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巧巧盯著前方一片漆黑的小巷子,努力装出充满骇人杀气的表情。
但她在发飙前,就已经被恐惧打败了。
「天哪!我从来没有在晚上走过这里,不知道会不会踫上色狼?」她在巷子口足足犹豫了一个小时,依旧提不起勇气。
不过短短的十来步路她就可以走到目的地,她却停步不前,只怪她这个良家妇女没有冒险的勇气。
可是再不去把那个嗜赌成性的老爸拖出来,他们父女俩今晚可能就要露宿街头,为了今后的生活著想,她一定要把爸爸抓回去。
「咦,你不是巧巧吗?来找你爸啊?」从昏暗的巷子里走出来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他的出现让她松了口气。
「阿叔,我爸在里面吧?」她指著那间人声鼎沸的小屋。
「你说呢?」阿叔一脸苦笑,随即正色道:「赶快进去吧,免得他停不下手。」
巧巧一阵哀鸣,「他又赌多少了?」
「能让赌场的老板亲自出马,你觉得呢?」阿叔早习惯他们父女俩一个偷偷来赌,一个气急败坏来抓赌的场面。
「阿叔,麻烦你陪我走过去行不行!这里太暗了。」她无奈的拜托著。
「好吧!」
从小,巧巧就看著父母成天为了赌博而争吵,直到她念国中时,妈咪终于放弃了爸爸,决定离婚,移民美国。妈咪原本想要带她一起走,可是当时台湾的法律只保障男人对子女的监护权,她没有选择的权利。
在妈咪离开后,爸爸更是肆无忌惮的赌,而她从国中到大学的学费全都由妈咪从美国汇回来,但她不敢让爸爸知道,否则她书也别想念了。
原本家里的财产足以让他们父女俩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只可惜因为爸爸的赌瘾,短短几年内,所有的田产房子都变卖光了,几家公司也相继倒闭。
有时爸爸手气太背,她甚至得打越洋电话向妈咪求援,要不然他们真的会饿死。
她这天真的爸爸很有赌的勇气,却没有赢钱的运气,他恐怕是各家赌场老板最喜欢的大客户,因为光是靠他一个人,赌场就赚翻了。
当她一进赌场,所有的熟客都笑著跟她打招呼,看来今天又要上演一场「母老虎女儿怒骂没用老爸」的好戏。
只有牌桌旁的季权书浑然不觉杀气早已直逼向他,仍专心的盯著手中的牌。
巧巧垂眼看著桌前只剩一叠钞票的父亲,无奈的叹息。
反正都已经五穷六绝,就让他再开心一下吧!妈咪声明了,不会再帮爸爸,因为她已经毕业,可以自立更生,没必要再拿钱去填那个无底洞,所以今天是他最后一次来赌场,她不能再让他如此荒唐下去。
她不禁想起他的名字——季权书,全输。
爷爷可真会取名字,难不成他老人家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爸爸会与赌博纠缠一辈子,就咒他这不肖子全部输光?
在一阵叹息声中,她冷眼看著父亲放下牌。
「老季,你赌了两天,也累了,回去吧。」赌场老板看不下去的出声提醒他。
「可是我还想要……」季权书原本一脸渴望,抬眼见到女儿后,马上垂下脸默不吭声。
「想要什么?」巧巧露出甜美的笑容,两颗小虎牙更增添她无邪的气质。
「巧巧,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怎么到这种地方来呢?」季权书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女儿微笑。
「喔,你也知道我来这里很危险!那你又为何不乖乖地待在家里!」巧巧双手叉腰,一副母亲教训儿子的模样。
「我……手痒嘛!」季权书又摆出一副可怜、无辜的表情。
「你手痒,所以想赌博?」她笑得更甜了。
「嗯。」他不知死活的猛点头。
「那么,我手痒可不可以砍人?」
她带著笑的话语刚落,围在赌桌周遭的人马上作鸟兽散,免得待会受怒火波及。
季权书看见众人都躲得远远的,这才感觉到情况不对劲,他不安的动动身子,「女儿啊,你那边还有多少?」
「多少什么?」她冷冷的挑起一眉,不用想也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她又不是印钞机,哪来的钱啊?
「我欠老板一笔钱……」他知道瞒不住,就先乖乖开口了。
「你以为我才工作两个月能赚多少?」巧巧另一边的眉毛也抬了起来,同时开始冒冷汗。
妈咪是一定不肯再给钱替爸爸还债,可是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爸爸被流氓打断腿——就算腿断了,他也照赌不误,从前他就做过。
「十万有没有?」季权书天真的问,想再试试能不能翻本。
巧巧闷不吭声。除了一肚子气之外,她真的觉得脸上无光。
「不然……我们在东部的别墅可以卖掉吧?」
「爸爸,去年你就已经卖了它。」她非常冷静的替他解答。
「那阳明山上的别墅呢?」
「你是说爷爷的家是吧?」巧巧与季权书两人对笑许久,然后她收起笑,随即绷紧了脸,「爷爷死了以后你就迫不及待的卖了。」
「那你妈留给你在高雄的那块地呢?你先借我,等我翻本了再还你……」
「闭嘴!你早就赶在我十八岁之前就已经将它处理干净。」
「真的啊?对不起……」他低下头,难堪的抓著头,「那现在……」
「让流氓把你的腿打断!」她吼完,转向赌场老板,「早说了要你别让他进来赌,你怎么就是不听,这种黑心钱你一定要赚吗?」
「没办法,我也是让人请的,我得向上头老板交代啊!」赌场老板一脸无辜的说,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而且你爸爸又拿刀又下跪,如果不让他进来,到时你会怪我害死他。」
巧巧掩面哀号,她绝对相信老板的话,她这老爸嗜赌成性,当赌瘾犯时,尊严、人格皆可抛。
她一把揪著季权书的耳朵,「你丢不丢脸啊?」
「巧巧,你有没有钱还啊?今天他欠了不少耶!」赌场老板也是看著她长大的,看这样子还真替她难过。
「我猜如果我再小一点,你准会把我卖了。」她瞪著自己无药可救的父亲,庆幸她现在还能平安的在这里。
「我哪敢,你妈会打死我的。」季权书拍开她的手,整张脸都红透了。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没有妈,你早那么做了?」
「呃……」他的迟疑证实了巧巧的推测。
「好哇!你就让这些流氓把你打断腿……不,干脆把你打死算了!」不是她不孝,而是她实在太失望。
季权书一脸惊愕,「巧巧,我是你爸耶!」
「那又怎样?」
「不怎样。」他马上缩了缩脖子。
巧巧无奈的转向赌场老板,「他欠你多少钱?」事情总要解决,如果可以,她只好先向妈咪调头寸。
赌场老板张大手掌。
「五十万?」她抱著一丝希望猜测。
季权书怯生生的在一旁开口,「你少加一个零……」
「爸!」她凄厉的尖叫一声,突然掐住他的脖子摇晃,除了吼叫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会出人命的,快把巧巧拉开!」众人见她失去理智,连忙上前拉开她,季权书则在一旁喘息。
「你去死啦你!我拿什么替你还债啊?」她火大的抬腿想踢他。
「我以为我们还有房子可以卖……」
「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是用租的,两个月都没给人家房租了。」她气哭了,抹著眼角的泪水说。
「那……我们怎么办?」季权书发现自己似乎走入绝境。
「不关我的事,我要跟你脱离父女关系,去美国找妈咪!」巧巧决定了,她要离开这赌鬼父亲。
「你的背包……」季权书垂头丧气的拾起她掉在地上的背包,眼楮突然一亮,「女儿,你今天领薪水啊?」
「不行,那是要缴房租还有这个月的生活费……」还被赌场保镖架著的巧巧眼睁睁看著她败家的老爸,把她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用力的摆在桌上。
「再来!我非翻本不可。」
「老季,你一向这么说,可是从来没赢过。」赌场老板闲闲的发牌。
终于摆脱保镖的巧巧冲过来抓起桌上的钱,「不能赌!」
「巧巧,已经放在桌上的钱是不能收回去的。」一旁的阿叔公布规矩,阻止了她。
「那……」结果揭晓,她就这样看著自己辛苦了一个月的薪水被人家拿走。
「女儿,你真的没钱啦?」季权书像可怜的小狈对她摇尾乞怜。
「还赌?你……」她咬牙转向赌场老板,「人你收不收?」
「他没价值。」他认真又冷酷的给了她答案。
巧巧翻了个白眼,「他有个屁价值。我是说我啦!」
「你?到酒店去应该不错。」赌场老板这么一说,在场的人也跟著点头。
别看巧巧泼辣的样子,其实她长得很可爱,清纯的娃娃脸再加上一对虎牙,满像日本小女孩的。
「好,我拿自己跟你赌我爸输的那五百万。」她已经一筹莫展,索性今天就让她也赔掉算了。
「你就算是处女,长得很漂亮,也不值五百万吧?」赌场老板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她。
「那值多少?」她知道以后一定会后悔,可是她豁出去了。
「大概两百万吧,不过还要看人家收不收……」
「只有这么少?」季权书不满地皱眉,却被怒火正炽的女儿给瞪得缩了一下。
「反正我们也跑不掉,就拿我来赌吧!」巧巧一把推开季权书,坐上赌桌。
「我得问问上头。」赌场老板离开去打了通电话,一会后带著诡异的笑容回来,
「老板答应了,不过细节还得再谈。你要赌什么?」
「我只会二十一点。」她撇撇嘴角。
「巧巧,你的赌运一定比爸爸好。」季权书在一旁搓著手掌。
「不,赌运是会遗传的,我从来没赢过。」巧巧回他一抹假笑。
「还要吗?」赌场老板似乎有点放水,「不小心」把底牌露给她看。
「二十点?巧巧,我们才十七点,不再下一张一定输的。」季权书在一旁穷紧张。
「闭嘴啦!再来一张。」
当赌场老板发出牌时,所有的人都屏息以待。
她望著桌上的牌,知道自己的命运了……
???
她居然把自己给卖了!
巧巧望著镜中浓妆艳抹的人,突地笑了起来。
距离那天已经两个月,至今她只要一想到那天的事,还是会忍不住苦笑。
当天她签下一纸合约,在还清债务之前,她都得待在这间鼎鼎有名的「富豪大酒店」里。
在这里没人强迫她卖身,现在已经不时兴那套,要做不做全看自己;而她来这种地方工作已经很呕,休想她会为了那可笑的原因让这些肮脏男人踫她!
现在巧巧在酒店里算是红牌,因为男人总是喜欢尝鲜,她又比一般酒店小姐年轻,许多客人都以为她是那种唾手可得的女人,所以常常来「把」她,只不过都踫了一鼻子的灰。
算算,她一个月多灌点酒可以赚个十几万,一年可以赚个一百二十多万,至少必须四年才可以把债还清——这还没把利息算进去,而且也没算她的生活费——到时,恐怕她已经不成人形了。
还好,在她苦苦的哀求下,妈咪终于答应把爸爸安置在美国,不让他继续不知死活的赌下去。
她才踏入这一行两个月就已经有了打算,想找个男人包养她,她好省事些,唯一阻止她的,是她那让人耻笑的傲骨。
骄傲有什么用?现在的人只看钱,不看内在的。
「巧巧,你怎么还在这里?十分钟前就叫过你了啊!客人已经生气了。」妈妈桑陈姐扭腰摆臂的走进房间,徐娘半老的她还有几分风韵,只是已经不适合再做小姐,才转做妈妈桑。
「我不去!又是那个长得像猪头的徐董,我不想再闹得大家不愉快,你让他点别的小姐啦!」上日她受不了徐董的禄山之爪,当场破口大骂,引起不小的风波,没想到这个老色鬼又来了。
「人家长成那样也不是他的错,你也留点口德嘛!」陈姐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巧巧的形容还挺贴切的。
「长那样的确不是他的错,但是色得跟猪一样就是他不对!」
「人家是贵客,你就忍忍吧。」陈姐小心翼翼的说,怕惹火了她。
「换别人啦!」巧巧跟她磨了起来。
「巧巧,徐董出手很大方。」
「那又怎样?」她毫不客气的回嘴。
「如果你愿意,五百万很快就可以还清的。」陈姐搬出最诱人的理由。
「徐董那种人连店里的小姐都避之唯恐不及,他想包我,怎么不去照照镜子?我只要多看他几眼就会生病的!」巧巧气得拍桌。
「不然我让小李守在门外,有什么事你唤一声,他马上进去。」陈姐体谅她是清纯的女孩,也知道她是逼不得已才来陪酒,可是既然进来了,除了做这外,还能怎样?
巧巧还是不断的摇头。
「好啦,就看在钱的份上,今天把他的口袋掏空,小费全都算你的,怎么样?」陈姐边哄边拉起她往外走。
「要小李在外面守著唷!不然我不保证不会闹出人命。」她在走进包厢时仍旧不断抱怨。
把巧巧送进包厢后,陈姐摇摇头叹气,「我怎么会踫上这么难缠的小姐?」
才说著,她就看见大老板出现在酒店里,她扬起笑脸迎上去,把原本答应巧巧的事完全抛在脑后。
???
一名身材高瘦的男人走进酒店,挥挥手赶走上前来招呼的少爷,兀自打量著四周。
左清风望著陌生的装潢,皱了皱眉头,「怎么我才出国一年,每家酒店都改装了,这怎么会赚钱!」
「是莫谌堂主下的命令。」朱奇峰战战兢兢的跟在他身后,对他突然想要察看所有旗下据点的行动感到不安。
左堂主为了生病的爷爷,在美国待了整整一年,所以炽焰堂的小弟们也悠哉的过了一年的好日子,谁知道上星期左堂主突然回来,把大家都操翻了。
「我不在的时候都是他作的主?那小子分明是想整死我。没亏钱吧?」左清风原本以为他的事业是暂时由驭风堂的莫谦接手,谁知道是让那个做事一向不负责任的小表莫谌乱搞一通。
「还有赚头。」朱奇峰硬著头皮应道。
「如果没有的话,我这堂主也不用做下去,而你们也跟著失业了。」他瞟著一路上都坐立不安的跟班。
「堂主说笑了。」朱奇峰只能陪笑。
「没有,我很认真。」左清风淡淡抛下这句话就跨步走上前。
迎面而来的是陈姐,她脸上有著难掩的诧异。
「老板,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先说一声?」
「美国的事都已经处理完!何况再不回来,我这几年的努力恐怕要让那小子给毁了。」他干笑两声,想著要怎么教训莫谌。
「相信我,他很努力的在做……坏事。」在陈姐眼中,莫谌那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可以当她的孩子了,事实上也的确是……
左清风双手一摊,「没必要这样嘛!我只不过在前往美国之前,心情不好的把他打了一顿,他这么会记仇。」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子的狠劲。」陈姐叹了口气,然后说:「跟我到办公室去,我拿帐簿给你过目。」
「待会吧!我先看看从前的那些小姐。」他这儿的小姐都很棒,和他的交情也不错。
「你离开之前的啊?丽娜和小萍跳槽了,洋洋已经嫁人,还有你最喜欢的月如让大老板包了……」
「才一年,改变这么大啊。」他拨弄垂在眼前的长发,有点感伤。
「不过我们也加入一些新血,待会找几个给你。」陈姐朝他挤挤眼。
左清风笑开了,「难怪上头对你这么信任,我都还没说出口,你就已经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陈姐点起烟,嘴角带著笑容,才要开口,高昂的叫骂声伴随著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起,她一愣,手上的烟掉落地面。
「糟糕,我忘了。」她连忙把烟踩熄,快步的走向吵闹声的来源处。
左清风也跟了上去。
一间包厢的门开了,几个男人抱头冲了出来。
「混蛋!」随著怒骂声,包厢里飞出几支酒瓶,其中一瓶落在左清风的脚边。
「小李,还杵在那里干么?赶快进去!」陈姐连忙指挥保镖行动,不是赶酒客,而是制止小姐发疯。
「哪个酒客酒品这么差?」左清风微微蹙眉,在美国平静一整年,他有点不习惯这种酒瓶棍棒齐飞的景象。
「是我们的小姐。」陈姐苦笑,一边安抚骚动的客人。
「哦?」不知道是怎么呛辣的小姐?左清风好奇地望著包厢,不料走出来的是个娇小的女孩,他微微一愣。
「姓徐的,你有种就别跑!你不是要模我胸部吗?有胆来啊!你接我一个酒瓶,我就给你模一分钟!」巧巧手里抓了好几个酒瓶,一路追著抱头鼠窜的男人,酒店的装潢也被她砸烂不少。
左清风的眉头皱得更紧,「陈姐,我们的小姐应该都成年了吧?」她看起来好像是高中生。
「她大学毕业了。」陈姐拉著他躲到一间空的包厢,「她的火气要发泄一下才停,你先在这里坐一会。」
「既然是大学生,又何必来这里?」难道又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女孩?
「她有苦衷。」陈姐听著外头不断响起的玻璃破碎声,心想今天的收入全都飞了,「我得赶紧出去镇压,待会再过来。」
「陈姐,待会把那个小姐带来,我要跟她谈谈。」左清风眼底闪过一抹深思,他想看看那小姐在他面前还敢不敢撒野。
陈姐知道他的意思,却也不好拒绝,只能在心中替巧巧祈祷,老板别为难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