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有些大,花屋外的景物看上去很朦胧。看看外面,想了想,乔予浩拿起喷水器,向柜台上早就包扎好的白菊花瓣上洒了些水。
「好冷。」小蒙搓搓手,向门外探望了一阵,咕哝著说:「看样子,裴小姐今天是不会来了。」
说来也奇怪,自打他在这里工作开始,就有一位裴小姐天天来买花。开始他还以为是老板很熟的朋友,所以才会这样捧场照顾生意。不过后来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们两人之间每次也不过点头打打招呼,寒暄上一两句罢了。
冷风不断地灌入,即使空调开得很足,还是让人感觉受不了。小蒙跺了跺脚,走上前去,打算将门虚掩上。
「别关!」很久没有出声的乔予浩却在这个时候开口,「她会来的。」
就像是要印证他的话似的,大雾中逐渐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慢慢地向花屋走来。
「是裴小姐吗?」小蒙看了看乔予浩,自言自语道。
乔予浩放下手中的东西,绕过柜台,走到门边,将玻璃门拉得更开了些。
人影渐渐走近,窈窕的身影,素净的面容,正是每日都会光顾花店的裴文。
裴文步入花店,骤然温暖的环境令她感觉到自己长发的湿意,指尖,也是冰凉凉的。
「乔老板——」开口的同时,她对乔予浩笑了笑。
略微腼腆对裴文点点头,乔予浩的目光停留在她有些发紫的嘴唇上,不苟同地看了看她身上所穿的单薄的衣裳,他拉开门边的柜子,拿出一条毛巾递给她,开口道:「裴小姐,天气预报今天只有两度。」
抬眼瞧瞧他,裴文伸手接过毛巾,抹了抹自己的头发,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从来不看天气预报。」
「今天天气很冷。」提醒著她,乔予浩不动声色地拉上门,杜绝了冷空气的进入。
「我知道。」裴文回答,将毛巾还给他。「谢谢。」
和乔予浩,也相识一年了吧,这可是他头一次在她来花店的时候谈及和花毫不相关的话题呢。
他的手,在毛巾的边沿踫触到她的指尖,浸人的凉意蔓延到他的掌心,可想而知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皱起眉头,乔予浩向一旁愣愣看了他们半晌的人发话:「小蒙,去倒杯热茶,顺便把那束白菊拿来。」
「我不冷。」收回手,裴文环视花店,一室花香扑鼻,有些醉人。
没有理会她的话,乔予浩只是接过小蒙拿来的热茶,硬塞进她的手中。
本来想要拒绝,可是手中温暖的感觉令她有些舍不得就此松手,热气从她的掌心一点点进入,居然让她眷恋起来。
「浩哥,这束白菊是要干什么的?」小蒙捧著白菊花,不解地问乔予浩。
「给裴小姐的。」乔予浩答道,拿过花,细细整理了一下装饰的花带。
「可是,裴小姐今天还没有说要什么花啊?」小蒙在一边疑惑地问。
「她会需要的。」乔予浩说著,将花束递到裴文面前。
白色的花朵在她面前伸展,以淡蓝色的玻璃纸包裹著,花瓣间交杂著颗颗水珠,煞是好看。
「你怎么知道今天我要白菊?」放下手中的热茶,裴文接过花,抬高了头,凝视乔予浩的眼楮。
「猜的。」扫过她一身黑白相间的穿著,乔予浩别过头,避过她令他有些不自在的视线,轻描淡写地说道。
猜的?他还真是会猜。看他耳根逐渐发红,裴文摇摇头,伸出手指摆弄著白菊的花瓣,默默无语。
他说的没错,如果不是他先一步猜到,她确实会要白菊,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裴小姐——」见她兀自陷入沉思,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忧愁之色,乔予浩出声唤她。
被他唤回飘游的神志,裴文转头看看门外的大雾连天,手指抚上被雾气沾染的玻璃门,缓缓地开口:「乔老板,我们认识多久了?」
「到今天为止,刚好一年。」一年前,她进了他的花店,那是他们相识的开始。
「一年了吗?」盯著门上清晰的指印,裴文叹息,「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瞅瞅怀中的白菊,裴文拿出钱,放在一边的圆桌上,回头对身后的乔予浩再笑了笑,随后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眼看著裴文的身影消失在雾中,乔予浩收回视线,看桌上还冒著热气的茶杯。
「浩哥,你真神,怎么知道裴小姐要白菊?」小蒙百思不得其解,好奇地问他。
他怎么会不知道?一年前的她,身著素服,戴著挽纱,如果没有猜错,那一日,是和她相关的人去世了才对。算起来,今天就是周年忌,她,应该要去祭拜的。
「你,快乐吗?」
她很不快乐,他知道。如果没有忧愁,那一天,她就不会对他问出那样的话。
天气阴冷,雾气弥漫,偌大的公墓显得愈加空旷,往来的行人寥寥无几,冷清得很。
慢慢走到一座墓碑前,裴文蹲子,将手中的白菊轻轻放下,指尖滑过白色的大理石面,抚过烤瓷的相片,触手可及,是一片冰凉。
音容宛在,人却早已化为尘埃。
「爸,妈——」
她开口低唤,语气中没有哀思,只有嘲弄的意味。
没错,里面躺著的,是她亲生父母。有谁能够料到,一对吵闹了近十年的夫妻,居然双双葬身在前往办理离婚协议的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中?
丙然是天意弄人,到死,他们仍然是合法夫妻,同穴合葬,还是没能摆脱婚姻的闹剧。
「瞧,这不是我们的裴大小姐吗?」
身后有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裴文收回目光,静静站起来,转过身,对著面前的一干人等。
「大姐——」扫了一眼正在把玩自己鲜红丹蔻的女子,她淡淡地叫道。
「何必叫得这么亲热,我可承受不起。」裴巧云不耐烦地挥挥手,指著一旁的众人,「我就不用再介绍了吧?那边的几位,是你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叔伯阿姨。至于这边的,」她看看站在她身边沉著脸盯著墓碑瞧的男子,「他是陆家喻,你同母异父的大哥。对了,还有她——」下巴一点,指向一个面带尴尬的女子,裴巧云讽刺地笑起来,「就是你父亲最新的外遇,不过,她的命,倒是没有你母亲好罢了。」
斑亢的笑声刺耳至极,令她很不适应。裴文望著面前十几号人,表情不同,神色各异,除了那个轮廓与母亲有几分相似的陆家喻之外,其他人的眼中,都闪烁著赤果果的贪婪的欲望。
「客套话我也就不多说了。」裴巧云上前一步,盯著裴文,「你、我、陆家喻,都是裴老头或你母亲的子女,他们留下的遗产,没有道理只有你一个人独吞吧?」
对她的称谓不敢苟同,裴文退后了些,偏头看墓碑相片中的人,摇摇头,「他也是你的父亲。」
「父亲?得了吧!」裴巧云冷哼了一声,「就凭那个花心的老头,也配?」叫他裴老头算是对他客气了,要不是冲著那笔数量可观的遗产,她根本就不会来瞧一眼这个对她不闻不问近二十五年的老家伙。
遗产,真的这么重要吗?盯著面前裴巧云怨恨的眼神,裴文在心底苦笑著。自从父母去世之后,亲戚一大堆全都平空冒出来,毫不掩饰地想要分得一杯羹来尝尝。
两个分别抛弃自己原来家庭的男女重新结合,孕育了她,又开始不和,最终意外身亡,倒将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无尽烦恼留给了她。
「裴文,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抓住裴文的手臂,裴巧云使劲摇晃她,「就算是有童记礼为你撑腰,你也休想独吞财产!」
被她这样紧紧拽住手臂,狠命摇著,裴文只觉得脑袋有些发晕。放在墓碑前的白菊在她面前焦距不准地摇晃,令她又想到了不善言辞的乔予浩。
那个一板一眼的人,做事规规矩矩,连和她说话,有时候都会不自觉地腼腆地别开脸。
「裴文!」
眼前的面孔是那么狰狞,扭曲了本来漂亮的五官。她看向裴巧云身后初次见面的陆家喻,他正面无表情地看著她,丝毫没有阻止裴巧云的意思。
有趣极了,她,裴巧云、陆家喻,身上有著相同的血缘关系,可是彼此之间的感情却是因为一笔遗产而变得支离破碎。说什么姐妹?说什么兄妹?金钱,就可以斩断一切活生生的联系。他们看中的,是她继承人的身份,是她这层身份之后可以获得的无数利益。
心骤然缩成一团,感觉身上的寒意加重,她打了个冷颤。
「天气预报今天只有两度。」
他们不会关心她的生活,不会关心她的冷暖,他们对她,还不如一个乔予浩!
「放手!」疼痛揪回了她飘游的神志,觉得骨架快要被摇散,裴文咬著牙,忍住不适开口说话。
「不行!已经拖了一年了,今天你必须要说清楚!」裴巧云不依不饶地叫嚷。
「我叫你放手!」裴文提高了音量,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紧。她伸手想要拨开裴巧云钳住她臂膀的手,奈何她扣得死紧,怎么也不肯松开。
一只手从裴巧云身后伸出,抓住了她的手,将她硬生生拖离裴文的身边。
疼痛袭来,裴巧云不得不松手,转头看拽住她的人,恼羞成怒道:「陆家喻,你干什么!」
「闹够了没有?」陆家喻盯著裴巧云,低声斥责道。
「我闹?」裴巧云挥开陆家喻的手,「难道你不想要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当年,你母亲可是带著大笔财产嫁进裴家的。」
「就算是要,也不是你这种方式。」陆家喻轻蔑地回答她。
「哟?那你想要怎么样?」在众人面前被陆家喻的行为弄得下不了台,裴巧云拉下脸,指著裴文,「若是你真的想要通过其他途径,我提醒你最好不要忘记,她的背后还有一个鼎鼎有名的没有输过一场辟司的金牌律师童记礼!」
「我知道。」陆家喻扫了裴文一眼。
捧著自己的手臂,裴文无惧地迎视陆家喻,再看向一旁挣扎著想要摆脱陆家喻控制继续向她撒泼的裴巧云,厌恶的神情逐渐显现在脸上,她沉下脸,冷冷地开口道:「你们若真想分遗产,尽避向法庭去申请,我随时奉陪。」
若真是有本事,何必三番四次在私下里对她纠缠?一年的时间,她已经受够了。
拨开眼前面面相觑的那些所谓的叔伯阿姨,不理会裴巧云在她身后的叫嚣,裴文一步一步走下阶梯,一直走到公墓出口处的一棵松柏旁,再也忍不住,「呕」的一声吐出来。
今天早上没有吃什么东西,干呕了半天,吐出来的全是胃中的酸水。
一包面纸从旁边递过来,她接过,抽出一张擦去嘴角边残留的秽物,偏过头,看见来人,勉强挤出笑容:「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不过已经来得及看见病美人落难,我及时英雄救美伸出援手了。」童记礼双手插在裤袋中,对她眨眨眼楮。
「不要这么幽默好不好?」直起身,不经意嗅到他身上的香水味,裴文笑了笑,「今天又是哪位美女有幸得到童大律师的青睐?」
「我很惨,取车的时候被一个女人投怀送抱,啧啧,那个重量,差点没把我压死。」很是无奈地耸耸肩,童记礼伸手扶住裴文,审视她有些苍白的脸,担心地问:「文文,你真的没事?」
裴文摇摇头,闭上眼,放松了身子,头向后,靠在童记礼的肩头。
「那帮人,你实在无须对他们客气。」透过大雾,他只能看到远处朦胧的身影,却可以猜到是谁又来骚扰裴文平静的生活。
「记礼,我很累,不想谈这些。」
无所谓了,他们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她已经不在乎,也不再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