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妈妈 第一章

韩梅泪水滂沱的落著,那双瘦巴巴的手,捶在余家大院门上一声重过一声。

「让我进去……,我只看她一眼,我进……」

这样的嘶声嗥叫,三百公尺外都能听到,然而她面对的余家,好像是幢空屋,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仍不死心的猛按著电铃。

「开门,——我只看一眼……老金……求你开门,我只看一眼,看一眼我就走……」

震耳的铃声,穿刺著轮椅上余正农的耳膜,他看看抱在奶妈手里的女儿,眉头却随著不断的门铃声响,打著深深的皱折。

巨厦和方正的脸形,说明了他的富有和刚烈,可是那一脸的郁闷和愁烦,也更写明了他对生活的不满和不快。

门铃又响了起来。

余正农怒吼的叫著站在轮椅后面,忠心老迈的男仆。

「老金,把电铃的电源剪掉,琪琪要睡觉了。」

又一次按下电铃,电铃却没有了声音。再试,仍是无声。

韩梅那只挂在门铃上的手,松滑了下来,她气愤无奈的哭趴在地上。

谁又敢相信,这个纵横著一脸泪水,清秀、温顺、纤弱的大女孩,竟是那脊椎受伤,终生以轮椅为脚,古怪老人的下堂妻,也是个两岁女孩的母亲。

夜一点一滴的愈来愈暗,黑茫茫的天底下,星子不停地眨著眼楮。

怎么回到家的,不知道!脑子是一片空白,泪却像泄洪的水库,没有停过。

客厅的灯突然亮了!

韩梅抬起头,看了扭亮灯的女孩一眼,轻侧开头,拭了拭泪,陌生而礼貌道:「崔小姐,——下课啦!」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女孩手上捧著书,乳白的翻领衬衣,小碎花圆裙,和新烫时髦的庞克头,这身打扮表明了她开朗娇艳的本质,再加上那双会说话的眼楮,就更显得聪敏、伶俐集于一身了。

她呆立片刻,走过去敲韩梅的房门。「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门开了,韩梅挂泪的脸上带著点疑惑。

「你有什么麻烦吗?也许我能帮你一点忙。」

轻拭著泪,摇头,韩梅隐含著痛楚的眼光转向墙角,莉奇环望著这个不到三坪大的小房间和墙上寥寥无几挂著的衣服。

「谢谢你,我没有……」

「你住进来三个月了,除了掉眼泪,我没听你讲过话。」女孩打断韩梅的话。

看韩梅毫无反应,她只有故作轻松的耸耸肩,笑了笑。「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也只晓得我姓崔。」

韩梅看了女孩一眼,半晌,轻捺开唇,呐呐地吐出两个字「韩梅。」

「我叫崔莉奇,握个手吧!」莉奇举止潇洒的伸出手,模样儿简直就像个大男孩。

韩梅有些手足无措,羞怯又受宠似的伸出手。

「都在一个屋檐下,大家别搞得那么陌生,我相信你有一个不好开口的故事,挑哪天心情好,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韩梅凄然的眼里带著羡慕,看了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却「无限潇洒」的莉奇好一会儿。

「干嘛这样看我?」莉奇扯扯自己的衣领,带点得意和稚气的:

「你觉得我这衣服漂亮吗?我夜间部的同学都说我每天上课像服装表演。」

「我不像你……,我相信你有一个样样不缺的好家庭。」韩梅略为酸涩的语气中,充满著羡慕和从命。

笑容凝固在莉奇的脸上,韩梅说得对吗?莉奇的潇洒突然变得不自在起来。

「穿衣服朴素、大方就好了,还只是个夜间部的大学生,抢著赶什么时髦嘛!」

院长和煦、慈祥,布满阳光的脸上,看到莉奇,就像笼上了一层轻雾。

莉奇摆满了一脸的不在乎,半个搭在办公桌上,手还一起一落很有韵味的打著拍子。

「你看看你!一脸被骂疲的样子。我们育幼院出来的孩子,哪个像你?穿得不三不四,走起路来像个男孩一样。」

「育幼院出来的就该寒寒酸酸的吗?」

莉奇自办公桌上跳了下来,嗓门也相对的拉高了。

「育幼院出来的就该缩著脑袋,矮半截,告诉人家我是个可怜人!没爹没娘,靠著善心人士的救济,在育幼院里长大!」

院长气馁得懒得再看莉奇一眼。

看院长不高兴了,莉奇带点儿委屈的:「院长——,我以后不会再那样顶你了啦!」

「算了吧!」院长无可奈何的苦笑著,用手比了比划。「那么一个点大,你那张嘴就没放过谁。」

「可是从那么一个点大起,你也没放过我呀!

叫到这个房间挨骂最多的,我是第一名。」

提起地上的一大包东西,人已一溜烟的到了门口。

「不过我现在才不傻傻地站在那儿等你骂呢!

我要去看宝儿他们。」

人尚未到,莉奇的嗓门好像天生装著副扩大器,声音已经充塞进整个寝室。

「念中、念心,萍萍、小强,宝儿,快点排队站好,看看莉奇姊今天又为你们带来了什么?」

「莉奇姊,你发薪水了对不对?」

念中第一个探出脑袋,小平头、白皙的脸蛋上冒出几颗红红的青春痘,显得格外突出。「怎么样?我今天的礼物是什么?我可不要糖果、玩具哦!

我是国中生了。」

莉奇抱著袋子,才进到屋里,孩子们就响起了一阵强烈的欢呼。

「我最喜欢莉奇姊姊发薪水的日子了,哇塞!

真棒!」

小强咧齿一笑,那缺了牙的嘴,配上黝黑皮肤,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显得格外可爱。

「莉奇姊姊,你们老板有没有给你加薪?」

「加薪了会多买东西给你们是不是?」

莉奇在每个小脑袋上敲了一下。

「看你们一张张贪心的脸,待会儿我一个个吊起来打。」

念心静静的站在旁边,十一岁,看那一脸的忧郁,即知她有跨越年月的早熟。

宝儿仰著圆鼓鼓的腮帮子,笑呵呵的叉著腰。

「莉奇姊姊,我都没说话,我是乖宝儿,我话最少,我的眼楮会说话。」

「死宝儿,你几岁呀,在哪儿学来这种大人的口气?」

小强推开宝儿,抢著回答:「这叫成熟,你不懂呀?」

莉奇眼楮一翻,好笑又好气,这就是她喜欢回「家」的原因,每个孩子都可爱,每个孩子都叫人心疼。

「难怪三个月内,你们这家走掉三个妈妈,我要是到你们这里来当妈妈,每一张嘴,我都给你们缝起来。」

「所以我们很寂寞呀!都没有妈妈来照顾我们。」宝儿一脸小大人相的哀声低叹。

莉奇叉著腰,仰天笑著;又故意做出打人的样子。

「要死啦!连寂寞都出笼了。念中,你这个哥哥怎么当的?等下一人打一顿!」

「爱的教育!记住,爱的教育。」

念中吊儿啷当的拿起一颗糖塞进嘴里,一不小心,糖却掉在地上。念心将糖捡起来放在桌上,讨好的望著哥哥,念中看都不看念心一眼。

「念中,念心是你妹妹,你这是什么态度!」

念中从椅子上跳起来,瞪了念心一眼,冲出门外。「我才没有妹妹呢!」

看著哥哥发怒而去的背影,念心自责做错事般的轻声啜泣起来。

好心清全没了,莉奇看了孩子们一眼,鼻尖酸涩地走了出去。

小方陪著佩华站在电梯边站了半个多小时,才见罗平从报馆走出来。仍是T恤,牛仔裤,然而那工作一天下来的脸上,却只有著疲惫,少了那平日惯有的洒脱。他虽称不上英俊,但那刚好称得上及格的五官配在一起,倒还顶性格的。

「罗平,替你陪女朋友陪了半天,可以混顿消夜了吧?」小方生就一张笑脸,加上健壮结实的身子,颇能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罗平瞅了小方一眼,伸手按电梯的按铃。「我雇你啦?敲诈也要扯个像样点的理由嘛!」

电梯门开了,罗平第一个走进去。

「一头往里面冲,站在旁边,就当我是个死人!扶我一把不会呀?」

这真是张现代,又带点西方女性独特气质的脸孔,美而不俗。

「你是三岁的小孩,路还走不稳是不是?我抱你进来好不好?」

「算了,交你这种男朋友,我自认倒楣。」佩华翻点白眼,带点无奈。「还好我没那种撒娇,依赖人的小家子个性,否则整天光生气,什么事都不要做,专栏也不要写了。」

「真是托祖宗的福,希望你那套女人自立自强的口号喊久一点,交女朋友要是像扛个包袱满街跑,那真是苦命男人做的事。」罗平捶了小方一下。「学学我的眼光,挑佩华这种独立自主的女孩,是我们男人的福气。」

「请不请吃消夜?不请我要自寻出路了。我可没兴趣听你们这对不正常的人说相声。」

「请呀!你陪了佩华半天,走,到——」

「到我家,我妈那双手做出来的东西,品质保证。」佩华甩甩头,负气中带些无奈的接腔道:「我都替你说完了,现在可以走了吧?要不要先打电话通知你妈妈呀?」

「打什么电话,除了买菜,她就是窝在家里,蹲在厨房,喂我跟我带去的吃客,走走走!」

偌大的屋子,罗平里里外外找遍了,就是没有母亲的影子!

小方,佩华嘻嘻哈哈的从厨房端著东西出来,罗平一面接过东西,一面看著墙上的钟,不安、焦急,全搁在脸上。

「别老朝墙上看了,管你妈跟管孩子似的。她不能有事出去呀!」佩华开了罐啤酒,斜睨了罗平一眼。

罗平困惑的皱皱眉。「实在很奇怪,这辈子我没见她晚上出去过。」

「说不定出去约会了。」小方开玩笑的看了罗平一眼。

「刷」的一声,罗平不高兴的用力抢下小方手上的啤酒罐。「白吃白喝的,你还给我胡说八道!」

「激动个什么劲嘛!」佩华将啤酒罐抢回来,递还小方。「我是你妈妈,早改嫁了;又不是没条件!」

「嗯!罗平,报馆里来过你家的都说你妈是妈妈级里最有姿色的,她若想改嫁,那支队伍可以从你家排到报馆。」

罗平瞪小方一眼,喝口啤酒,又看看墙上的钟。

「罗平,追你妈的人一定不少吧!几十年来她苦苦巴著你这个儿子干嘛?等台北市长发贞节牌坊呀?」佩华夹了块牛肉干放进嘴里,也不看罗平的表情。「这倒是个好题材,新社会里的旧女性,一个不懂得为自己活的女人,明天我拿这个做专栏内容。」

罗平这下子反倒得意兮兮的。

「要不要我再提供些我妈的优良美德给你?叫你知道女人该怎么做,回家去抱著被子反省,惭愧自己那套狗屁不通的什么女性自我主义呵!幸好我还没娶你,否则呀!结婚第二天我有什么三长两短死了,第三天你就会急著登报找人再嫁。

佩华正想破口大骂,门锁正好响了起来。

罗平像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的跳了起来。

「我妈回来了。」

站在门口的正是李惠珍,小方说得没错,那是妈妈级里最具姿色的妈妈,她不但气质好,就是神态、动作都是那么样的优柔雅致。

惠珍略微不安的看了开门的儿子一眼,又赶紧把目光转向佩华和小方身上,略带抱歉的说:「不晓得你们会来,我有点事——噢!你们坐,我这就去熬稀饭,弄几个小菜。」

「伯母,别一回来就这么忙嘛!」

惠珍拍了拍佩华,躲避什么似的冲进厨房。

佩华故作轻描淡写的看著罗平。「你妈干嘛一脸慌慌张张的样子?」

「什么一脸慌张?我妈又不是贼,搞消夜给你们吃还嗦,欠揍呀!」罗平不高兴的推开椅子,往厨房走去。

惠珍手忙脚乱的,抬起头,正好看到罗平站在门口;她强自挤出一抹微笑,故作镇定的说:「去陪佩华和小方呀!站在这儿干嘛?」

「妈——」罗平跨进厨房,故意帮忙递著东西。「你没在家吃饭呀?」

惠珍顿了顿,才从容的回道:「今天买菜踫到从前的老同学,硬是约我到她家。」

「老同学?」罗平望了惠珍一眼,夹杂著无所谓的笑容。「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惠珍低著头切菜。

罗平脸上绽出满意的微笑。

韩梅一早就躲在余家花园的围墙外。

好不容易巴望到余家佣人提著菜篮出来,韩梅动作迅速的推开佣人,就往花园里冲。

逗著女儿的余正农,看到突然冲过来的韩梅,他笑容突然僵凝在脸上。「老金——」

老金迅速的走过去,一把捉住瘦小的韩梅就往外推。

「让我看看她,你不要那么狠,我只是想抱抱她。」

余正农把女儿交给保母,保母抱著琪琪就往屋里走。

韩梅哀痛的望著保母的背影哀求道:「不要赶我走,让我抱抱琪琪,我不会待太久,我一下就走,抱一下我就会走。」

余正农无动于衷的推著轮椅往屋里去,头也不回的大声喝令著老金:「把她弄出去。」

老金使劲捉著猛力挣扎的韩梅,拖到门口。

「让我抱抱琪琪……,你为什么那么狠!」

韩梅仍不死心的回头哭喊,恳求:

「我不会久留……,我真的抱抱琪琪就走,你为什么那么狠!我是她妈妈……」

老金将韩梅拖出门口,用力把门一关。

韩梅死命捶打著门,哭声可以震破屋顶。

「……我有权利抱她……」

韩梅敲打门,声嘶力竭的屈蹲在地上,低泣著。

余正农脸色难看的坐在客厅!耳边仍隐隐的听到韩梅低泣的哭声。

老金做错事般的,恭敬的站在一旁。

「开大门的时候,叫他们以后要留点神。」

老金猛点著头。「我会吩咐下去。」

「还有,从今天开始,不准带琪琪到花园去。」

老金通知韩梅余正农叫她明天下午三点去见琪琪。

早上还不让她多看女儿一眼,现在,却——若非余正农转了性,就是老天爷垂怜。

韩梅拿墙上挂的几件过时的旧衣服轮流的看,又每件比了比,却没有一件满意,丧气的丢在床上。

拿起床头柜上的皮包,也只倒出几个铜板,和少数的零钞在床上。

罗平,小方从火车上下来,小方用力抖了抖肩上的大小摄影机。

「以后这种女人被杀的小案子,你找小陈他们跟你一块去,跑社会版的又不止我一个,你少拿朋友过不去,他妈的累死了。」

「要搭夜班车的,是你不是我,才一个晚上没回去,就像一辈子没跟你妈踫过面似的,念个不停。」

罗平一拳打在小方肩上。

「帮忙扛个小的嘛!」

罗平不耐烦的努努嘴,侧身拿小方身上的照相机。「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案子,大机器、小机器,你干脆把暗房也扛出来好了。」

韩梅突然从人群中冲向罗平,往罗平身上一撞,罗平侧著的身子,被撞得倾斜在小方身上。

「干嘛啊你!累得禁不起女人撞啊!」

「什么话!」拉拉衣服,罗平的手停在上衣口袋,楞了楞,他立即回头,在人群中看到韩梅的背景。

罗平把手上的稿件、相机往小方手里塞。「新闻稿你先带回报馆。」

「罗平,你干嘛你!」

谤本不理小方的探询,罗平已往月台追去。

韩梅的脚步飞快,却仍不放心的左右张望了一下,才慌张的喊了部计程车离去。

罗平也招了部车,前后跟著。

哇塞!这年头想做个侦探还真不简单。

罗平跟著韩梅由美容院到百货公司。从她做头发、美容、化妆到买漂亮的衣服,看她由瘦干憔悴的女孩,变成美丽多姿的女人,罗平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会是早上那瘦干的扒手。

韩梅似乎完全把自己打理好了,走出百货公司,她四下望了望,将皮夹里的钱掏出来,放进新买的皮包,走到垃圾箱前,打开箱盖,准备把皮夹丢进去。

「丢了多可惜,这皮夹子值好几百块呢!」

韩梅拿皮夹的手悬空兀自停著,脸上露出惊恐和意外。

罗平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往垃圾箱。

「打扮了半天,剩下的钱可以还我了吧?」

韩梅未经思索的由惊恐中透出哀求:「不可以,现在不可以……,现在不可以。」

罗平的表情由微愕中转为怒火。「你可真幽默得好笑,现在你听仔细,我要送你上警察局。听懂了吗?警察局!」

「先生,求求你……,求求你千万别送我去警察局……」韩梅的泪水滑落出来,皮夹子、皮包都跌落在地上。「请你可怜可怜我,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办,在三点以前求你无论如何别把我送到警察局,求你可怜可怜我。」

「别想拿眼泪打动我,你这些话编得也不够高明,我又不是儿童,甭想诳我。」

「我不是用眼泪打动你,我也没编谎话,我三点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只要过了三点以后,随你怎么处置我都可以。」

韩梅胡乱的抹了把脸上的泪痕,讨好的乞怜道:「先生,从现在开始你跟著我,我不离开你视线一步,事情一办完,我就跟你上警察局,好吗?」

「跑不掉的,先生;请你相信我……,我跑不掉的……」韩梅又哀求著。

「好,我答应你。」罗平的神情,怜惜里有著好奇。

「谢谢你,先生,谢谢。」

罗平看看表,语气中带点嘲讽,蹲捡起地上的皮夹和皮包。

「现在十一点,离三点还有三个半钟头,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没打扮够的?」

韩梅摇摇头,两年来,她没这么整齐漂亮过,她的眼里泛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哀苦,恳求的望著罗平。「我的——我能再买点小孩的玩具吗?」

罗平不解的望著韩梅,韩梅恳求的目光中仍饱含著浓浓的雾水。「——可以吗?」

「好吧,反正你都用了那么多了,我就索性做得漂亮一点。」

罗平把皮夹递给韩梅,韩梅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接过来。「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好人我可不敢当。」罗平满脸倦容的揉了揉额角。「买玩具花不了多少时间,我坐了一夜的车,又跟踪了你半天,现在又累又饿,我看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韩梅低头没有回答。

「吃点东西吧!不要愁著那张脸,害得我都消化不良了,噢!我要去打个电话,你不会乘机开溜吧?」

「不放心,我可以跟你一块过去。」

「我在电话机边看得见你。」

「小方,吵什么吵嘛!你听好,下午过了三点,不要插嘴行不行?过了三点你在大安分局等,别忘了你吃饭的家伙,废话,当然是照相机。」罗平嗓门奇大的吼著,眼楮却没离开过韩梅。

「你烦不烦嘛!反正你等在那里,这条新闻不止精采,而且可能曲折动人,好了,下午见。」

「你是记者?」

罗平的还没沾到椅子,经韩梅这么一问,著实有点惊讶。

「你说电话的声音很大,而且……」韩梅抬头看了看罗平。「你的样子很兴奋。」

「如果内容精采,又是独家新闻,是很兴奋,虽然损失了一点钱。」

韩梅平静的喝了口咖啡。「为了报答你的仁慈,我愿意让你的内容曲折动人。」

「你偷钱真的有隐情?」罗平好奇的问。

「我姓韩,韩梅。」

「名字见报很难做人哦!你不怕吗?」

「做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怕什么嘛,唯一的骨肉是个才两岁的女儿,她看不懂报纸。」

「不怕你丈夫看到?」

韩梅干涩心酸的笑道:「离婚两年了,我十七岁结婚,十八岁生女儿,生完女儿就离婚了。」

罗平简直就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女人。

「你今年……」

「二十岁。」韩梅的笑容里藏满了悲凉和疲倦。「看起来一副三十岁的样子是不是?我只有二十岁,——我的遭遇动人谈不上,曲折却足足有余。离了婚,我丈夫坚持不让我跟女儿见面,任我怎么求,他就是不肯。这两年,我为了想女儿,一直没心情好好的稳定工作,总是在失业中,生活相当困苦……,昨天晚上他突然同意让我见女儿……」

韩梅的声音哽咽著,泪水鼻涕齐流。「听说两岁多的孩子会认人了,我不要我女儿——第一次见我,就是这副潦倒邋遢相,——但是我又没有钱打扮——没有钱给她买东西,——我走投无路……」

怜悯之心油然而生,罗平拍了拍韩梅的手。

「该去买玩具了,不要耽误时间。」

三点,一辆宝蓝色的计程车停在余家大门外。

罗平替韩梅拿下玩具,望了她一会儿,回到车内,韩梅低头在车窗口望著罗平。

「你要走了?」

「快进去吧。」

「你的独家新闻——你真的肯放过那个偷你钱的人?」

罗平笑了笑,掏出裤袋里的皮夹晃了晃。「谁偷我钱了?进去吧,三点到了,再见!」

罗平挥了挥手,车就走了,韩梅难以言喻的望著车的背影,眼底竟然蕴含著股强烈的依赖和无助。

罗平抽著烟,一路下去,脑里始终浮现著韩梅那副需要保护的身影,他突然拍了下司机的肩。

「回到刚才那个地方。」

老金推著脸孔森冷阴暗的余正农来到客厅,韩梅抱著玩具,怯怯地走到余正农的轮椅前,眼楮有著掩饰不住的兴奋,不停的搜索。

「琪琪呢?——我现在能见琪琪吗?」

余正农面无表情的向后面的老金挥挥手。「带她上楼。」

老金打开婴儿房的门,笔直的站在门口,韩梅抱著玩具开心的冲了进去。「琪琪……」

韩梅看了老金一眼,愣忡的停下脚步,双手一松,玩具掉在地上,狂喜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她冲到床前,不敢置信的看著穿著整齐、脸色发青、闭著眼楮、额上有伤痕、双手放在胸前的女儿。

「琪琪!琪琪!」韩梅正要俯身抱女儿,老金却一把捉住她的手。

「你干什么!老金?」

「老爷交代不能踫琪琪。」

韩梅挣扎著大喊:「为什么不能?我是她妈妈,两年来他第一次给我机会,为什么不能?」

老金用力把韩梅往门外拉,反手将门关上。

韩梅没命的挣脱老金的手,打著门,疯狂的吼道:「把门打开,老金,这是什么意思,把门打开,我见琪琪,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琪琪死了。」

狂叫的韩梅呆凝的停止了敲门的手。

「昨天晚上给你电话的前半个钟头,琪琪就死了。」

韩梅呆楞住了,整个人虚脱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楼梯口摔下来的,救护车还没到,——琪琪就……」老金些微难过的扶了扶韩梅。「太太,请下楼吧,葬仪社的人待会儿就来了。」

痴呆的韩梅,突然发疯似的摔开老金的手,凄厉的大叫:「余正农,余——正——农——余——正——农——」

韩梅还没到楼梯口,余正农的轮椅已等在楼梯口;韩梅像失去理智的疯妇,扬起拳头向余正农冲过去,老金由韩梅的身后,一把捉住她的手。

「还我女儿,余正农,还我女儿,你为什么这么狠!——为什么琪琪活著的时候你不让我见她,你为什么,你为什么?」

「琪琪的死,你自己要负责任,如果她有一个克尽熬道的妈妈,她不会没有人照顾的摔下来,现在你看过琪琪了,你可以走了。」

韩梅恨切的狂嘶出满面泪水,挣脱老金的手,向余正农冲过去。

「你不是人,你别想赶我走,我要留在这里看我女儿下葬,你这个变态的人,不要再想欺负我,我已经不再是当年十八岁的韩梅了,我没那么好欺负,我有权利守著我女儿!」

「今天让你来,已经是额外的权利了,你别想再有过份的要求。」余正农挥臂挡著韩梅,吼叫老金:「拖她出去,老金!拖她出去。」

「你不要欺人太甚,余正农,让我留下,——余正农,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不要这样赶我……」

老金打开客厅的门,门口却出现满面惊愕正要敲门的罗平。坐在轮椅上的余正农以一种卑视的目光,嘲怒、冷酷的盯了眼罗平,继而转向老金。

「把门关上,琪琪生前没有规矩的好母亲,死后第一天,她妈妈就带男人上门。」

罗平正欲辩解,老金一脸不满的把他和韩梅用力往外推,一把把门关了。

韩梅发了疯似的捶著门,完全忘了一边的罗平。

「我留下来,你怎么那么狠?余正农,活著不让我见,死了都不给我机会陪她——你怎么做得出来,余正农你怎么做得出来——」

罗平心酸难过,脸带歉意的扶著捶敲著门,哀泣不绝的韩梅。「我送你回去吧!」

韩梅饮泣的声音时高时低的传出。

坐在客厅里的罗平不停的抽著烟,莉奇看了看腕上的表。「罗先生,已经两点了,我看你先回去吧!」

罗平不放心的朝韩梅的卧房看了看,掏出一张名片。「崔小姐,你能……你能替我照顾她吗?这有我家的电话,有什么事,麻烦你马上打个电话给我,我……我先回去了;我怕我妈一个人在家!」

「你是韩梅的男朋友?」

「白天她离婚的丈夫……我已经害韩梅受污辱了,千万不要再误会,我……我今天才认识她;那……我先走了。」罗平又望了卧房一眼,眼里略有内疚,十分不放心的。「女儿死了,这个打击她受不了,崔小姐,一切麻烦你了,明天我会再来。」

临走,罗平又望了望韩梅传出饮泣声的房门,莉奇更是不解的望著一脸焦灼离去的罗平的背影。

罗平进到屋里,随手带上门,手上有水果、食品,表情却有些讶异;因为韩梅脸上毫无他所以为的悲痛神情,衣著朴素、干净,神态更是平静。

「吃点东西吧,这年头有各种死法,可没听说过饿死的。过来,过来!」

韩梅略露感激的站在原地。「谢谢你这样善待一个小偷。」

罗平楞了会儿,笑一笑,过去拉韩梅。

「别提醒我嘛,你才刚入行就改行了,这个工作你做得太差了。来,把这些东西吃了,你要悲伤再尽避悲伤,东西我还是要押著你吃!」

「——我不会再悲伤了——我是从生离死别里活过来的,——我没有眼泪再流了,五岁死母亲;六岁死父亲,姨妈收养我;七岁,姨丈去世——八岁,我的小表妹一条腿得了小儿麻痹症!」

韩梅目光呆滞地落在墙角。

「这几天我就坐著看升起、落下的天空,我在找上帝,我要问,如果真有神的话,他对我怎么解释,——全世界最坏的一切,都扔到我身上了。」

「命中带克,这就是答案,身边每一个跟我有关系的人,都叫我克到了,——现在连我女儿都让我克死了,我还有泪吗?」

罗平正不知如何安慰韩梅的时候,门开了,打扮新潮,满脸开朗的莉奇走了进来。

「嗨!罗……」莉奇拍了拍脑袋!「罗平!对不对?记性不坏吧,名字经过我脑子,从不会忘掉。」

罗平礼貌的站起来。「崔小姐!」

莉奇一窝进沙发,拿了颗葡萄,塞进口里。

「干嘛呀!又不是见到长辈,站起来干什么?」

罗平看了看莉奇,像看小孩般,好笑的坐下。

莉奇将脸转向韩梅,带著关切,声音开朗:「我真会被你吓死,在公司越坐越不对劲,想想还是请个假回来。」

她又将脸转回罗平。「我出门上班之前,韩梅眼里还挂著泪,拿著热毛巾敷那双红肿的眼楮,一句话也不讲,喂!罗平,到现在我都还没搞清楚,那个死掉的女儿……」

罗平扔了个只果给莉奇,打断莉奇的话:「不谈伤心事,吃个只果吧!」

「我没有心可以伤了!」韩梅僵死般的表情,望著罗平。

「你看到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是我丈夫——一个大我四十五岁的男人。」

莉奇傻楞楞地望著韩梅。「你丈夫大你……四十五岁?」

韩梅的脸,贴在沙发上,目光呆滞而消沉。

「我女儿满月,我丈夫请了个工人做婴儿房,我给那个工人送点心……却没想到他会关上门,欺负我。就在他把我压倒在地上的时候,正农刚好推开门,他气急败坏的,一句话不说,调头就走。我追到楼梯口,拉著他求他听我解释,谁知道他摔开我的手,整个人失去平衡,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韩梅的脸,依然贴在沙发上,目光依然呆滞而消沉。

「我命犯克,他那一跤跌下去,从医院回来,被我克在轮椅上,再也起不来了,……脊髓骨摔坏了!」

韩梅抬起一双疲倦得近乎麻木的眼楮,看了看罗平、莉奇,嘴角一抹凄凉的淡笑。「你们相信有这种命中犯克的人了吧!」

「他那个人不听解释的呀?你也真够笨,他说离婚你就乖乖的走,不开条件的啊?」

韩梅呆楞的目光,无意间触到罗平关切又带怜惜的眼神。

「他让我开条件,我心里只有女儿,得不到女儿,我什么也不想了,他找他一个姓董的朋友做证人、我签了字。」韩梅停了片刻,神情充满哀怨的认命。「我能开什么条件?——我克了他残废,我能不签字吗?」

罗平身上的B.B.CALL突然响了起来,他歉然的站起来。「报馆大概有事,我得先回去了。」

「罗平,希望你能常来,韩梅需要朋友。」莉奇把罗平送到门口,眼楮瞟了瞟韩梅,只见韩梅低垂著头,那双空茫的眼楮呆凝在一个定点上。

「琪琪的事我会为你办好,如果你不叫老金通知韩梅,让她参加女儿的葬礼,这件事办完,你这个心理病态的朋友,我也不交了!」

董明昌从沙发上站起来,带著一脸的不谅解,五十出头的人了,他却依然帅气、挺拔,看不出一点老态。

余正农爆叫著,捶著轮椅扶手:「你当我就你一个朋友!你当没有你这个人,我女儿的葬礼就办不好!」

董明昌疾声大吼:「对!你这种脾气古怪、心理不正常的人,就是没有朋友,守著几个钱,临老了,好不容易讨了个老婆,偏要挑个年纪轻的,挑了又成天疑心,我真怀疑自己怎么会跟你这种人交往几十年!」

余正农咆哮的大叫,捶著坐在椅上的脚:「你欺负我站不起来是不是!你是不是欺负我站不起来?

我还有一张嘴,滚!你那条腿我不用了!我有老金那条腿替我办事!」

「老金跟你一样神经病!你们主仆俩,将来挖个坟葬在一块好了!」

董明昌怒吼,指著自己:「我愧对韩梅!她头都给你磕破了,你还是撵她走!我不该替你们做证人!让她什么都没得到就离这个婚!」

罗平不满地重重喷出一口烟。「解释!解释!你跟小方都吃错了同个医生开的药是不是!才不过几天没见嘛!我又能隐瞒你什么?隐瞒你又怎么样?我不能有一点隐私权吗!」

佩华冷冷的看著罗平。「公共场所,请你音量小一点,我自信不是个胡闹不讲理的人。如果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觉得疲倦了,我随时可以让你……」

「底下的话不必再讲了。」罗平态度稍温和了下来,握了握佩华的手,点了根烟。「大学四年,又一起进报馆,是条狗都有感情了,况且我还是个人!佩华,我在烦……,我妈最近不太对劲,从前她根本不出门的,更别说打扮了,最近很奇怪。」

佩华笑著看罗平烦恼的脸,又是那句:「瞧你,管你妈怎么跟管小孩似的!那个女人出门不打扮,你管的范围也太宽吧!」

罗平不高兴的扫了佩华一眼。「走吧!回报馆发稿了,发完稿回家叫我妈做消夜给你。」

扔了张钞票,站起来,伸手要拉佩华的动作突然停止。

咖啡店门口出现的竟是母亲和另外一个男人,状甚亲密。

罗平惊愕的要冲过去,佩华一把拉住他往外走。「又不是见不到你妈了,这样冲过去多难堪!

你真的把你妈当小孩管哪!有话回家再问嘛!走呀!」

罗平恨切地离开咖啡屋,人都坐进了车里,仍不断地频频回头。

这一路上,他一语不发的把著驾驶盘盯著路面,见红灯也不停的冲过去。

「干什么你!你能有隐私权,你妈不能有呀?」

「你懂个屁!你少开口!」

「想吵架是不是!你讲不讲道理!」佩华声音大了起来:「没见过像你这么自私的人!你能交女朋友,你妈守寡守了几十年,她不能跟一个男人喝杯咖啡!版诉你清醒点吧!你妈不仅有权交男朋友,甚至可以再嫁。」

「不,她不会再嫁!」罗平突然像发了疯似的,将车停在路边,暴怒的打开车门。「下车!我家的事你少发表意见!下车!」

佩华惊惶而愤怒的冲下车。「你是个疯子!」

罗平踩油门,车飞速的冲了出去。

佩华气怒的在车后大喊:「你那颗脑袋需要拿到医院做切片检查!」

夜已深了。

惠珍蹑手蹑足的回到家,打开灯,整个人呆住了。

罗平坐在客厅。

他呆兀的表情,勉强装做没事的样子。

「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呀!」

罗平故作轻松地摊摊手,带些嘻笑。

「妈,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想想,我真是个不孝的儿子,养了我这么大,别说扮个老莱子逗你乐,就是陪你出去逛街,看场电影都没。」罗平亲密的搂了搂惠珍。「妈,我可不要死了下地狱阎罗王判你儿子的罪名是不孝。」

「把时间留给佩华吧,跟我这个老太太耗时间多没意思。」

惠珍挪开罗平的手,转移话题:「饿不饿?先放水给你洗澡好了,不出去了吧?」

罗平望著惠珍的背影,故意做作的嘻笑一下子收了回来。

「院长!你听过这样可怜的故事没有?那个叫韩梅的才二十岁呢!」莉奇说。

院长悲悯地叹了口气。「回去你跟她商量商量,如果找不到工作,愿意的话,念中、宝儿他们那家还差个妈妈,我们很希望她到这来,你替我带话。」

莉奇突然沉默不语。

院长望了莉奇一眼。「怎么啦?」

莉奇艰难地望望院长,声音干涩:「她不知道……不知道我是育幼院长大的孤儿,……她很羡慕我,礼拜六、礼拜天我是……我是回家,我有一个很好的家。」

院长生气的盯著莉奇,语态带著气馁和伤心:「大冬天里,包了件破棉袄,小身子冻得直发抖,医院里躺了三个月,眼楮才张得开。念大学了,还供你学费,这个环境讲出去你嫌丢人是不是?」

莉奇动也不动的坐著,内疚里带著倔强的眼神。

「虚荣,撒谎就可以去跟上帝交换命运吗?从脑门到脚底,天天打扮得像过年,你想落到什么?

没有真本事,没有诚实、坦然的心,金缕衣穿在身上都没有用。」

小强刚好经过院长室,看到莉奇在里面,他好奇的躲在门口偷看。

「我是爱撒谎!我是爱虚荣!我就没有优点吗?

每次回来,都是挨骂,为什么你不想我好的地方?」莉奇突然委屈的流出泪哭叫。

「……我关心院里的小孩,我关心女儿他们还没有新妈妈,我关心韩梅……」

莉奇抬头,孩子般委屈的望院长,眼里含著泪。

「我还最关心你,为什么我善良的地方你都不去想!」

小强一口气冲进寝室,扯著大嗓门:「快来看!莉奇姊姊!」

念中收拾桌上的几个书包,权威地:「看什么!到饭厅吃饭,吃完饭做功课。」

「莉奇姊姊在被院长骂,她在哭吧!」

宝儿、萍萍、念心的脸上立刻露出关切与好奇,互望一眼,念中将手上的书包一放,挥挥手。

「跟我走。」

念中、念心、小强、宝儿、萍萍躲在院长室的门口。却看到院长拍著莉奇,莉奇撒娇的替院长捶著背,宝儿像有些失望的轻声说:「没有哭啊!小强爱骗人!」

小强一脸莫名其妙,念中打了下小强的脑门。

「胡说八道,罚你晚上不准看卡通片。」

「应该罚他等下自己洗碗。」萍萍附议道。

院长看到他们,大声喊:「鬼鬼祟祟的蹲在那里干什么?一个个出来。」

念中瞪了小强一眼,望院长。「小强说……院长在骂莉奇姊……莉奇姊在哭。」

莉奇过去,朝小强后脑轻敲一下。「这下我捉到理由揍你了,躲在门口偷看什么?」

「好了!好了!大的、小的都来欺负。」院长搂搂小强。「来!院长疼你。莉奇,带他们出去。」

孩子们都走了,只有小强乖乖顺顺地站在院长面前,不肯走。

「院长,小强是个乖孩子,可是小强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念中和萍萍他们说,人家不喜欢领大孩子。」

院长疼怜的模小强脸。

「小强,你为什么喜欢被人家领养呢?院长疼你,念中教你功课,吃完饭念心和萍萍替你洗洗碗,跟一般家庭没有差别,你知道吗?」

小强抬头望著院长,眼中有著迟疑,半天才开口:「我喜欢有爸爸和妈妈,我们班上的同学都有。」

院长有点难过的搂著小强,拍了拍。

「去吃饭!有人要领养,我会先把小强的纪录给他们。」

好像得到了什么承诺,小强兴奋的跑去饭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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