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不足神经衰弱的隽芝开始祈祷:「上帝呵求你赐我爱心及耐力,不不,上帝,力气比较重要,赐我无穷无尽大力士那般力气。」
不要说是液芝,连隽芝也开始不顾仪容,无故哭泣,每三小时婴儿如果不作声,隽芝便跳起来去视看,怕她出事。
奇是奇在半个月后她居然上了手。
同婴儿洗澡时手势纯熟,那小小孩子胖了一点点,手脚圆圆,入水时会得用双目示意,似在说:「安全吗?我相信你,别洗太久。」
五个男人站一旁围观,他们分别是婴儿的父亲、兄长、及未来的姨丈。
此时唐隽芝眼圈黑似熊猫,在火车站里都谁得著了。
好几次她的灵魂堕入梦乡,两只手还紧紧抱住婴儿,靠在沙发上,张大咀直睡。
有一夜,筱芝轻轻起床,自隽芝手中接过孩子,隽芝骤醒,以为有人来抢婴儿,直叫著跳起来,筱芝第一次调过头来安慰她:「是我,别怕,你且去谁一觉,待我来喂这顿。」
老祝闻声满眼红筋抢进房来,筱芝没有把他赶走,反对他笑一笑。
隽芝放下心来,筱芝痊愈了,她终于从沮丧抑郁中自拔,隽芝功德圆满。
老祝盼望地说:「让我来。」
筱芝居然点点头,把女儿交到他手中。
隽芝来不及看完全幕天伦乐,她倒在沙发上昏睡过去,这是她三个星期来第一次连续睡上五个钟头,无论拿什么来同她换都不干。
第二天,隽芝好好地整顿了一下自己,同易沛充外出吸吸新鲜空气
在渔人码头上,沛充说:「你瘦许多。」
隽芝恳求,「让我们速速订飞机票回家,不然死无葬身之地。」
沛充笑,「你那一千零一条妙方好似没有一条管用。」
隽芝遗憾,「啊你说得再正确没有,我得向读者致歉。」
待真的定下日期打道回府,又依依不舍,隽芝连看护都不信任,频频叮嘱:「她喝到一半奶的时候会停一停,那不表示已饱,休息一刻,她会再喝,她是一个争气的婴儿,一心来做人.请予她充份合作。」
三个男孩忍不住问:「隽姨,快活林之后又发生些什么事?」
隽芝再也不瞒他们:「我带了一套水浒连环图来,我也是边看边讲,整套送给你们也罢,叫你爹说书好了。」
「可是他没有你生动。」
「我要回家了。」隽芝无奈。
「你要常常来。」
他们三男一女拥作一团。
「隽芝,」老祝突发奇想,「你一生同我们住岂不是好。」
筱芝斥责:「胡说,隽芝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家。」
短期内祝家是不会返港定居了。
在飞机上,隽芝非常清醒,沛充间她:「你不乘机大睡?」但是隽芝的渴睡病已被小希望治愈,此刻她一天睡五六个小时即够。
不过听见邻座婴儿啼哭,还是会跳起来张望。
她说:「离开那么久,不知编者读者有无牵记我。」
沛充看她一眼。
「临走我都有留言交待,可是这些无良的人一声问候也没有。」
沛充说:「一位郭凌志先生找过你几次。」
「是吗,」隽芝惘然,「你们告诉过我?」
「你忘了,当时大家全副注意力都在小希望身上。」
一回到家就忙著拨电话去三藩市:「小希望今早覆诊结果如何
隽芝一颗心早飞到那小孩身边。
良久未能平静下来,半夜坐在露台喝酒吸烟,并不享受清静,只觉凄清。
电话铃响.那边一待有人接便说:「回来了。」是郭凌志。
隽芝笑答:「回来了。」
「恭喜你做了一件有益有建设性的事。」
「小冰,大家是朋友,不妨开心见诚,没有一个男子不重视自己的后裔吧?」
小冰真的很坦白:「当然要有孩子,不然何用结婚。」
「生孩子而不结婚呢?」
小冰笑,「慢著,隽芝,我一时弄不懂你的意思。」
隽芝正在重拟措辞,小冰轻轻说:「你指做单身母颢或单身父亲?」
「世上很少有单身父亲。」
「那你指未婚母亲。」
「是。」隽芝承认。
「这个问题太严重,不适合在电话中讨论。」
隽芝赞成,「你能否移一移玉步?」
「小姐,半夜三更,人们会怎么想。」郭凌志笑。
「我们要讨论的题目,根本是一个人不足为外人道的问题。」
「说得也是,给我二十分钟。」
潇洒的郭凌志不穿袜趿著双懒佬鞋就来了,短裤球衫的他一点不损俊美。
他自携一支好酒。
一坐下来他就说:「单身母亲不易为。」
隽芝说:「兼为人妻、人母、以及拥有事业更不易为。」
「这件事涉及小生命,还须详加考虑。」
「说实在的,你接近过孩子们没有?」隽芝问。
小冰微笑,「我时常看芝麻街。」仅止如此。
他开了那支拔兰地,香气扑鼻,呷一口,不禁莞尔,深夜在一个知情识趣的女郎家谈生儿育女,未免大煞风景,他们最适宜讨论的,乃是私奔到哪一个珊瑚岛去风流快活,不过唐隽芝永远给他新鲜感,倒是事实。
小冰说:「喜爱孩儿,不一定要拥有一个。」
隽芝微笑,「以前我也这么想。」直至她知道也许永远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小冰看著隽芝:「我知道今晚你想问什么。」
隽芝道:「说来听听。」她想知道他倒底有多聪明。
小冰揉揉鼻子,「你想知道,我们男性倒底愿不愿意成全单身母亲。」
说得真好,文雅,含蓄,又简易明了,这正是隽芝最想知道的一件事。
「隽芝,我的道德标准相当宽松,我的答案是,要看对象是谁,如果是一位精神经济均已独立,有能力有智慧的女性,而我又钟倩于她,这件事可以考虑。」
隽芝松口气。
「但是有许多技术性问题需要兼顾,譬如说,社会制度殊不浪漫,发出生证明文件予新生儿的时候,绝不理会他是否爱情结晶.本市现时规矩是政府机关一定要看父母合法婚书,否则幼儿将登记为私生子,身分特殊,一定会受到某一摄人士歧视,你想,对他是否公平。」
隽芝沉默。
「生活本身已可以是相当沉痛的一件事,再加上毋须有压力,百上加斤,对幼儿似乎有欠公允。」
唐隽芝遇到的都是好人。
「孩子应该有一个合法的父亲。」
「吃人的礼教。」
冰凌志也十分感慨,「真的,潇洒与不羁都要付出极大代价,社会现有的制度仍然把人箍得死死,隽芝,生活在俗世,不得不遵俗例行事。」
「可是世上仍有许多勇敢的女性。」
「相信我,」小冰莞尔,「其中有一半不知她们在做些什么,另一半应当把勇气留作革命用。」
「说到底,你不赞成。」隽芝诧异了。
小冰微笑,「不,我一早说过,看对象是谁。」
「回家吧!」隽芝没好气,挥舞著手逐客。
小冰含笑取饼外衣离去。
那天晚上,隽芝通宵赶稿,存稿无几,险过剃头,第二天便得上出版社现身交待。
一上楼便看见莫若茜,身型好比一座山。
热情的隽芝早把前些时的芥蒂丢在脑后,「哎呀,」她说:「这种开头你还出来逛花园?」
「隽芝,你回来了,令姐可好,那奇迹婴儿如何?」
两人依然有说不完的话。
隽芝先把稿件交到编转部,然后问老莫,「就是这几天了吧。」
「是,所以我出来散散心,隽芝.闷死我也。」老莫直诉苦。
「嘘嘘,稍安毋燥,即将大功告成,宜静心等候。」
「你说得对,隽芝,我真是老寿星找砒霜吃,活得不耐烦了。」
「我唐隽芝从来没说过如此没心肝的话。」
「隽芝,女佣拿腔作势跑掉了,此刻只剩个钟点打杂。」
「哎唷,哪个太太不经过这些烦恼,个个去跳褛不成。」
老莫听到隽芝好言安慰,顿时舒一口气。
「你对我们真好。」
「最后关头精神紧张是平常的,要原谅你自己。」
「隽芝,我害怕。」
「是,我明白,像每次乘搭长途飞机一样,怕至唇焦舌燥,怕一大团铁直摔到太平洋里,悸惧是正常的,我们不过是普通人。」
「隽芝,你呢,你几时做手术?」
「快了。」
「比我先还是比我后?」
「那要看令郎什么时候由胎儿晋升为婴儿。」
「我有种感觉他似急不及待。」
「做婴儿的活动范围大过胎儿,他会喜欢的。」
老莫紧紧握住隽芝的手,她真怕她疏远她,她需要一个这样的好朋友。
「拿点勇气出来,莫若茜。」
老莫振作,「我配了副新近视眼镜,否则与新生儿同病相怜,你可知道他们的视程只得十寸?」
「那多好,母子脸对脸细细审视对方。」
老莫大笑,「他看见母亲那么老准吓一跳,我看见他长得丑恐怕也会大叫……」
隽芝笑著说:「这是我下一个虐儿题材。」
可见老莫仍懂得苦中作乐。
「你今天来出版社干什么?」
「大老板希望我产后复出。」
「你的意思呢?」
老莫说:「我希望与婴儿厮守一年,认为不算奢侈。」
「他怎么说?」隽芝很有兴趣。
「他想法不同,他认为这是经济论中至大浪费:我的薪酬足可雇十个特别看护育婴有余,何不善加利用资源。」
「对婴儿来说,母亲是母亲,对母亲来说,婴儿是婴儿。」
「对老板来说,他急需用人,母婴与他何尤哉。」
「你推搪他?」隽芝微笑。
「推他容易,推那份七位数字年薪不易,」老莫叹息,「贪财是人之天性.谁不想生活得更好。」
「你不是那种人。」
「别试练我。」
老莫上洗手间的时候,她丈夫来接她,隽芝认得他,于是点头招呼。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诉苦:「唐小姐,你是我妻子唯一益友。」
隽芝受宠若惊。
隽芝知道老莫的丈夫姓计,但是她少年就出来做事,不随夫姓,故知道的人不多。
那计先生说:「我是你专栏一千零一妙方的忠实读者,一个人若不爱孩子,就不会那么细腻地留意孩子们一举一动,我妻需要你这样的朋友多过那些所谓事业女性。」
隽芝唯唯诺诺。
「她们尽会叫育婴辛苦,实际上有几人亲手抚育过孩子?有能力的雇保母,经济稍差的塞到外婆家,甚至托儿所,人前人后却一派慈母样,劝我妻照版实施,插手我家事。」
隽芝发觉承受巨大压力的尚有这位未来父亲。
于是安慰道:「不会的,莫若茜不会听她们的。」
「你呢,」计先生双目睨著隽芝,「唐小姐,你认为莫若茜应否在六个星期后连家带孩子交给保母?」
隽芝无交架之力。
这个社会问题备受争议已达四分一世纪,利时间叫唐隽芝这名小女子如何作答,苦也。
幸亏莫若茜这时出来了,问丈夫,「你同隽芝说些什么,你看她脸色骤变。」
那计先生悻悻说:「我根本不赞成你来同老板开会,世上的钱是赚不完的,你应当知道何者重要。」
莫若茜将手臂伸进丈夫臂弯,笑说:「你最重要。」
隽芝目睹他们贤伉俪离去,松出一口气,姜是老的辣,隽芝要向莫若茜学习之处多著呢。
唐隽芝最应该学的是这招连消带打。
医生嘱她一星期后入院。
隽芝在这七天内尽跋稿应急,她仍然无可避免地紧张,翠芝来接她的时候发觉她双手颤抖。
「要不要叫易沛充来?」」
隽芝摇摇头,「做完手术才通知他。」
翠芝领首,「也好,免得场面夸张。」
「翠芝,你算是最了解我的人了。」
巧是真巧,姐妹俩在医院大堂踫见老朋友莫若茜,只有时间招招手,伊便由丈夫及其他亲人拥撮著乘电梯上八楼产房。
「你看,」隽芝感慨万千,「际遇不同。」
翠芝劝道:「你若向往这种场面,将来生养时我帮你叫沛充敲响锣鼓。」
隽芝嗤之以鼻.「一定要同易沛充生吗?」
「唷,我可不知你交友广阔,多面发展。」翠芝瞪她一眼。
翠芝在病房陪她到深夜,在电话中与两个女儿喂隅细语,情深似海。
焦芝说:「我来讲故事给她们听,祝氏三虎不知多爱听我说书。」
「算了吧,」翠芝抱拳,「您那些恐怖故事叫我女儿噩梦连连
您真是虐儿能手。」
隽芝有点歉意,她的确绘形绘色讲过聊斋故事给菲菲及华华听。
「鬼故事亦有益智一面,况且我讲的都是经典名著。」
「你一直不喜欢孩子们,直至最近,为什么?」翠芝问。
「我不是不喜欢他们,我只是不原谅自己,孩子们提醒我,我虽不杀母亲,母亲因我而死。」
翠芝摇头,「彼时医学落后.大家均不知道乳腺癌因伤孕迅速扩散,求求你不要再把自己沉迷在这件事里。」
隽芝苦笑,「我渴睡了,翠芝,你请回吧。」
「明早我再来。」
隽芝想起来,「对了,翠芝,你知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叫因因?」
翠芝不以为意,「护士来替你注射了。」
隽芝堕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长话短说,最简单的描述便是,唐隽芝似牲口准备受屠宰般被安排妥当。
翠芝赶到时她已服过镇静剂,只能咧咀向姐姐笑笑口,不能言语。
她忽然看到翠芝身后有个人,谁?是易沛充,他在哭,这傻瓜,居然淌眼抹泪。
唉,完全不必要,过两天,他还不是会为著芝麻绿豆的事同她吵个不休,人类的感情为浮面泛滥:一下子感动,一下子忘怀,纷纷扰扰,不能自已。
隽芝这一刻内心明澄,咀角挂著浓浓笑意。
看,一个人有一个人好,了无牵挂,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唐隽芝被推进手术室。
彷佛只过了一分钟就苏醒了,隽芝十分宽慰,噫,又可以在红尘中打滚兼穿时装吃冰淇淋了,随即那极度炙痛的感觉排山倒海而至,布盖她全身每一个细胞,隽芝忍不喘息,「痛!」她说。
是翠芝的声音,「好了,醒了。」
她醒了,母亲没有。
隽芝躺病床上,断断续续,不停的睡了又睡,梦中穿插无数片断,似回复到婴儿时代,她看见了母亲,隽芝,振作一点,隽芝,母亲叫她,隽芝落下泪来。
老莫曾同她说过:「不是每个母亲像你想像中那般完美。」
隽芝当然知道,有同事告诉她:「在家住了十多年,家母一直给我们吃剩菜冷饭,我们从未见过当初新煮的食物,真正怪不可言。」
又有人抱怨,「要书没书读,要衣没衣穿,要吃吃不饱。」
包有人说…「这叫做怪?我记得童年时多年来每早都有小贩送来一只面包与一瓶鲜牛奶,我从来没尝过滋味,弟弟也没有,由谁享用?是家父自己,孩子有什么地位?幼儿是最近才抬的头。」
「家母待我,无微不至——的精神虐待。」
也总比没有母亲好,吵闹争执,互相憎恨也是一种关系,许多夫妇折磨对方数十年难舍难分,也基于同样原因……
四肢不能动弹,脑袋可没休闲,这许是文人本色。
真正清醒,是三十小时之后的事,隽芝见身边有个人蹲著,便随口问:「喂,几点钟了?」
那人是双眼布满红筋的易沛充。
隽芝浏览病房,已经有两大篷白色鲜花搁在床头。可见郭凌志来过两次。
另一只瓶中还有小小紫色毋忘我,这是易沛充作风。
自制慰问卡两张,出自菲菲与举华。
接著易沛充轻轻说:「二姐二姐夫送了香槟来。」
隽芝精神一振,「快点冰起来。」
沛充问:「感觉如何?」
「痛。」
「极难受?」他心疼不已。
「像一块烙铁烤在小肮上。」隽芝已痛出一额冷汗。
「我唤人来替你注射止痛针。」他伸手按铃。
隽芝问:「你都知道了?」
易沛充点点头,「隽芝,让我们结婚吧。」
「我可能无法生育。」
「我们顺其自然。」
「不,易沛充,为免日久生悔,不如先试试生孩子。」
「你说什么,你麻醉药醒了没有?」易沛充提高声线。
护士捧著针药进来,刚刚听见这句话,不禁瞪著易沛充斥责:「你为何对著病人大呼小叫?有什么事,过几天再找她商量未迟。」
可怜的易沛充,不眠不休两日两夜,换来一顿责骂。
他只得暂时出房回避。
隽芝双眼看著雪白天花板,结了婚盼望孩子而没有孩子,十年八年那样呆等下去,噫,好人变成罪人,唐隽芝才不吃那样的苦——终日以内疚目光看住丈夫,低声伏小,出尽百宝用其他办法补偿……谈也不要谈,她情愿孤苦一生,让易沛充娶别人好了,年
年为十一亿人口添多一名。
她唐隽芝照样依然故我做人。
除非先让她怀孩子,否则绝无可能嫁易沛充。
沛充回到房中,「我去替你买些书报杂志回来。」
「沛充—」
「没有商量余地,先结婚,后生子。」
「你这个迂腐的末代书生。」隽芝摇头叹息。
她独自躺床上,听见轻轻啪的一声,吓一跳,半晌,才发觉那是自己豆大的眼泪掉在枕头上的声音。
隽芝讪笑,不知多久没有这样伤心,如今倒底是为了什么?人生在世,唐隽芝已不算委屈。
下午,翠芝了解了情况,在医院餐厅与易沛充说话。
「沛充,缘何斤斤计较个人原则?当心因小失大。」
「二姐,你难道看不出来,隽芝目的在孩子,不在我。」
「爱你的孩子.不就等于爱你。」翠芝不加思索。
易沛充苦笑,「但愿如此,但那只是上一代的想法,新女性把婴儿与他的父亲划清界限,互不干扰,二姐,这世界渐渐要变成母系社会了。」
「沛充,别乱说话。」
「真的,新女性有才干有智慧有收入,她们才不在乎家中有否男人支撑大局,孩子索性跟她们姓字亦可,二姐,我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
「隽芝不会的。」
「我有第六感,如果答应了她,一旦有了孩子,她一定踢开我。」易沛充非常感慨。
翠芝先是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呛咳不已。
世界真的变了,若干年前,哪个无知少女未婚怀孕,那真要受全人类践踏,贬为贱胚:永不超生,一般人只听过要儿不要娘,可是此刻易沛充一个堂堂男子汉却担心女友要儿不要爹。
还有比这个更好笑的事吗。
易沛充似只斗败了的公鹞。
他说:「一旦同居,隽芝得了手,她干吗还要与我结婚,我还能给她什么?所以我定要基守这条防线,如果要我易沛充死心塌地,必须要有合法婚书。」
翠芝连眼泪都笑出来,「对,你要有合法保障。」
「不然的话,我只是姘夫,我孩于是私生儿,太吃亏了。」
「是,男子也有权要求名分。」
「二姐,你可同情我?」
翠芝要到这个时候才能松口气,正颜说:「我一向当你是妹夫,沛充,那得看隽芝肯不肯退一步了,别怪我不提醒你,没有谁可以阻止隽芝生孩子。」
易沛充立刻捧住他的头。
他想到那一大蓬,一大蓬的白花的主人.那男子有一双会笑的贼眼,相形之下,易沛充看上去似一块老木头。
这种人虎虎眈眈,专门伺虚而入,莫制造机会给贼骨头才好。
「沛充,记住要大小通吃呵。」
易沛充拿住黑咖啡的手簌簌地抖。
那边厢隽芝正在辗转反侧,申吟不已,忽见病房门外摇摇晃晃模进来一个人,定楮一看,意是穿著睡袍的莫若茜。
隽芝吃一惊,「你还没有生?」
「当夜就生啦,刚去育婴室看过孩子。」老莫笑嘻嘻过来。
「甫生育就乱跑?」隽芝更加吃惊。
「来看你呀。」老莫慢慢坐在她床沿。
「不痛?」
「可以忍耐。」笑嘻嘻丝毫不在乎,气色甚佳。
她甫见爱儿,心情亢奋,身体内分泌产生抗体,抵御疼痛,情况自然与隽芝有所出入,大大不同。
唐隽芝黯然。
老莫握住隽芝双手,「明年今日,你也来一个。」
隽芝哑然失笑,「同谁生?」
老莫理直气壮,挺挺胸膛:「自己生,咄,恒久以来,盘古至今,谁帮过女人生孩子?」
隽芝想一想,「医生。」
「我有好医生,别伯。」
隽芝微笑,「老计呢,他一定乐不可支。」
「真不中用,」老莫言若有憾,「一看见孩子的脸,竟号淘大哭。」
「同他长得一样?」隽芝莞尔。
「一个样子出来似,真正不值,明明由我所生,跟他姓字,还得似他印子。」
隽芝亦笑,疼痛感觉稍去。
「我同婴儿会在医院多住几天,你知我同老计双方父母早已不在;妯娌也一大把年纪,不便照应别人,佣人不太可靠,还是医院至安全,我天天会来探访你。」
隽芝按铃。
「干什么7.」
「叫看护扶你上楼。」
「不用不用。」
老莫身上穿著至考究的织锦缎睡袍,腰身已经缩小,十分风骚,混身洋溢著大功告成的幸福。
「老莫,值得吗?」」
莫若茜忽然收敛了笑脸,看向窗外,「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抚育孩子道路既长且远,十分艰幸,值得与否,言之过早,隽芝,许多事不能详加分析,仔细衡量,你我凡夫俗子。不如人云亦云,以后日子,想必有苦有乐;人各有志,你若觉得闲云野鹤,逍遥自在的生活比较理想,千万别生孩子。」
隽芝对这番中肯之言肃然起敬。
看护进来把老莫带走。
隽芝六天之后出院。
阿梁开车来接她,见到平日虎虎生威,目空一切,傲视同侪的小姨今日也同一般病人没有什么异样,分明软弱无能,奄奄一息,倒是有点好笑。
「为什么不叫易沛充陪你?」阿梁问。
翠芝白丈夫一眼,「见男朋友,当然要花枝招展时才适合。」
「沛充是自己人了。」
隽芝鼻子一酸。
「隽芝不如到我们家来住。」
「你们家吵,我睡不养,倒处都是呼吸声。」,
「这算是什么理由,」阿梁不以为然,「怪我们粗人鼻息重浊?」
「让隽芝静一静也罢。」.
「隽芝所有毛病都是静出来的,跟我们一起,热闹喧哗,一下子一天,不知多开心。」
翠芝抗议:「梁先生,你这话好不风凉,难为我为家务度日如年。」
梁氏夫妇将隽芝送到,才打道回府。
隽芝对牢空屋说:「我回来了,一切如常,从头开始。」
鲍寓虽然不大,也似有回音。
住不住得下一个幼婴呢,那小人儿霸占起空间来,潜力惊人
一进门,就尽情发挥,倒处都是他的衣服、杂物、奶瓶、玩具、推车、高凳,一哭,立刻要飞身扑上服侍,一点商榷余地都没有。
冰凌志的电话到了.「要不要商级私人娱乐?」。.
「慢著,明天吧,明天我洗个头换件衣服,似个人样,你才上来。」
「隽芝;我们是兄弟班,你不必狷介。」
是吗,他给他所有兄弟均送上白色香花?隽芝对这种口角好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