,她是歉然的,但是她道过歉了,还要她怎样?她说过是身不由主的公事。
「你从七点一直等到现在?」她吸一曰气。
「可以去问你母亲!」他望著黑暗的前面。他和她的前途也这样茫然不可预知,是吗?
「真抱歉——你还没吃晚餐?」她叫。
他淡淡地摇头,再摇头。
「我回去了厂‘他说。
「斯年——」她抓住他的手,没有下车。「不要这样,好吗?明天我请你,算作补偿!」
「斯年——」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承认是我错,你一定要生气我也没法子,我只能说——我真心致歉!」
说完,转身推开车门下去。
从车边一直走到大厦门口,她其实希望斯年叫住她,接受她的歉意,她实在——相当喜欢斯年这样的朋友。他不出声,任她这走回家,她心中的失望一圈圈扩大,扩大,她将——失去他这朋友?
罢迈进大厦,她巳不再存任何希望了,原是她不对,至少她该给他一个电话,他是个骄傲的男孩子,她伤了他的骄傲!
「慧心——」背后传来他的声音。
她竟然有著无法抑制的喜悦,她开心地停步,转身,奔向他的汽车。
「你原谅我了?嗯?」她站在车门边。他望著她,深深地望著她好久,好久,然后伸手把她接进汽车,紧紧地拥住她。
「我爱你,不要再假装不知道,不要再冷待我!」他吻她,有些激动地吻她。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没有挣扎,却也——没有热烈的反应。
好一阵子,他才放开她。
「你是个残忍的女孩子!」他凝视她。
她摇了摇头,微笑一下,不表示意见。
「你的心里不能为我留出一小块地方?」他问。
「我——我陪你吃点东西!」她说。
很明显的在逃避这问题。
他轻叹一声,发动汽车。
「你不怕时间太晚?」他问。
「巳经晚了!」她说!
「为公事,你可以在外面直到午夜,你就不肯陪我久一点!」他说。
「这怎一样呢?」她笑。「你越来越孩子气了!」
「你实在太不公平!」他摇头。「没有任何其它女孩子这轻视爱情!」
「不是轻视,是——爱情对我来说,太早了!」她说。
「但是它已经来了,怎办呢?」他望著她。
「若是真爱,它始终会在那,该是永恒的!」她说得很好。「我——并不担心!」
「只苦了爱你的人!」他叹息。
「不要斤斤计较,去爱人——也是一种快乐,是不是?」她笑。「现在或者我对你比较冷淡,说不定——」
她停下来,他却急了!
「说不定什?」他追问。
「说不定——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她半开玩笑。
「会吗?会吗?一辈子的时间?」他握住她的手。「你不是骗我吧?」
「你会是我的第一个考虑的人选?」她说。
「第一个?不是惟一的一个?」他叫。
「不要贪心!」她笑。「至少,这是希望!」
「除了希望,我还得要信心!」他说。
「信心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得到的,是不是?」她说。
「这些日子你还不相信我的真诚?」他说。
「相信,而且——我承认喜欢你!」她说。
他呆怔一下,慧心第一次这坦白的表示,是吗?
她说喜欢!
「这是你给我的信心?」他抓住她的手摇一下。
「不知道!」她摇头。「不过——斯年,这并不代表允诺,你我都有另交朋友的权力!」
他看她一眼,不能在这个时候要求太多,他不笨。
「当然,就算你是我太太,也有交朋友的自由!」他说。
「我很高兴你这说,斯年!」她笑。「今天的事我抱歉,明天由我安排一次晚餐!」
「一言为定,不能再黄牛了!」他变得好开心。
「绝对不会,」她肯定的。「七点钟我在家等你!」
「还把我正式介绍给你父母!」他说。
「当然。」她心情出奇得好。
似乎——前途充满了希望呢!
这该是斯年和慧心的第一个正式约会吧?
可能因为昨天对斯年的歉意,蕙心今晚有著平日难见的温柔,斯年想,这是不是一个好的转变呢?
坐在灯光柔和的夜总会里,他长长久久地凝视她,她也不闪避,只是微笑,含蓄的微笑。
「很意外,你一直没有请我跳舞!」她说。
「我们现在是第三类接触,心灵接触!」他半开玩笑。
「哦!有沟通吗?我可感觉不到!」她说。
「不要残忍地破坏气氛!」他摇摇头。
「不能说是残忍,只是理智!」她笑。
「现在不是理智的时候!」他举起面前的酒杯。「祝你升官!」
「升官!语气不真诚!」她拿起杯子喝一口。
「厉害!」他笑。「你升官,我的希望就减少一分,如果有一天你代替老总,我可以说绝望!」
「你真这想?」她问。
「这是事实!」他说。「那个时候你可能全心全意都在事业上,心中再也容纳不下任何人!」
「又或者我目的已达,功成身退呢?」她说。
「会吗?你?」他盯著她看。
「或者!」她笑。「我只是在证明一件事,我的存在价值不会比任何成功男士低,他们做得到的我都行,但——我并没有无穷的野心,真的!」
「我知道你是在考验我的恒心,毅力。蕙心,我们可以说是耗上了吧?」他说。
「不要误会,我绝对无意考验你,你可以随时转头走,我绝不怪你!」她说。
「到有一天我——心灰意冷时,说不定哦!」他笑。
她轻轻地慢动手里的酒杯,微笑不语。
「慧心,费烈——找过你吗?」他突然问。
她很意外,为什提费烈?
「他是君子,你比我清楚!」她说。
「没有电话?」他再问。
「我以为他不在香港!」她肯定的。「你呢?」
「见不到他,所以怀疑!」他说:「以往——我们即使踫不了面也通个电话!」
「或者在拍拖?」她问。
「难了,他不像我,他挑剔得很,看不上眼的女孩子,绝对不会约!」他说。
「很正确,何必浪费时间呢厂‘她说。
「有时候我发觉,你和费烈的许多观点不谋而合,所以我相当——紧张!」他说。
「所以——我也是个不想浪费时间的人!」她含蓄的。
他明白了,很鼓励似的。
「我们跳舞!」他站起来,带她进舞池。
这一次,她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很温柔地依著他,很有情侣味道。
当然,目前来说他们还不是!
他很满意,这些进展啊!
「昨天见到你母亲,和你很像!」他在她耳边说。
「相像的只是外表而巳,妈妈是个主妇,她甚至不想出来工作!」她摇著头。
「那,她怎生了你这个女儿?像父亲?」他问。他喜欢她的头发弄痒他脖子的感觉。
「都不像,主要的还是时代,社会的改变,」她淡淡的。「女权理应高涨!」
「女权也来了,我真的担心!」他笑。
「担心在未来的日子里,男人是否越来越没地位?」她会意的。「那要看男人的表现了!」
「男人的表现!」他还是摇头。「会有一天沦为二等公民吗?」
「不要说得这可怕,二等公民!」她盯他一眼。「难道以前女人是二等公民?」
「我不敢讲!」他笑。「说不定有这一天哦!男人是二等公民,女人主宰一切!」
「不要用这个字眼,主宰,很不好!」她说。
「你说什,我只有听的份儿,是吗?」他笑。
「别这样,还是个男人吗?」她摇摇头,自动把脸儿靠在他的下颚。
他很满意,真的。两个人似乎在一个漩涡里转呀转的,感觉上,他们是接近多了。
「蕙心,等会儿——到我家去坐坐?」他问。
「你家?」她抬起头。
「你从来没有去过,不是吗?」他说。
「我从不去任何男人、男士、男孩子的家!」她说。
「不能为我例外一次?」他问。
「为什?在你家也有个庆祝会?」她不置可否。
「没有庆祝会,我是诚心邀请!」他说。
「我——不习惯和长辈相处,我不是个善于和他们打交道的人!」她说。
「没有老人家,我自己一个人住!」他笑。「很早我就搬出来独立了!」
「哦——」她笑一笑。「方便追女孩子?」
「别把我看成这种人,是侮辱呢!」他抗议。「以往除了文珠,很少女孩子去过!」
「还不肯承认和文珠的感情?」她笑。
「你不是在嫉妒吧?慧心。」他小声叫。
「是啊!我嫉妒了。」她忍不住笑。「嫉妒得要死!」
他盯著她,紧紧盯著她。
「你若真嫉妒,我现在死而无憾!」他正色说。
「不许说这样的话!」她皱眉。
「那去我家!」他目不转楮地凝视。
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去是不去?回答我。」他紧盯著不放松。
「好!」她回答得爽快。
「你——答应去了?」他惊喜得反而不相信了。
「是!只是去你家,有什这严重的?」她说。
「许多女孩子——会以为这是心怀不轨!」他笑。
「那些女孩子对自己没有信心。」她说。
他凝视她一阵,轻轻叹息。
「你知道吧?你的自信实在太吸引人!」他说。
「不觉得!我——很冷。」她说。
「你是指‘性’?」他问。
「各方面!」她神色自若,没有被那个「性」字吓倒。
「你——不介意谈谈这问题吗?」他问。
「学校的生理卫生课?」她笑了。
音乐停了,她们回到座位上。
「你对婚姻的看法怎样?」他问。
「看情形而定,可能很保守,可能很开放!」她说:「那要看对方是什人。」
「什意思?」他不明白。
「若有那一种把我烧熔了的感情,我会不顾一切的和他在一起,否则——我要一切正正式式!」她说。
「我们之间呢?」他凝望她。
「那叫我怎回答?」她笑。「我们才刚刚开始,是不是?先要培养感情!」
「我们才开始?」他轻叹。「我们巳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你看不见吗?」
「斯年,你应该放松心情,是你自己紧张!」她笑。
「不紧张行吗?恐伯连开始也不可能!」他苦笑。
「可是——斯年,你是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她谈得很认真。
「又给我鼓励和信心?」他叫。
「这是真话!」她微微闭一闭眼楮,十分妩媚。「我喜欢你,斯年。」
她不是第一次讲这样的话,他却依然激动。
「慧心——」他紧握住她的手不放。
「我并没有第二个男朋友,不是吗?」她再说。
她实在是真喜欢他的,她的内心早已被他感动,而且——他真是个出色的男孩子,她又不是铁石心肠,只是——野心吧!事业上的野心使她不表示。
她想,只要是真感情,他始终都是在这儿的,是不是?如果他变了,那也不算真情了。
「我——很蠢,很傻,是不是?」他笑了。「我以前从不是这样的,真话!」
「你很可爱,斯年!」她笑。
音乐再响,他们却没有跳舞。
「什时候你想走?」他问。
「如果去你家,现在走吧!」她站起来。她是洒脱出众的,即使在灯红酒绿之中。
走出夜总会,找到他的车,直驶他家。
「我很高兴你肯跟我回家!」他由衷的。
她没有出声,似乎在想另一件事。
「我——马上会离开香港一段日子!」她忽然说。
「哦!什时候?去哪里?多久?」他一连串的问。这消息显然震动了他。「怎陈家瑞没有说呢?」
「昨夜总公司的人才说起的,」她摇摇头。「下星期就得走,去三个月或半年,纽约!」
「我的天——」他怪叫起来。「去纽约三个月或半年?你被充军了?」
「去受训!」她说。眼中有异彩。「升了级,必须有人事方面的专业训练!」
「香港不能训练吗?纽约那个鬼地方!」他叫。
「总公司在那儿,有什法子!」她说。「我倒恨开心能出国看看!」
他不出声,一直回到家里。
「慧心,别去,好不好?」他正色说。
「别去!你——开玩笑!」她小声叫。
打开大门,他让她进去。
「真的!吧脆辞掉那份工作,以你的能力去哪儿都行!」他一本正经的。
「你孩子气!」她笑了。「我喜欢这份工作,而且在公司里我机会极好,为什要辞职?」
「为我!」他扶住她的肩,定定地凝视他。
她微微皱眉,这——不可成立的理由。
「斯年,别孩子气,」她婉转地说:「纽约又不是天边,你可以去,我——或者也能回来,而且三个月到半年,又不是很长时间!」
「你不在香港,我便没有信心厂他沮丧的。
「事情巳经决定了,斯年!」她歉然说:「而且——这机会对我十分重要!」
「我——在你心目中全无分量?」他盯著她。
「不能这说,」她好困难。「这久了,你该明白我,我并不是只想做个主妇!」
「慧心——」他似乎想讲什,忍住了。
「放心,你在我心目中的一切不会改变,」她柔声说:「我再说,你是我惟一的选择!」
「真话?」他拥她入怀。
「你要怎才信我?」她仰起头,轻轻吻他。
她也不是——全无表示,是吗?
一连几天,慧心都十分忙碌。
去签证,预备自己衣物,纽约的冬天是极冷的,香港穿的冬装绝对不够,还要预备一些受训的文件、资料。
忙碌中,她忘了许多人,许多事,包括斯年。
她说过,她是个事业至上的女孩子,何况这是她事业上一个里程碑,她万分重视。
奇怪的是,斯年和他那一伙人——文珠、费烈他们也好象突然失踪,连电话都没有一个。
起程的前一天,她向公司里的人辞行,然后步出办公室,这是下班的时候了!
明天要长途飞行,今夜一定得好好地休息,此去——三个月到半年,她会很想念香港和香港的一切。
受训难不倒她,因为她刚从学校毕业出来,念书的习惯还在,只是,她会很寂寞。
一定的,她会寂寞。
纽约也许有几个同学在念硕士,到了那边或者可以联络一下,她不是需要人照顾,而是同学能解寂寞。
走出大厦,立刻就看见斯年和他的车。
啊!斯年!这几天来第一次记起他的名字,她实在是忙坏了。
「斯年!」看见他,她是真开心的。
他微笑地望著她,也不说什。
她上车,拍拍他的手,有些歉意。
「这几天我忙坏了!」她说。她不能告诉他,她凡乎没有时间想起他。
「我知道!」他缓缓驾著车。「你去签证,你去买皮革,买厚衣服,买雪靴!」
「哦——你怎会知道?」她好意外。
斯年不是一直跟在她后面吧!
「我怎知道?」他耸耸肩,还是微笑。「我有千里眼!」
她不追究,女孩子最忌就是查根问底,惹人反感,她深知这道理。
「我明天就走!」她说。
「泛美一号班机!」他真是了如指掌。
「我的天,陈家瑞还告诉了你些什?我一天喝了几杯水?上了几次洗手间?」她抗议。
「别冤枉好人,不关陈家瑞的事!」他笑。
「哎——好吧!」她看看马路,不是回家的方向。「现在我们预备去哪里?」
「这些天我一直没有打扰你,临别前夕,你总得给我一个机会!」他说。
「我们不是要私定终身吧?」她打趣。
「正有此意!」他似笑非笑。
‘哪也不必到你家去!「她望望车外。
「不要紧张,我又不是色狼,在哄骗未成年的无知少女!」他笑。
「我是空手道三段呢!」她也笑。
是啊!临行前夕虽需要早些休息,但和斯年聚一聚是应该的,无论如何,他是她身边惟一的男孩子!
「我是挨打三段!」他说。
她也笑了,和他在一起实在是轻松愉快。
「文珠和费烈也来吗?」她问。
「我是白痴,请他们?」他笑。
她摇摇头,有的时候斯年也很小心眼的,这一点他比不上她,真的!
「请他们——事实上也不会改变我们的快乐!」她说。
「你想再受一次文珠的脾气?」他问。
「她已和以前不同了!」
「你别上她当,她在用计谋!」他说。
「我们好象在开始间谍战呢!」她说。
到了他家大厦,泊好车,他们一起上楼。
进屋子第一件事,蕙心打电话回家,告诉母亲她不回家晚餐。她实在是个好女儿。
放下电话,一转头,看他从厨房推出一个餐车。
「亲自下厨呢!」她过去帮忙。
「没有这本事,是买回来的,不过放在热箱里!」他说:「热箱比惆炉能令食物更保持原味!」
「你家里有热箱倒是很意外!」她说。
「我总会在家里吃饭的!」他说。
「一进门就吃晚餐?」她问。
「难道你不饿?」他反问。
「体贴我明天的长途飞行?」她笑笑。
「你六十岁吗?长途飞行!」他让她坐下来。「下了飞机还能去DISCO呢!」
「我没有这本事!」她放好餐巾。「我凡点钟能回家?」
「急什?好戏还在后头呢!」他笑。
他们迸餐,很融洽,气氛很好,他还开了柔柔的音乐,很增加食欲。
他们也说很多话,那情形——怎说?像一对夫妇在闲话家常?
他们还喝了少少的酒。
晚餐后,慧心帮忙把盘碟放回厨房,非常的分工合作,亲切自然。
「好了,」他拍拍手。「现在我们可以言归正传!」
她皱皱眉,她发觉他今夜讲话,一直都用半开玩笑的口吻与平日绝对不同。
「我们有事要讲吗?」她坐在沙发上。
「当然有!」他坐在她旁边,定定地凝视她。「我们的感情才开始略有进展,就要分手,天南地北的,我很不放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没什道理!」她不以为然。「几个月时间,而且航机才十七小时!」
「平日我从公司步行到你的公司也不需要十七分钟!」他固执地摇摇头。
「那又怎样呢?我是一定得去的!」她笑。
「我当然知道你一定得去,」他悦:「就算我现在请你做我公司的总裁,你也是一定不肯,是不是?」
她微笑不语。
他是了解她的,真的。
「所以——我需要更多一点信心!」他目不转楮的。
「信心是很虚幻的字眼,你自己认为有信心,信心就在了,不必别人给的!」她聪明地说。
「自己不可能有信心,若你没有表示,没有反应!」他摇摇头。
「你想我表示什?」她笑。「要表示的,我以前已完全表示过了,不是吗?」
他犹豫一下,从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
「我知道,这是很古老、保守又老土的事,」他的脸居然也红了,这斯年。「但——我希望你接受!」
是一只一克拉半左右的钻石戒指,不大,但光泽非常好,绝非凡品。
「有这必要吗?」她淡淡的笑,不接戒指。「实在——一只指环并不能保证什?」
「蕙心——」他的脸更红了,像他这样的男孩子,也会脸红?太难令入想象了。
她皱眉。她感觉得到他的极度难堪,她知道他是骄傲、自负的男孩子。
「这样吧广她是善体人意的,善良的,何况,她也喜欢斯年。
「我暂时替你保管这戒指,回来时再还给你,怎样?」
她不想接受,又不想斯年难堪,下不了台,这是惟一可行的办法。
他沉默一下,慢慢套在她手指上。
「真会有这一天吗?」他说。他是指替她戴戒指吗?
「未来的事,谁也没有十足把握,是不?」她轻描淡写地说,又收回了右手。他想一想,摇摇头。
「一只戒指,实在不能保证什!」他叹息。
「不要这样,我不是戴上了吗?」她说。
「回来之后,你要还给我的!」他说:「人生的事真奇怪,想找个合适的人把这戒指送出去还不容易!」
「你买的?」她看一眼戒指。
「老妈的!」他说。
「什?你怎能——把伯母的东西乱送人?」她叫。
「她不知道多想见你,」他笑。「但是,我知道时候没到,还是不见的好!」
「什叫时候未到?」她笑了。「合适的时候!」他用她说过的话。「如果勉强你们见面,我准是灰头上脸!」
「我似乎是个很可伯的女人!」她笑。
「不是可怕,你太理智,太原则,我不想冒一拍两散的险!」他也笑。
她再看一眼戒指——似乎越看越顺眼似的。「事实上,我对任何朋友都不会一拍两散!」她说:「我理智、原则,却不是没有感情!」
「这是我喜欢听见的话!」他握住她的手。「蕙心,我认定了你!」
「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她笑。
「没有!」他肯定地加强语气。「没有!」
「不要这样霸道,好不好?」她摇摇头。
「我从来不是霸道的人,除了这件事厂他盯著她。
「好,不讨论这件事,」她说。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起来。「是谁?」
他皱眉,握住她的手不动。
「不论是谁,我们不理!」他说。
「那怎行?万一有重要事情呢?‘」她笑。
「不会!不会有重要事情!」他肯定地摇头。「是他们,文珠和费烈!」
「你怎知道一定是?」她不信。
「别把他们俩想得那天真!善良!」他压低了声音。「他们一定知道你在这儿!」
「哪有这样的事?我又没告诉他们明天走!」她说。
「人家会问的啊!小姐!」他不许她动。「别理他们!」
她放弃地耸耸肩。门铃又响一阵,沉寂了。
「居然相信你不在家!」她笑了起来。
「你以为啦!我的车在下面!」他摇头。
丙然,两分钟之后电话响起来。
「你料事如神嘛!」她笑。「我们在里面不应他们的门,又不听电话恨不好意思!」
「现在巳经骑虎难下了!」他说。
「电话铃响不停,真烦人!」她说。
「忍耐一下!」他轻轻吻她面颊。
她看他一眼,突然说:「万一他们不死心,等在外面不离开呢?」
他神秘地笑一笑,半开玩笑的。
「那样就不走,今夜住在这儿!」他说。
「你——」她的脸红了。
「我有客房,保证舒服!」他立刻说。
他是真心诚意的,从他的紧张在意看得出,真的!
蕙心静悄悄地离开了。
送机的只有她的父母和斯年,像许许多多机场送行的场面一样,一点也不特别。
斯年却注意到,慧心并没有戴他送的钻戒。
他有点失望,她为什不戴呢?明知他会送行,就算假装的也戴一下,是不是?
她不戴,他真的失望。
回到办公室,他情绪十分低落,三十年来,他从来没有为任何人、任何事牵肠挂肚,惹心是他生命中的魔星,他第一次尝到这种牵挂的滋味。
这滋味非常不好受,他几乎——几乎忍不住想要搭下一班机追去。
当然他现在不能去,他不能置公司的生意不理,而且慧心一定不高兴他这做,他去纽约,肯定的是会打扰她,他只能暂时忍耐。
罢听完一个客户的电话,可能做成一笔大生意,不知怎的,他一点也不兴奋。
这时候才发觉,蕙心在他心中的地位已比任何其它事、其它人重,换句话说,他是绝对无法自拔了。
想喝一杯酒,正待唤女秘书,看见费烈和文珠进来,他们倒会选时候。
「知道我这个时候情绪低落?」他故意说。
「是啊,我们来陪你,令你开心些?」文珠笑。
斯年实在想说没有人能令他开心些,除非蕙心回来,可是他知道这样太伤文珠,他没有出声。
「出去喝杯酒吧,好不好?」费烈说。
费烈也是男人吧,他比较了解,说的话也比较得体。
「好!」斯年站起来。
「今天一切不同,这爽快?」文珠说。
「讽刺我吗?」斯年也不在意。
三个人一起走出办公室,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情景,慧心没出现之前的情景,他们三个又在一起了。
他们仍去文华酒店。
文华又近又熟,去那儿根本是极自然的,不必考虑,不必征求同意。
「开心些,斯年,纽约又不是天边?」文珠拍拍他。
「我并没有不开心,只是略有离愁!」斯年开玩笑,「过两天就好了!」
「你可以去?」费烈说。
斯年正想说话,发觉文珠亮晶晶的眼楮看住他脸上,他笑起来。
「当然我会去,不过要迟一阵!」他说。
「其实可以送她去,为她安顿好一切再回来!」文珠说,那语气大方得令人不能置信。
「她是独立的女孩子,为她安顿,送她去,似乎侵犯了她的独立,是不是?」斯年说。
「很能为别人著想啊?」文珠举起杯。
「我一直是这样的为别人著想的!」斯年说。
文珠喝一曰酒,皱皱眉。
「慧心运气真好,进了那间公司才几个月,就升级,还是人事经理!」她说。
「她能力强,又努力,又醒目!」费烈说。
「是目前最流行的女性样版,是不是?一部分像男人,一部分妇解,只剩下小部分的传统!」文珠说。
「这是时代和潮流的影响?」费烈很帮蕙心。「要在社会立足,女人就必须改变自己去适应!」
「我不想改变自己去适应社会!」文珠扬一扬头,她对蕙心的恶意不知不觉的露出来。
「你怎一样呢?天之骄女,千万富翁惟一继承人,社会该改变来适应你!」斯年笑。
「很会讽刺人啊?」文珠并没有不高兴。
「真话。若你说讽刺也没法子!」斯年也喝酒。
「文珠,想不想做点事?」费烈在旁边把话岔开。
「每天这空闲也无聊啊!」
「想做,但做什?」文珠耸了耸肩。
「去你爸爸公司帮忙。」斯年说。
「不去,我讨厌他的公司里的气氛,俗气太重!」文珠说得孩子气。
「那——」费烈看斯年一眼。「我们公司怎样?正好有公关的空缺,来不来?」
「做公关,免了,抛头露面的,还得受公司的引」文珠大摇其头。
斯年在一边笑,笑得可恶。
「笑什?难道不是这样?」文珠瞪他一眼。
「谁敢给你气受呢?大小姐!」斯年还是笑笑。「你不去气人,人家巳经谢天谢地了!」
「好啊!在你心中我是这可恶的?」文珠怪叫。
「不是可恶,你是大小姐嘛。」斯年说:「做任何职位,你的大小姐脾气不会变!」
「费烈,你们公司有没有别的缺?」文珠问。
「譬如人事经理!」斯年笑。
「傅斯年,你少气我,信不信我整杯酒淋到你头上?」文珠提出警告。
「人事经理就不行,」费烈也被惹笑。「其它的我明天回公司看看!」
「去你爸爸那儿做总经理吧!」斯年又说。
「傅斯年,今天你跟我有仇?」文珠瞪眼:「蕙心走了又不关我的事,何必拿我出气?」
「我是关心你,你的脾气最好做总经理,真的!」斯年一个劲儿的笑。
「好!我做总经理,到你的公司做!」文珠盯著斯年。
「我的公司太小,容纳不下你!」斯年立刻说:「何况你做总经理,我呢?做后生?」
「是啊,斯年,你公司有没有文珠适合的工作,免得她一天到晚这闲,这闷?」费烈说。
斯年作状的想一想,说:「有!有一个位置适合文珠做。」
「什职位?」文珠好感兴趣。
能到斯年公司做,她——该是近水楼台,对吗?
「包收烂账?」斯年大笑。
文珠呆怔一下,也大笑起来,明知是斯年开玩笑,她当然也不会介意。
三个人笑了一轮,费烈忽然提议:「这样好不好?我们三个人合股组一间公司,反正我和斯年都不大有空,新公司就由文珠来管,说不定能赚大钱呢?」他说。
「好啊!我第一个赞成!」文珠开心。「我们三个人的公司可以叫‘三剑客’!」
「可惜你是女的!」斯年笑。
「女的又怎样?若是慧心,你敢讲这样的话?」文珠可不含糊。
「我对任何人敢讲任何话!」
「怎样?合组公司,好不好?」费烈热心地再问。
「我没问题,若只要我出钱的话,」斯年淡淡的。「出人出力就不行!」
「好,我们现在一言为定,至于每人出多少钱,怎做法,以后再讨论!」费烈说。
「真想不到,费烈也想做生意?」斯年说。
「我想赚钱!」斯文的费烈笑了。
「说起赚钱,我得早点回公司,我约了人!」斯年看看表。「一笔大生意厂‘」不行!才来就走,没有诚意!「文珠不以为然。
「真的有事,」斯年再看表。「我们合组公司的事可以在晚上再谈。」
「哦!我忘了现在斯年晚上又有空了!」文珠笑。
「晚上我在家长驻候教!」斯年站起来,开玩笑的。
「候什教?」文珠白他一眼。「费烈明天到芝加哥去,我们哪有时间去找你?」
「费烈明天——去美国?」斯年呆怔一下,自动地慢慢坐下来。
芝加哥离纽约很近,费烈——可是故意去的?
「是,谈一点公事!」费烈淡淡的。「公事谈完也会去纽约,有没有事要我替你办?」
「没有,啊,没有!」斯年心中满不是味儿。
费烈也要去纽约?这——分明有阴谋。
「也不要他替你去看看沈慧心?」文珠故意的。
「不——必!」斯年的语气好生硬。「慧心在纽约——有他们公司的人照顾!」
「小心眼儿,怕费烈到纽约去做工夫?」文珠不以为然的。「费烈才不是这样的人!」
「不,怎会是这个意恩呢?」斯年有些不大好意思,「而且——我也会去!」
「哦!你也会去?」文珠眼珠儿一转,「明天?」
「当然不是明天,不过很快!」斯年的脸有些微红。「做成这笔大生意之后!」
「标准重利轻别离的商人!」文珠骂。
斯年不知听见文珠的话没有,他看著费烈,眼中的敌意又渐渐凝聚。
只因费烈要去美国!
「有一件事——慕心临去之前,她——她接受了我的戒指厂‘斯年似乎是故意讲的。
「哦——订婚?」文珠意外地又呆住。
「订婚?」费烈也不能置信。不是慧心说过二十八岁之前不考虑爱情的事吗?
「可以算订婚!」斯年透出一口长气。
「啊,恭喜你,恭喜你们!」费烈立刻说。
文珠怔怔地望住斯年,脸色又怪又难看。
「我不信,我——不信!」她哺哺说。
「真的!文珠。」斯年说。
「不——」文珠突然惊醒似的。「啊!是的,是的,恭喜你们!——」
她——没有不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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