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却又恨你 第三章

沈佳富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不!大白天不会有鬼,他告诉自己,他一定是眼花了。他往前走了一、两步,他的心脏在瞬间似乎停止跳动。

他见到了莫琼文!她就站在复印机前,专注的影印一些资料。他很少到会计部门来,今天正好和会计主任约了有事,结果他却看到一个他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见到的女人,而且他正不由自主的走向那个酷似莫琼文的女人。

汤韵梅意识到有人走近她,她看向来人,却被这个男人的眼神震慑住,他的眼中有绝望、有祈求、有奇迹,又混杂著请求宽恕的眼神。

「琼文?」他犹豫又颤抖的声音说。

「不是。」她本能的说。

「那你--」

「我叫汤韵梅。」

「韵梅?姓汤?」

她点点头,怕自己踫到神经病。她绝不相信她有什么孪生姊妹,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那是连续剧里编剧想出来的,或是小说作家杜撰出来的,再怎么说,也不会有两个完全相像的人,所以她板起脸,这八成是追女孩子的烂招数。

「你没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

「不!」沈佳富推翻了她的说法。「你一定是琼文,你没死,你要来报复我!我知道我是个负心汉,我应该得到报应,我应该……」

汤韵梅已经做了尖叫的准备。会计部这么多人,她相信一定可以制伏这个人,如果这个人真是神经病的话;不能因为他衣冠楚楚、长相俊俏,就把他归类为正常人,社会上,被著羊皮的狼多得是。

看到她的反应,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可能急切了些,而且琼文死了,死了的人是不可能复活。难道这个叫汤韵梅的真的只是酷似琼文,而和琼文没有一点关系?

「你不认识琼文?莫琼文?」

「不认识。」

「你有没有去过纽约?」

「我连香港都没有去过。」

「你也不认识我?」

她更加谨慎了。「我这辈子到目前为止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相信我,我们不可能有任何瓜葛。」

他想相信她,但是见到汤韵梅就像见到莫琼文似的,发型也许不同,穿衣服的品味也许不同,说话的腔调、表情也有些差别,但是她那张脸,绝对是琼文的脸,她们连身高都差不多。

「这位先生,你认错人了。」

「我是沈佳富。」

她好象听过,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

她的反应给了他希望之火,他立刻兴奋的下结论:「你是琼文!你对我的名字有反应,你想想看,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然后失去了记忆?请你想想!」

汤韵梅不想和这个男人瞎扯下去,否则不知道还会听到什么荒诞不经的事。她一把抄起刚才影印的资料,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但是他拦住了她。

「琼文。」一声发自他心灵深处的呐喊。

「我不是琼文,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如果你再疯言疯语,我就会尖叫。「她警告他。」你看看四周,现在是上班时间,如果你有什么不良企图,我保证你会挨上一顿毒打!」

「我不在乎什么毒打,只要你承认你是琼文。」

「我不是!」她几乎要用吼的。

「但是--」

「我可以找人证明我不是,这个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帮我证明。「她想叫人,但是他摇摇头,一副不用的眼神。她再次吼道:「我真的不是!」

「但你和琼文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我没出过意外,没有失去记忆,我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最远到过澎湖和兰屿,而且我不认识你和你说的琼文。」她坚决的说。

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这个汤韵梅不是琼文,她只是个酷似琼文的女人。只是,就算她真的是琼文,他又能做什么?能给琼文什么补偿?

「对不起!」他向她道歉。

汤韵梅这会儿反而有些扭捏,也许是他眼底深处的那份落寞和悔恨令她感动。她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你去忙你的事。」他淡然的说。

会计部的主任选在这时走进办公室,堆著笑脸和奉承的表情快步的走向沈佳富。「经理!」

汤韵梅错愕的看著沈佳富。

沈佳富给她一个笑容,然后跟著会计部主任走进另一个办公室,在办公室的门关上前,他深深的看了汤韵梅一眼。

她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同事拍了拍她的肩,取笑她是不是中了邪,她才回过神。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心情一直无法平静。现在,她相信沈佳富不是神经病。她真的很像他认识的琼文?他和叫琼文的女人又有著什么样的故事?他会不会再来找她?

琼文,一个诗意又美丽的名字。但是,是不是也有一个诗意而美丽的故事呢?

※※※

看著桌上的菜,沉芸生就知道母亲手边所剩的钱不多,一盘已经吃了四、五天,卤了又卤的一锅肉,现在只剩肥肉的部分,加上两盘便宜的青菜,一锅蛋花汤,她相信她给她母亲的家用不至于要吃这种菜,何况她晚上兼差的钱也全都拿出来了。

她看著母亲,只见沉母无言的吃著饭。

她回过头看向她的父亲,她父亲却回避著她的眼神,把头埋进报纸里,好象不看她、不理她、不和她说话就没事。她原本打算要起身和父亲谈谈,但是母亲的眼神阻止了她。

「我出去走走。」沈父聪明的放下报纸,找了个理由起身出去,他实在没脸去面对女儿,谁教他赌运不佳,又戒不了赌。

门关上,沉芸生迫不及待的问著母亲:「爸又输了?」

「他哪一次赢过?」沉母叹口气。

「那你为什么要给他钱?」

「他是我的丈夫。」

「妈!这不是爱他,这是害他!」沈芸生反对母亲的做法。「我们过的苦哈哈,吃这种菜,爸却把钱输在牌桌上,你就不能劝他戒赌吗?」

「能戒早就戒了。」

「妈,你不该这么消极!」

「三十几年的夫妻了,我还会不了解他吗?」沉母充满歉意的看著女儿。「你爸就是这么个人,如果他有天真的不赌了,我才会操心他是不是身体出了毛病。芸生,我已经放弃了。」

沉芸生放下碗筷,她没胃口了。

「芸生,你爸说如果他翻了本就会还我钱,那时我们就可以吃好一点的了。」

「我在乎的不是菜!」

「你爸爸不会改变的。」沉母无奈的说。

她想到了莫凡,想到了他提过的结婚,如果和他结婚能改善家里的经济状况,那么她或许就该点头,应该嫁给莫凡。事实上,不管就哪一方面来说,都是她占了便宜。虽然她不相信白马王子,但是莫凡的确有资格称得上是白马王子。

「芸生,我想我也去找份事做。」沉母怯怯的说。

「不行!」她一口反对。「妈!你已经五十几岁,我不要你去当什么清洁工、洗碗工或是佣人。」

「反正我在家闲著也是闲著。」

「我可以赚钱!」

「芸生,难道你能二十四小时都工作?」沈母看著女儿,她难过的模模女儿的脸颊。「你已经够瘦也够尽心了,我不要把你累死。」

「我不会累死的!」

「我还可以做事,我身体硬朗得很。」

「妈!我绝不会让你出去做事,事实上连我都快不用做事了!」她一副乐观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沉母担心地道,她不希望女儿太累,但是如果女儿不工作,他们一家岂不要喝西北风。

「妈!我快结婚了。」

「什么?」沉母大惊失色。

「我知道我没有和你提过,但他绝对是一个好人,是我晚上兼差公司的总裁,对我很好,也向我求过婚,我发现他年轻有为,是个不错的对象。」沈芸生还不知道莫凡的话是不是算数,但是为了让她母亲放心,她只好继续扯谎下去。「本来我想再等一阵子,但是他说他年纪也不小了。」

「他到底多大年纪?」沉母脸上尽是忧虑的神色。

「三十左右。」

「这样的年纪叫大?」

「妈!他想成家了,这才重要!」沉芸生愈讲愈像真的。「他的家庭又简单,在孤儿院长大的,我既没有公婆,也不会有什么亲戚。」

「真的有这么好?他没有结过婚吧?」

「没有。」

「他知道我们家的情形吗?」

「知道。」

「芸生!妈没有办法给你什么嫁妆,有钱人和我们不一样,你确定你不要找一个普通一点、家境小康的人?我是嫁女儿,不是要卖女儿,我不要你是为了钱才结婚,如果你不幸福,妈会一辈子都痛苦。」

「妈,我还没有结婚,你就想到我会不幸福。」

「你为什么不把他带回家来给我看看?」

「我当然会。」

「芸生!」沈母一时消化不了这个消息,她当然乐于见到女儿有幸福、美满的归宿,但一桩美好婚姻的建立需要长时间的了解、沟通、相处、体谅,女儿进这家公司也不过两、三个月,「妈实在……」

「我不会重蹈哥的覆辙!」沉芸生的笑容是肯定的。「莫凡和莉菁不一样。」

「但是你们认识只不过两、三个月,是一见钟情吗?」沉母一副非问个水落石出不可的样子。「一见钟情式的爱情往往不可靠,禁不起考验。」

「妈,不是一见钟情!」

「你们了解彼此吗?」

「了解。」她硬著头皮的说:「当然了解,我们又不是十八、九岁的青少年,我们不会拿结婚这种事开玩笑的,你见过他就知道了。」

「那么,你是真的要结婚了?」沉母一副喜极而泣的表情,但是一想到女儿就快要离开自己,顿时忧喜参半。

「妈!我还是你的女儿。」她安慰母亲道。

「不!那时你就是别人的太太了。」

「事情只会更好。妈,相信我!」她握著母亲的手。「我要让你过好日子,你再也不必为钱担心。」

「芸生……」

「好日子就快到了。」沉芸生笑著说。

※※※

由于居高临下,沈佳富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别墅外车道上的情形。别墅前停著一辆车,车内的一对男女正忘情的拥吻著,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他不知道车里的男人是谁,但是车里的女人是他的老婆没有错。

他可以冲下去,去给车内的那对男女难堪,但是真这么做了又有什么用?又能改变什么?

扁是施莉菁的钱就可以压死他,让他闭上嘴巴、甘心的戴绿帽子。若是闹开了,顶多离婚,她有的是钱可以再嫁,他却什么都没有,说不定她还会叫她父亲断了他的所有生路。

看来他必须继续没尊严下去,继续当靠裙带关系的男人。

他走向吧台,给自己倒了杯白兰地。多可笑的状况,每次总是施莉菁比他还晚回家。

施莉菁走进客厅时,脸上还有著红晕,唇上的口红没了,头发乱了,衣衫也有些不整,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她在乍见到沈佳富--自己的丈夫时,没有一点心虚,还主动的向他打招呼、问候。

「一个人喝闷酒?」

「我不像你有这么多地方可去。」他讽刺的说。

「朋友多就有这个好处。」

「我看是酒肉朋友吧?」他饮光杯中的酒。「只要你肯花钱,每次都由你买单,朋友不多才怪!」

「你嫉妒吗?」她故意刺激他的说:「每个月光是利息我都用不完,买买单、请请客算什么?钱如果能买到快乐,有什么不好?何乐不为?」

「包括能买到男人?」他不甘示弱的问。

她笑得有些。「你看到了?」

「我不在乎你有多少男人,也不在乎你要和谁上床,但可不可以请你顾虑到我的面子,不要在自己的家门口做出丢脸的事,你不想做人,我还要!」

「面子?」她还是笑盈盈的。「一个靠老婆的男人还讲什么面子!」

他差点就把玻璃杯给捏碎,她一定乐于见到他流血,哼!他偏不让她称心。他将玻璃杯随手一放,这情形不是第一次了,他要控制他的怒气。

「不错,你愈来愈能忍了。」她鼓掌叫好。

如果他现在掐死她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被判死刑?

看她一副荡妇的打扮,鲜红的窄裙,镂空的黑纱上衣,若隐若现的,冶艳的彩妆,她简直是个妓女,只是比较高级罢了。而且她不用男人付钱给她,她反倒付钱给男人。为了这样的女人,他竟害死了琼文……

突然,汤韵梅的人和名字再度浮上了他的脑海,她的影像和琼文的重叠,简直分不清谁是谁。汤韵梅的出现,使他觉得有一丝希望,让他可以忍受目前这种状况。

「你总不希望我和你同归于尽吧?」他嘲笑的说:「肚量大的人活得比较久。」

「这么说你默许了?」

「你想要多少男人都可以,离家里远一点进行你们的交易,我会两只眼楮都闭上。」

「有你这种丈夫,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哀!」

「有你这种太太,对我来说只有悲哀。」

「你可以离婚呀!」她大方的说:「我可以给你一笔赡养费。」

真不知道她要把他羞辱到什么程度,要不是他已经在公司站稳了,要不是他得到了一些股东和董事的支持,未来他在公司的前途和地位不可限量,否则,他早就离婚了。

施莉菁瞧不起的看著她的丈夫,不只是她丈夫,她觉得男人都没有什么用,只想靠有钱的女人往上爬,获得利益,总而言之,男人为了钱,什么都可以抛弃。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她卖著关子。

「希望你不是要告诉我你怀孕了,因为恐怕连你都很难确定谁是孩子的爸爸,而我不想背黑锅。」

「我很小心的!」她毫不知耻的说。

「那你的好消息是什么?」

「我要到欧洲玩一个月。」

「这真是好消息!」

「我就知道你会很高兴。」她拔起一瓶白兰地的瓶塞,直接往她的嘴里灌,反正他们夫妻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远,既然她可以在别处找到快乐,又何必留在家里看他那张脸。他已不再吸引她了。「我们彼此都可以快乐一个月,你也可以尽量的吃喝玩乐。」

「谢谢你的忠告。」

她打了一个呵欠。「我必须去睡觉了,偷情的确是很花精力的一件事。」

他觉得自己可以当圣人了,但是他的冷静只维持到她上楼,一等地消失于他的视线外,他将一些玻璃酒杯和白兰地全砸了个粉碎。他是全天下最儒弱的男人。

楼上则传来了施莉菁的狂笑声,这一刻,她是赢家。

※※※

莫凡看著沉芸生若有所求的眼神,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放下看到一半的英文商业周刊,微笑的看著她,起身指了指大沙发。

「有重要的事?」

她有些不安的坐下。她已经练习了一整天,仍不知道怎么说才算是完美的开场白。现在的她,不像是要嫁给他,反倒像是要把自己卖给他似的。唉!她不该跟她母亲说那些话的,现在真是骑虎难下。

「你的脸色不好。」他模了模她的额头。「要不要我提早送你回家?」

「我很好,没有发烧。」她赶紧说。

他如鹰般锐利的眼神扫向她。「你想说什么就说,愈拖你会愈不想说,而且我保证,我听完不会从椅子上跌下来,也不会把你从十二楼丢下去,很少有事能让我失去冷静的,你快点说吧!」

「我决定嫁给你!」她终于说出话。

「就是这个?」他挑挑眉。

「你改变主意了?」她紧张地问「没有。」

「所以我们可以结婚?」

「可以!」

她宽心的舒了一口气。她提心吊胆了一夜,深怕他会告诉她他只是说说而已,那她就不只是无地自容,而是不知道怎么回去跟她母亲说,毕竟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给了一个人希望后,又活生生的毁了那个希望。

「那你为什么要结婚?」轮到他来问她。「我记得上次你的反应是可笑加上怀疑。」

「我总要结婚的。」

他摇摇头,「这个理由太过牵强了。」

「什么理由才不牵强呢?」

他玩著她的手指头,用她上次的话来反问她。「你爱我吗?我记得你认为要相爱的两个人才能结婚,你说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不够,还有--」

「你是在取笑我吗?」她打断他的话。

「我会取笑我的老婆?」

「我还不是你的老婆!」突然地想打退堂鼓,日子可以苦一些,钱可以慢慢赚,但是,如果嫁错了人,那她一辈子都完了。而且,她把很多事都想得太美、太理想化了,事事不一定皆如她的愿,她最好再考虑一下。「我看你就忘了我现在说的。」她收回她的手,身体一僵的站起来,准备往外走。

他反应奇快的拉住她的手臂,「你怎么这么善变!」

「我欠缺考虑。」她挣扎著想甩开他的箝制。

「你不是冲动型的女人。」

「我也不想羊入虎口!」

「芸生!我不是凶猛的老虎,你也不是待宰的羔羊。」他用平常的口气说。「我只是想确定你是真的想结婚,而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不!我想了一遍又一遍。」

「那我们结婚吧!」

「我们真的要结婚?」她觉得自己的头脑已经短路了,全身忽冷忽热。她应该觉得喜悦才对,地快做新娘子了,但是,她却感到不安,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我……」

「婚前恐惧症。」他自大的下结论。

「你连我的家人都没见过!」

「我是娶你,不是娶你的家人。」他不把这个问题当问题。「我会待他们以礼,尽我为人婿的本分。」

「我妈--」

「何不明天我自己登门拜访,让未来的丈母娘亲自鉴定一下?」他笑著说:「要一个母亲将女儿交给一个她自己从未谋面的男人,的确是不可能,但我会赢取你母亲的信任,让她放心的把你交给我;芸生,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这会儿,他比她还乐观。

沉芸生实在想不出反驳他的理由,他好象是真的想结婚,而且非常的有诚意。这件事是她自己起的头,是她冲进了他的办公室说愿意结婚,看来她已经无法回头。

「好吧!」她一副战士要赴沙场的口吻说道。

「沉芸生,是结婚,不是叫你去送死!」他啼笑皆非的说。

「莫凡!如果结婚真的是这么美、这么诗意的一件事,为什么晚婚人口、单身贵族、不婚的人愈来愈多?而且愈有学识、经济愈独立的人,愈是绝口不提结婚这回事,你想想原因吧!」

「他们还没有踫到有缘人。」

「错了!那是因为他们知道结婚并不见得比不结婚好,一个人过日子--」

「等等!」他粗声的打断她。「好象你是一个婚姻专家似的,既然你有这么多的顾虑和体认,为什么你要跟我结婚?老实的回答我,我不希望我的婚姻建立在欺骗上。」

她咬了咬手指头,觉得肩上有著沉重的压力,她必须告诉莫凡,反正他早晚也会看出来的。

「一部分是为了我妈。」

「你母亲?」

「我希望她能过过好日子,我不要她再为钱或是为了每个月的生活费操心,如果我嫁了你,我会做个最节省的老婆,但是我希望能每个月固定给我妈一笔钱。」她低著头说。

「多少?」

「三万。」她不敢太大声。

「小事一桩。」他还以为是多大的一笔数目。「你不用不好意思,我觉得你的孝心很感人,至少你比你哥哥强多了。」

她猛抬起头。「我哥有我哥的困难,不能相提并论,而且你没有见过他,并不了解他,我希望你不要批评他。」

「你们真是兄妹情深。」他有些感触的说。

在她知道他这句话并没有恶意后,她不再说什么。莫凡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对亲情一定很渴慕,她能谅解这一点。

「问题是不是全解决了?」他问。

「嗯。」她点点头。

「婚礼可以开始准备了?」

「我只要一个小小的婚礼。」

「为什么?我以为所有的女孩子都希望有个世纪婚礼,希望有白纱、鲜花、豪华的会场、庄严的仪式,宾客如云,第一流的饭店,还有--」

「愈简单愈好。」

「好!这个由你做主,不过,你不要后悔,一辈子可只有一次婚礼喔!」

「我知道。」

他看了下表。「既然我们决定要结婚了,我必须带你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现在?」

「现在!」

「在哪里?」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

地方并不如沉芸生预期的,她以为是到某个人的家里,结果莫凡却带她来到一座寺庙,一座并不是很有名,也不是很大的寺庙。她迷糊了,原以为他带她来进香,但是他带著她来到一个小房间,里面供奉著很多牌位,她不解的看著他,希望他能快点揭开谜底。

「我姊姊。」他噙著哀伤的眼神,手指著一个牌位。

「你不是孤儿吗?」她本能反应的说。

「我是在孤儿院长大,但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个孤儿。」

「莫凡!」她以温柔但是坚定的语气说:「我想该是你告诉我关于你自己的时候了。」

他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六岁时,我父母离婚,他们都不想要我姊姊和我这两个拖油瓶,于是我们被送进孤儿院,姊弟俩相依为命,互相扶持。」他看著牌位,叹了口气。「苦日子过去,我们都长大也独立了。」

「你姊姊……」她不懂他姊姊为什么会死。

「后来她申请到奖学金到美国念书,那是我们姊弟第一次分开,为了她的前途,在机场我红著眼眶送别,她答应我一拿到学位就马上回台湾。」

「结果呢?」

「结果她得了厌食症。」

沉芸生知道厌食症,美国歌坛著名的卡本特兄妹,其中主唱的妹妹就是因为减肥过度而得到厌食症死亡的,令乐迷怀念不已。

「她为什么会得厌食症?」

「因为一个男人。」

「男人?」

「她恋爱了,她全心全意的爱上一个男人,他同样也是留学生,但是,他却变心了!他为了一个富家女而抛弃我姊姊,我姊姊因为心碎而厌食,最后她是憔悴至死。」

好熟悉的感觉,沉芸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顿时她打了个冷颤,感到毛骨悚然。

「在我到纽约的半个月后,我姊姊过世了,我带著恨、惆怅和我姊姊的骨灰回台湾,全副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里,我有今天,一半也是我姊姊给我的,我要摆脱贫穷,我告诉自己,我要脱离贫穷,但是再多的钱也不能使我的姊姊起死回生,这是我永远的遗憾。」

「很凄美。」

「沉芸生,这一点都不凄美。」他含怒的瞪著她。「这是残忍!」

「在爱情的领域里,很难说谁对谁错。」

「不要跟我说这种文艺对白!」

她原谅他的粗鲁,有过这种痛苦的人不太可能会相信爱情。

「莫凡!饼去的事就算了,你姊姊已经过世了,我想她如果地下有知,一定希望你能抛开阴影,好好的过你自己的生活。」沉芸生抓住了他的大手,希望自己能给他一个对抗仇恨和哀伤的力量。

他回以一个心有戚戚焉的笑。

「你姊姊叫什么?」

「琼文。莫琼文!」

沉芸生的手心开始冒汗,她抽回她的手,深怕被莫凡发觉。琼文!她听过这个名字,从她哥哥的口中她知道哥哥的女朋友死了,他娶了个富家女……不!她告诉自己,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她不信!不会是她哥哥害死莫凡的姊姊!

站到牌位前,她看到了莫琼文这三个字,她的心一阵刺痛,眼泪也涌上了眼眶,不可能!

「芸生,」他站在她的背后。「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那个留学生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他姓什么,我姊姊临终前一直念著‘佳富、佳富’。」

沉芸生咬著唇,她告诉自己绝不能哭出来,不能让莫凡知道她就是害死他姊姊凶手的妹妹,她不能让他知道!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芸生!」他以为她为了姊姊的事难过。「事情已经过去了,别伤心。」

她终于转过身,眼泪己流下脸颊。「莫凡,我不能嫁给你了!」

「你在鬼扯什么?」他不信的说。

「我真的不能嫁你!」

「为什么?」

「总之我不能就是!」她推开他,立刻从他的面前跑开,没一会儿就没入黑暗中。

莫凡被她出人意表的举动给吓住,也忘了要追。他看著他姊姊的牌位,不知道芸生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她为什么不能嫁他?

他一定要找出原因!

※※※

汤韵梅打开伞,天空下著既不算大也不算小的两,原本就很糟的交通,今晚因为下雨一定会整个瘫痪。每天的下班时间就是她的头痛时间,塞车回到家都已经快八点了!生命中的精华和黄金岁月,有些全浪费在塞车上面,她恨死了这种状况。

在她看来,只要谁能解决台北交通问题的,谁就够资格当台北市市长。塞车不只是浪费时间,也会把一个人弄得心浮气躁,日复一日,难怪台北人愈来愈没有人情味,愈来愈乖戾。

她无奈的打算走到公车站牌时,沈佳富身上微湿,发梢沾著水滴,没有带伞的出现在她的面前,教她吓了一跳。

「汤韵梅。」他带著能镇定他人情绪的语气叫著她的名字。「如果吓到你,我道歉。」

她惊魂甫定,带著疑惑的表情看他,雨伞往前挪了几寸,但是伞小,这下两个人都得淋雨了。

「你有没有事?」

「现在?」

「你急著回家吗?」

「我……」她是不急著回家,但是如果他开口约她?她几乎肯定他会,她就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因为他结婚了,还是董事长的女婿。

「不勉强。」

「你有什么提议?」她反问。

「吃个晚饭,聊聊天。」

「我不想做别人的替身。」她直觉的反应。

「我知道你是谁,汤韵梅!」他肯定的说。

她终于点点头。

他们到附近一家大饭店吃自助餐,柔和的灯光,宽敞的用餐环境,精美的佳肴,他们都感到胃口大开,食指大动。

结果两人手中都拿了一盘堆得像小山高的食物,没有客套的话,先解决民生间题,吃饭皇帝大嘛!

沈佳富饿是饿,但是他仍不时注视汤韵梅。汤韵梅简直就是琼文,他今天还特别带了一张琼文的照片,他不是神经病,他要汤韵梅知道这一点,他只是一个心存忏悔和遗憾的男人。

发现到他在注视她,汤韵梅放下刀叉,礼貌的看著他。「你怎么不吃?」

「我发现到自己并没有这么饿。」

「这里的东西很好吃。」

他一笑,娶了施莉菁后,什么好吃的东西没吃过?什么豪华的饭店没去过?他享受到贵族般的生活,却也必须付出代价,当新鲜感过去,他在施莉菁的眼中连根草都不如。

「好吃你就多吃一些。」

「再怎么好吃,我的食量有限,我不想把自己撑死。」她俏皮的说:「一会儿还有水果、咖啡、甜点,我非胖个一、两公斤回家不可。」

「其实只要健康,胖一点又何妨?」

「你这是外行话,我还未婚,胖嘟嘟的不容易嫁出去。不是我重视外表,但是每个人都如此时,想要与众不同是需要一些勇气的。」

他发现到汤韵梅是个坦白、率直的女孩,这一点又和琼文很像,他忍不住的掏出皮夹,由里面拿出了琼文的照片,推到汤韵梅的面前。

汤韵梅好奇的拿起照片,她低呼一声,要不是她没有照片中女孩的那套衣服,也没有留过那样的发型,否则她会说相片中的女孩就是自己。真是太像了!难怪他会看错人,把她当作照片中的女孩。她无言的把照片还给他,看著他把照片放回皮夹内。

「你们很像对不对?」

「但我不是她,我们是两个人。」

他附和的点点头。「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人死是不可能复生的。」

「她死了?」

「死了。」

「这么年轻!」汤韵梅无限欷吁,她不认识这个叫琼文的女孩,但是知道一个年轻的生命消失,总教人感到不忍和痛心。

「想不想听听这个故事?」

「你是故事的主角?」

他不置可否。「其实这个故事也没什么奇特的,两个在美国的学留生相爱了,虽然日子很苦又没有多余的钱,但日子在爱情和努力学业中倒也过得快乐,直到一个富家女出现,男的受不了诱惑,他想一步登天,于是抛弃了女孩,女孩因心碎而绝望,得了厌食症,最后死了;你说这个男的是不是该下地狱?」

汤韵梅久久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你会不会鄙视我?」他问道。

「你现在快乐吗?」

「快乐?」他自问,「我已经不知道这两个字要怎么写了。在我的字典里,这几年来都没有这两个字存在;我一点都不快乐,我有物质生活,但除了物质,我的灵魂此刻正在炼狱中受苦。」

她不该替他感到难过,更不该同情他,他是罪有应得,但是她可以感受得到,他是真的后悔了,而且深为其苦,她又何必再落井下石,说些挖苦或是谩骂的话?

「你可以骂我!」

「我骂你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况且我又有什么资格骂你?」她又拿起刀叉。

「公司的人应该都知道我的状况。」

「我才刚到公司一个月。」她含糊的说。

「你知道我结婚了?」

「知道。」她叉了块牛肉。「在那天你奇怪的举止过后,我就打听了一下。」

他苦笑。「不是很好的评价,是吗?」

「也没什么,哪个男人不想娶个有钱的老婆。攻击你、说你靠老婆的当然有,但是羡慕你的也不少,这种机会毕竟是可遇不可求。」

「最后这句话可是骂人不带脏字。」

「我总得替这个叫琼文的女孩出口气。」

「女人毕竟是站在女人那边的。」

「男人不也一样?」她反驳。

他笑。只犹豫了一下,他说:「汤韵梅,我希望能交你这个朋友,先声明,我没有不良的企图,也不会利用工作来威胁你;决定权在你,我不是在找代替品,这点希望你清楚,只是偶尔吃顿饭、聊聊天、看场电影,也许通通电话、出去走走。」

「你结婚了,你太太--」她并不排斥他这个人,对他的勇于认错,她也很激赏,但他毕竟是个有妇之夫,她不想惹祸上身。

「我们只是做朋友。」

「男女之间有纯友谊吗?」

「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他笼统的说:「相信我!我知道伤害人或被人伤害的感觉都不好,我不会再犯第二次的错。」

她无法马上回答他。「让我想想好吗?」

「即使你拒绝我,我也能谅解的。」

「你们的婚姻真的如大家现在在传的那样?」她不是要探他的隐私。「你到底努力了没?你太太不可能拿枪逼你娶她,你不能把责任全推给她。」

沈佳富突然又恢复了胃口。「我们下次再谈这个。」

汤韵梅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她已经一头栽进去了,因为叫琼文的女孩,因为他那个令人争议的婚姻。事情往后会怎么发展?她又会扮演著什么样的角色?

真是只有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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