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近十来日,商芷兰已能下床行走,她不想再待在床上当个事事要人服侍的废人。
一大清早梳洗完毕后,她就端了一盆洗脸水立於穆子然的房门口。
等了许久,终于见到穆子然打开房门出来。
她想开口唤他时,却被他脸上显而易见的怒气吓到;她开始回想自己是否又做了惹他生气的事。
看到她等在房门口,手上又端著一个沉重的木盆,他猜也猜得到她想做什么;
不自主地双眉微蹙,怒气现于脸上。
「你一大早站在这儿做什么?」他一开口便火药味十足。
「我端洗脸水来让庄主梳洗。」商芷兰战战兢兢地回答。
「进来!」
看她端得手都微微颤抖,他不忍在这时苛责她。
商芷兰跟著进入,将木盆置于架子上,拧吧布上的水后才将布递给穆子然。
他接了过来,摊开布擦拭自己的脸。
「那……庄主,你是要在房里用早膳还是到膳厅?」
「在房里。」
穆子然在她踏出房门口时又唤住她:「准备两副碗筷。」
虽不明白他要两副碗筷的用意,但商芷兰还是顺从的听他吩咐。
「是!我知道了。」
看她离去的身影,走路时仍有些微跛,他心中的无名火又冒上来。
这个笨女人!脚都还没好就想工作,她都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吗?
商芷兰拿著碗筷再度进门,见他脸上有风雨欲来之征兆;她暗暗吞了口口水,希望他的怒气不是针对她。
她想避开他的怒火,只好默默地将早膳摆在桌上。
「庄主,你慢用,我先下去,有事再叫我。」她全心急忙忙地想逃离他的身边。
「等一等!你坐下来一起吃。」穆子然叫住欲迅速离开的她。
「啊?!」商芷兰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坐下来一起吃。」他慢慢地重复说一次。
不想再惹他生气,商芷兰只好乖乖坐下来。
很好,终于肯听话了!
穆子然替她盛了一碗满满的粥,还夹了许多菜放在她的碗内。
「快吃!」
「这……太多了,我吃不完。」他盛了一大堆,她又不是猪,哪吃得完。
「废话少说,快吃!全部都要吃完。」这些食物他都觉得太少了,她竟然还嫌多!难怪她入庄后就持续消瘦,原来是吃太少。
「啊……」
看到这么多东西,她未吃就先饱了。
看到他又板起脸孔,她不敢反抗,只好乖乖地低头猛吃。
「把脚抬起来!」
「啊?」他的话总是让她很疑惑。
「把你受伤的脚抬起来。」
「可是我正在吃早饭。」商芷兰一心直想拖延。
「你吃你的饭,我看你的脚,这没关系吧?」
商芷兰认命地将脚抬到他面前。
难得她会这么合作,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脱下她脚上的绣花鞋,褪去她脚上的袜子,见到结痂的伤口上泛出些微血丝,想必是她走来走去时牵扯到了伤口。
替她敷上药后,穆子然就将她的鞋、袜给丢到一旁。
「别再穿上鞋、袜任意走动,你如果真想好好工作,就先把伤养好。」
「我知道,可是我一个人待在床上很无聊的。」
并不是她想跑来跑去,而是将她关在房里,什么事也不能做,只能发呆或者看看窗外的风景,这样的日子她过怕了。
她的「可是」还真多!
「你不想再待在房里?」
事情如果只是这样就好办多了。
「是啊!」
能有解脱的机会,她可不能放过。
与其放她在房里,还得担心她会到处乱跑,倒不如放她在身边;穆子然在心中暗暗算计著该如何把她绑在身边。
「好,从今天起你可以不用再待在房里。」
「真的?」商芷兰著实为他所作的决定高兴。
「是真的,不过我有个条件。」
就知道他没这么好心。
「什么条件?」
「以后别再叫我庄主。」当她叫他庄主时,他心中总有股奇怪的感觉;她明明在他眼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好像很遥远似的。
「什么?」她没听错吧?
「不要叫你庄主?」
「没错!我不喜欢你叫我庄主。」
「那……不叫你庄主要叫什么?」
他高兴怎样她是没意见,可是,她以后就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只要不是庄主,其他的都随你叫。」其实,他私心里是希望她喊他一声「子然」;可是,他不敢直接开口要求,怕会吓到她。
他的条件可真是令人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叫他。
叫他的名字不太适合,不合乎礼教,如果称他「穆大哥」又好像有些怪,毕竟他们并没有那么熟稔。
「那以后我改叫你穆公子好了。」想了许多,她只有想出这种称呼。
「不好。」
穆子然可不喜欢她这么叫他,因为,如此一来她只是把他当成陌生人对待,和对一般人没两样。
「以后都叫我穆大哥。」
看她这么死脑筋,他自己提议还比较快。
「这不好吧?」她叫不出口。
「不改口?那你就认命的待在房里吧!」他就不信她还不答应。
两相比较利害关系,商芷兰只好同意他的条件;反正只是换个称呼而已,她又何必拘泥。
「好吧!我同意。」
「是吗?太好了!」穆子然贼贼地说。
事后,商芷兰才知道自己受骗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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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大骗子!
说什么不用再待在房里,结果只是由房间的牢笼换成书房的牢笼罢了!
现在有他看著,她就更别提有什么自由了。
不过,在书房至少还有书可看,比起枯燥乏味的房间好多了,她也别再多加奢求。
只不过,虽说她是他的贴身婢女,可是,她不但不用做任何事,反而还让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她。
事情好像有点不一样,完全不是她预料中的事。
对于他的决定,她根本无力反对,只能乖乖听话,不要再惹他生气才是最重要的。
坐在他安排的躺椅上,商芷兰手上拿著诗经,正一页一页拜读。
穆子然对商芷兰可非常好奇:她竟识字!
他原以为她是苦命人家的女儿,才必须靠著为奴为婢过活;今日一看,其实不然,她不是出身贫苦人家的人,否则,她不会识字,甚至了解诗经中每一篇。
一个出身非富即贵的人,为何宁愿为婢?这其中想必大有问题。
她的身世依旧成谜,看来,他有必要对她多加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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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文一进门后就见穆子然心不在焉,而且目光一直凝聚在商芷兰身上;看来,有人坠入情海而不自知。
唐文这几日和商芷兰相处以来,他明白她是位好姑娘,他倒也乐观其成,乐于看到她成为穆家庄的庄主夫人。
「庄主。」唐文出声打断穆子然的沉思。
听到唐文的声音,穆子然觉得自己真是失礼,竟然会漠视他的存在;他极为尴尬地清清喉咙才开口问:「有什么事?」
唐文跟在他的身旁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明白遇到这种情况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就行了,不用让那个只顾著看书的她知晓。
两人很有默契的跳过刚才穆子然的失神,绝口不提这耐人寻味的情事。
「王少爷命人送请柬过来。」唐文由袖内抽出一封红色的信交给穆子然。
穆子然摊开一看,原来是王老爷五十大寿,王庭梁邀他为王老爷祝寿,顺便过府一叙。
宴无好宴、会无好会,王庭梁会如此大费周章的请他过府,想必不只是为了祝寿而已;说不定祝寿是个幌子,有正事要办才是真的。
看来,王府将有一场好戏,他如不到就丧失看戏的好机会。
「唐总管,准备贺礼,王老爷过五十大寿,我会亲自去祝贺。」穆子然对著唐文说。
「是的!我会准备好一切。是要先送礼过去,还是庄主带著贺礼一起去?」
「先送礼过去。」
就在两人持续交谈时,一阵细微的啜泣声引起两人的注意。
他们望向发声处,就见商芷兰的肩膀正随著她的哭泣而耸动!不敢大哭出声,看来是不想让人知道。
「庄……」
唐文的话尚未说完,就被穆子然举起的手示意唐文不要说话,他立即噤声。
穆子然又挥手示意唐文先下去。
唐文了解他的意思,一声不响一地离去,还替他们关上房门。
对于唐文的多事,穆子然只是一笑置之;他真不明白唐文的心中除了想到那档事之外,就没别的了吗?
他的思想实在太邪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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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哭什么?」穆子然从后抱住商芷兰。
他的动作让商芷兰感到非常不自在,她在他怀里不停地扭动、挣扎,并偷偷拭去脸上的泪水。
「我没事,你别抱著我,快放开我。」
「没事?」都哭成这样子还说没事,骗人的技术太差了。
「有什么事不能对我直说,一定要这么瞒著我?我这么令人难以信任吗?」为了要让她说出心底的话,穆子然语气温和的询问她。
听到他这么温柔的问话,商芷兰哭得更伤心。
看她净顾著哭,什么话也不说,手上却紧紧抱著书本不放。
懊不会是书中写了什么引起她伤心的吧?
穆子然抽出她手上的书曰,就见书本翻到「蓼莪」这一篇。
「蓼莪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莪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瓶之罄矣,维晷之耻。鲜民……」穆子然尚未念完,就被情绪激动的商芷兰给打断。
「不要再念了!我求求你不要再念了!」
商芷兰捣住耳朵,不想听到他念的声音。
「好,好,我不念了,你别这么激动。放轻松、放轻松。」他轻声安抚她,想平抚她的情绪。
有个温暖的怀抱让她依靠,商芷兰靠在穆子然怀里,只是静静地流著泪,不说一语。
不敢问她为何伤心、为何而哭;他现在能做的只是默默守候著她,等到她想说时再说。
两人维持同样的姿势过了许久,商芷兰心情虽然平静多了,但她还不想离开他的怀抱。
甭独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个安全的怀抱;她极为留恋他为她带来的温暖,不愿意离开。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谷,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商芷兰缓缓念出蓼莪的后半段。
「我觉得我很不孝。」她说出她现在的感觉。
穆子然知道她终于想说了,他不插话、也不阻止,只是静静地当个好听众,听她娓娓道来。
「我爹娘生我、养我、育我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我不但没有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还想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地了结自己的生命,我对不起他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竟想毁了父母赐给我的生命!我是个不孝女!」
「爹让我识字、读书,原是希望我能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结果,我读了圣贤书,却差点做出天地不容的事,亏我从小读书、识字,却让家人承受最不堪的伤害,也差点做出令人悔恨一辈子的事。我就这么离家,也没有留下只字片语,我父母一定很为我担忧、伤心。」
听著商芷兰所说的一切,穆子然明白她果真是个千金小姐,而巨还是被人捧在手掌心极尽呵护的宝贝。
她的一切和他之前所想的相差不远,只是,他猜不透为何她要离家出走?金枝玉叶的她又如何甘心离家受苦?
「你不是不孝,你会离家一定有你的苦衷,你爹、娘一定会谅解的。」他安慰她。
会吗?爹娘会谅解她吗?他们会原谅她带给家里的耻辱吗?
商芷兰一直在心中思索穆子然的话,但不管家人原不原谅,她都回不去了;只要她一出现,爹娘又要受无情的流言所批评。
满腹的疑问,让穆子然再也忍不住;他不愿再自已瞎猜,他想弄清楚她离家的真相。
「你为何要离家?」他开门见山地问。
一听到他的问题,商芷兰整个人愣住,心想该来的终是来了。
她早就有心理准备他会问她有关于她以前的事,可是,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真正遇到又是一回事。
「我……」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
「你别问我。」她不想让他知道她的过去,极力想隐瞒自己离家出走的原因。
她怕!怕让他知道她不堪的过去。
她怕他会因此而轻视她、不要她。
惊觉自己的想法,为何她会怕他不要她?
难道,在不知不觉中,他早已进驻她的内心。
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的关心她全都知晓,只是,她不敢去面对;因为,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
乌鸦再怎么装扮自己,永远也配不上光彩夺目的凤凰。
「不要问我,求求你别再问我!」商芷兰转身拉著他的前襟,苦苦哀求他。
「好,我不问,我不会再问了!」
穆子然一看到她这模样,心都软了,心中虽感疑惑,却再也问不出口。
他何时变得这么容易心软?以前他对女人的眼泪始终无动无衷;偏偏,她的泪水每次都是这么令他心疼。
唉!自从遇到她之后,他的一切全都改变了。
不问就不问,反正,凭他的能力,他绝对有办法查出有关她的一切。
穆子然是这么想,可是他却无从查起;因为,她的真名、来历,他一概不知,人海茫茫,他根本不知该从何处著手。
于是,他也只好放弃这个想法,依然让她的身世成谜。
反正,他要她,不管她的过去、现在、将来是怎么样,他都会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