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随他直进书房去,只见卫君书桌上仪器十分先进,不像上一个世纪的产品。
之洋说:「我明白了,这里的仪器是李梅竺教授替你设计的。」
时珍推之洋一下,抱怨道:「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说笑!」
之洋把好友拉到一角,轻轻说:「时珍,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篇小说。」
时珍一怔,「我怎么忘了?」
「你爱父情切。」之洋眨眨眼。
「他到底在什么地方?我好不担心。」
这时卫先生呼喝她们:「二人絮絮说些什么,还不过来?」
卫夫人捧上香茗,解围道:「他年纪大了,有点儿独裁。」
卫先生将两张字条放大了打到墙壁上,「这是李梅竺的字迹真本与假版。」
之洋一看,「唔,假本甚为生硬,不似一气呵成,好像一个个字样抽出来拼凑成。」
「讲得对。」
之洋说:「技巧拙劣,是哪个笨人干的?」
卫先生冷笑一声,「他不是笨,是精明过了头,采用地球上最原始的方式写成这封信。」
时珍眼楮睁得老大,「他是什么人?」
卫君跌坐在椅子上,「不是他是她!」
之洋大感好奇,「她来自——」
「她肯定不是本太阳系的女性。」
之洋与时珍同时「哗——」地一声。
卫君说下去:「她倾幕李梅竺才华,故涉嫌将他掳劫——」
之洋「啊」一声,「强抢民间男子!」
时珍也说:「这故事我在什么地方看过?」
卫夫人在一旁提点:「王老虎抢亲。」
之洋一时尚未醒悟,时珍却苦笑,「不不不,家父又未曾男扮女装。」
之洋一听,明知不是笑的时候,也「嗤」一声笑出来,太趣怪了,李梅竺教授被外星女性抢到窝穴中成亲?
时珍更加哭笑难分。
卫夫人这时轻轻说:「至要紧是品格端庄大方,是什么地方人,倒也不重要。」
卫君说:「人类门户观念的确太深,从前,隔一条村便是外姓人,老死不相往来;稍后,南方人与北方人又合不拢,异族自然不可通婚;到现在,一提起外星人,脑海就出现一条八爪鱼。」
时珍问:「有没有线索?」
「字条上有痕迹留下。」
「指模?」
之洋说:「她未必有手指。」
时珍申吟。
卫先生说:「讲得不错。」
「到底是谁干的好事,我们又如何营救李梅竺教授返家?」
之洋一边问心里一边觉得好笑,可见李教授童心未泯,寂寞之余,设计一个旖旎的故事,幻想他被外星女性强抢去成亲。
知父者莫若女,时珍忽然说:「也许,他不愿返家?」
卫先生却不觉可笑,严重警告:「此时不回来,以后可能永远回不来了。」
时珍答:「那也只得眼光放远一点,希望他同她相处得来,希望他们生活愉快。」
卫夫人凝视时珍,「你真的以你父亲的幸福为重?」
时珍坦然说:「自从家母去世后,他郁郁寡欢,我当然希望他可以再度得到快乐。」
卫先生大赞:「好好好!」
他忽然转向荧幕,「听到没有,李兄,你可以出来了。」
之洋与时珍大奇,「什么?」
只见荧幕上出现笑容满脸的李梅竺。
时珍大嚷:「爸爸,你在何处?」
之洋比较镇静,她看著李梅竺教授的映象。只觉他比往日更加潇洒清 ,都说一些男性到了中年会魅力毕露,说得非常正确。
只见李梅竺笑道:「时珍,你所说的都是真的啊,以后,父亲如有机会选择对象,你可要尊重父亲的意愿。」
时珍冲口而出,「你不是真失踪?」
教授哈哈笑。
时珍气结。「是同我们开玩笑?」
这会儿,连卫先生与卫夫人都笑了。
时珍顿足,「如此作弄我们!」
就在此时,梦醒了。
时珍与之洋的手仍然紧紧相握,适才梦境历历在目。
之洋有许许多多疑问,因为涉及时珍的父亲,一时未能开口,她把问题在心中整理一下,才说:「教授简直料定我们会来偷用这部仪器。」
时珍一愣,一拍桌子,「孙悟空跳不出五指山。」
「而且,这次我们并没有指定选哪个故事。」
时珍说:「太巧合了。」
「教授打算再婚吗?」
「没听他说过。」
「时珍,我觉得你应当与教授联络一下。」
「你说得对,这上下我也有点儿挂住他。」
两人离开实验室,到住宅去与教授通消息。
电话接通,李梅竺教授在荧屏出现。
时珍说:「父亲,我牵记你。」
「不是小孩子了,」教授微笑,「我很好,勿挂念。」
「父亲,你安全吗?」
「当然安全,缘何问起这种问题?」
时珍支吾,「你离家已有一段时间。」
这时李梅竺教授有所发现,「时珍,你身后站著的是什么人?」
之洋连忙站开来,好让对方看清楚她,「李教授,我是时珍的好友林之洋。」
李教授呵呵笑,「当然当然,之洋,你是我们家的老客了。」
之洋腼腆,「我常来打扰。」
「不,」李教授感慨,「之洋,你永远受欢迎。」
之洋「嗤」一声笑出来。
可是时珍尚有怀疑,这真是她父亲吗,抑或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录映片断?
她决定问父亲两个不能事先准备,也不能他人冒充回答的问题。
「爸,我幼时最喜吃什么?」
李教授看著女儿,「手指。」他答对了。
「之洋身上穿什么衣服?」
「白衬衫白长裤。」
时珍点点头。
「时间紧凑,我不能多说了,再见。」
两个女孩子松口气。
之洋笑,「你看你,时珍,一副疑幻疑真的样子。」
时珍叹口气,「这年头,真与假简直分不出来。」
「那岂非更好,真假其实并不扰人,是我们一旦分晓斤斤计较而已,如果假足一世,保证无事。」
「你讲得对,之洋,很多事上,人应装作糊涂。」
之洋感唱,「怪不得老人家总说,生活过得去算了,其余不要大计较。」
时珍拍拍她肩膀,「我就是希望你能把不如意事大而化之。」
她们道别。
回家途中,之洋只觉得空气污浊潮热,交通拥挤不堪,她一颗心又浮躁起来。
她留恋李教授设计的梦境,最好自一个梦游览到另一个梦,永远不要回到现实世界来。
敝不得从前服食麻醉剂的人称飘飘欲仙的境界为旅程,之洋相信她已找到那理想的旅游地点。
时珍有时珍的生活,旅游时不必老是拖著她,之洋不介意孤身上路。
那套机器操作容易之至,三岁孩子都会用,但凡最先进的事物首要条款便是简易。
只需要时珍手中那条开机器的锁匙便行。
而之洋注意到,锁匙也不过只是随意放在右边第三格抽屉里。
李宅一切设备都只用来防君子,之洋咕咕笑:「我是小人。」
第二天一早,之洋留意时间,估计时珍已去上班,偷偷出发到李宅,把车子停在比较隐蔽的地方,上去大门前按铃。
电子管家设备问:「哪一位?」
「李家的熟朋友林之洋。」
电子设备翻查记录,「林小姐你昨天才来过。」
「不错,请开门。」
电子设备找不到不良记录,「可是,主人并无吩咐我今日款待阁下。」
之洋有心欺侮这管家,「你主人糊涂了。」
「也许,但,我只凭记录行事。」
「所以说,机器只是机器,拨一拨,动一动,从来不晓得拐弯与见机行事。」
电子观察器沉默了一会儿,之洋以为无望,刚想离去,忽听得它说:「机器并不笨。」
之洋大喜过望,它沉不住气了,把电脑调校到懂得思考,就同时会产生这个不良副作用。
「我没说什么?」
「林小姐,我听差办事,不得不待慢客人。」
噫,抱怨起大才小用来了。
「林小姐,我知道请你入内无妨,你自幼是时珍的同学,又是好友。」
之洋故作好奇状,「没有主人吩咐,你可以破例吗?」
它逞强了,「当然。」
「你启门的密码没有锁死吗?」
它骄傲地答:「主人这点自由是给我的,主人信任我。」
之洋笑了一笑。
忽然听到「啪」一声,大门开启。
之洋摇摇头,见到时珍,一定要劝她换掉这一台仪器,无论是人或电脑,最忌自作聪明,自作主张。
她轻轻走入李宅。
大门关上。
之洋当然认得路。
她直赴实验室,打开门,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看到那枚锁匙,刚欲伸手去取,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啧啧啧,之洋。」
那是时珍。
之洋把手缩回,涨红了面孔,颓然坐到沙发上,用手掩往脸。
时珍责备她:「想撇下我独自进入梦境?」
「我不想连累你,你有工作,你有你的生活,何苦陪我做梦?」
时珍叹口气,「李时珍与林之洋几时都共进退。」
「你又没有失恋。」
时珍笑,「你还对那家伙念念不忘?」
「人们对于挫折一定刻骨铭心。」
时珍摇头。
之洋忽然醒悟,「是你联同机器来开我玩笑吧?」
时珍笑,「之洋,家父设计的机器全部不简单。」
「今日为何不上班?」
「我知道有贼会上门来。」
「不要为我荒废你的生活。」
「我的生活,亦乏善足陈。」
「不是受了我的坏影响才有这种怨言吧。」
「你倒想影响我。」
「那么,让我们结伴去游乐。」
「今日去何处?」
「听李教授安排吧。」
「由谁来按钮?」
之洋叹息,「这像不像命运?其实一切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却还以为有自主按钮控制。」
「喂,你的感慨联想有完没完?」
之洋低头沉吟。
时珍伸手去按钮。
不论是什么梦,之洋都不介意,她太喜欢做梦了。
她们看见了庭台楼阁,穿著锦罗的女孩子来来去去,园子里花团锦簇,长廊底下有猫儿在打架。
之洋大奇,「这是何处?」
时珍摇头摆脑,「繁华锦绣地。」
之洋暗暗佩服,时珍好像已经知道身在何处,所以旅游少了她还真的不行。
时珍拉著之洋往园子深处走去。
之洋问:「我们去见谁?」
时珍答:「不知道,这园子里住了几百个女孩子,不知道会踫到谁。」
「有一本那样的书吗,讲几百个女子的生平?」
时珍没好气,「无聊才读书已够恶劣,你是根本不读书。」
园子越走越深,这分明是一个春天,空气中充满花香,令人嗅之精神愉快到极点。
树枝上挂著精致的鸟笼,里头关著八哥儿,一见人便叫:「贵客来了,贵客来了。」
之洋看见一进红墙绿瓦房子,便扬声问:「有人吗?」
连时珍都猜不透谁住在此,「人好像已经搬走了。」
「慢著。」
有哭泣声。
「谁在伤心?」
一时分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小,那哭声中的深深伤感却至真至诚,以致哭声扭曲,像受伤的野兽辗转申吟。
之洋立刻说:「此人一定是失去了至爱。」
时珍脸色沉重,「让我来看看是哪一个。」
她伸手掀开一道洋红色软锦帘。
屋内只余几件简单家具,只见一个年轻男子伏在一张贵妃榻上哀哀痛哭。
听到脚步声,他吓一跳,连忙转过身来,抹干眼泪,瞪著之洋与时珍。
只见时珍脸上露出鄙夷之色,「是你!」
那年轻男子相貌清秀,但眉梢眼角生有一股纨裤轻薄之意,之洋一见,便说不出的厌恶。
只见他看到生人,悲伤之意顿减,瞪著两个女孩子,忽然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作此打扮,究竟是男是女?」
时珍拉起之洋,没好气地说:「几百个人,偏偏遇上他,我们走。」
那人打一个揖,「两位姐姐,找我何事,有话请说。」
之洋看著他,「你倒是会低声下气。」
时珍说:「这是他一贯手法,拿手好戏,别去理他。」
之洋忽然喊起来,「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贾宝玉!」
那人一听,颓然,「你们心中都只有宝玉。」
时珍没好气,「不不不,他不是贾宝玉,他更要猥琐。」
那人抗议:「喂!」
随即坐下,用手托著头,似不欲分辩。
之洋好奇心大炽,「你到底是谁?」
时珍冷笑一声,「你不认识他?他是大名鼎鼎的——」
那人挥挥手,「我叫贾琏。」
这下连之洋都失望了,「怎么会是他!」
那贾琏生气,「我与两位陌陌生生,不知何处惹两位厌憎?」
之洋用手扇了扇鼻子,「臭名远播。」
那贾琏想也没想过有妙龄女子会如此刻薄地面斥他,不禁呆住,一方面伤心事涌上心头,更加无精打采。
时珍出言讽刺:「你这回子又哭什么?好端端一个人,弄进园子来,不出一年,被整治至死……」
那贾琏心如刀割,「不不不,不要再提了。」
之洋为之发指,「谁,谁整死了谁,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时珍索性坐下来,「之洋,在他们那个封建时代,吃人的礼教,凉薄的人情,死个把弱女子,有何稀奇。」
「那女子为什么不逃走?」
「逃往何处?」
「无论何处,有粥吃粥,有饭吃饭,有工打工,一定可以存活。」
时珍又冷笑一声,「不不不,年代久远,女子离了娘家就得夫家,单身上路,绝无仅有。」
「那,」之洋吞一口涎沫,「女子难道全靠他人怜悯养活?」
「是呀,所以自称奴家、卿卿……」
那贾琏实在忍不住了,「你俩到底是谁?」
之洋讨厌他,故当他像一只狗似呼喝他:「不关你事,你这种人也配问我名字!」
贾琏怒道:「你在我家出没,却不敬主人,岂有此理。」
之洋笑,「这话倒有道理,谁稀罕,我们走。」
时珍也笑,「真是,在他们这种地头,纵使锦衣美食,也还不如留在外头青菜淡饭,走走走。」
「你们到底是谁?」
时珍没好气,「你好好哀悼那位苦命人吧。」
那贾琏一听,跌坐在椅上,作声不得。
之洋用手臂搭住时珍肩膀,哈哈大笑而去。
时珍说:「真痛快,我憎恨那人已经有一段日子,今日痛斥他一顿,顺了心。」
「他那种人,有什么痛痒,不过把我们当作疯子,转头就似没事人一般。」
时珍沉吟,「他这次好像是真的伤心了,希望他会改变作风。」
二人正欲离开是非之地,忽尔听得身后有人叫:「姐姐,姐姐。」
之洋自问年纪不大,从来没有被人叫过姐姐,不知怎地,今日在这园子里,人人叫她姐姐,想必是种尊称,没有其他意思。
之洋与时珍转过头去,只见追上来的是一位妙龄美貌女子,穿一套青莲色百褶衣裙,头上戴著珠翠,看上去不似丫环,却又不像小姐,
她拢著双手揖了一揖,「姐姐留步。」
之洋拉了拉时珍袖子,「这个故事不好,我不喜欢到这等情节来客串演出,让我们走吧。」
时珍甚有同感,转身就走。
谁知那女于却已拦在她们身前,赔笑道:「我只想与姐姐们说两句话。」
之洋细细打量她,「你说吧。」见她温文有礼,不禁有点好感。
那女子脸色郑重,「我适才听到你们说话,好像讲的是,走得出去的话,有粥吃粥,有工打工,一样可以存活。」
时珍看著她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们说的是另外一个时间另外一种女子。」
那女子先拿袖子扫了扫石凳上的花瓣,拉著她俩坐下来,自我介绍:「我叫平儿。」
时珍颔首,「你是适才那琏二爷的……朋友。」
那平儿「嗤」一声笑出来,用手遮住脸,无限娇俏。
随即她长叹一声,「姐姐把我身份说得真妙,不不不,我原是琏二奶奶在娘家王府的贴身丫环,二奶奶嫁过来贾府之时,我跟著陪嫁——」
之洋这时问:「什么叫陪嫁,贾府没有家务助理吗?」
时珍吁出一口气,「陪嫁丫环也是嫁妆一部分。」
之洋大惊失色,「人,怎么可以当货物一般送来送去?」
时珍答:「在那个时候,许多不合人权的作为都是可行的。」
平儿黯然说下去:「彼时陪嫁的,共有四人。」
「其余的女孩子呢?」
「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我一人在此。」
之洋分析她的命运:「你自幼卖入王府,跟著又过来贾家,看你穿戴,身份又似不低,升了管家没有?」
平儿苦笑低下头,「不,我仍是一名丫环。」
这时,时珍朝之洋使眼色。
之洋即时醒悟到这平儿身份可能有点儿暧昧。
只听得她又说:「两位姐姐非僧非俗,说话充满玄机,盼姐姐指点我一二,我实在想离了这里,请指点迷津。」她朝二人拜了一拜。
时珍爱莫能助,不禁恻然,「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你仍然得在这个园子里委屈求全。」
平儿心一酸,流下泪来,「要等到几时,女儿不再落泪?」
之洋闻言,微笑,眼楮看著远处,「女孩子总还是要哭的,无论三百年或是五百年之后,她们仍然会为不值得的人与事伤心落泪。」
平儿抹干眼泪,讶异地问:「这是真的吗?」
时珍点点头,「并无讹言。」
平儿凝视她们:「二位来自何处,又将往何处去?」
之洋不知如何回答。
时珍却回答得很妙:「天机不可泄露。」
「我的命运——」平儿忧虑到极点。
「别担心,」时珍安慰她,「你的好心肠会给你带来好运,」她的口吻如算命的吉卜赛人,「你与那苦命的二姐不同。」
平儿低头饮泣,「我想到二姐的下场便担惊受怕。」
之洋冒失地问:「谁是二姐?」
时珍瞪她一眼,「平时不看书,现在问问问乱问,那二姐,便是适才那贾琏在默哀之人。」
之洋问:「连个名字都没有,就叫二姐?」
时珍苦笑,「你问问平儿,可知她自己姓什么?」
平儿摇摇头。
之洋觉得头皮发麻,「我不喜欢这本书,我不要留在此地,我不忍看到这些可爱可亲的女孩子白白坑死在这个鬼地方,时珍,我们走吧。」
时珍对那平儿说:「我们要走了。」
平儿急道:「姐姐请临别赠言。」
时珍词穷,只得安慰说:「记住,黑暗之后便是黎明,忍得一时海阔天空。」
这样的陈腔滥调那平儿听了居然十分受用,向时珍作揖,「多谢二位。」
之洋连忙拉起时珍就走。
她不敢回头看,怕多看一眼会增加伤感。
之洋问时珍:「平儿的下场如何?」
「不知道。」时珍黯然。
之洋奇问:「你不是看过书吗?」
「后四十回遗失了。」
之洋点头,「那倒也好,免得叫人伤心。」
时珍抬起头,「说得真对,彼时女子命运真叫人伤心。」
之洋说:「过去一二百年,我们真的争取到不少。」
时珍笑,「权利与义务一起来,压死人。」
之洋有顿悟,「无论如何,也不该怨天尤人了。」
时珍打蛇随棍上,「是呀,尤其是为了那种不值得的人与事。」
「谁,你指——」忽然想不起那人的名字。
之洋大吃一惊,她原先以为那人的姓与名将如烙印似刻在她心中,一生不忘,可是这下子,竟叫不出来,之洋为这另类薄幸大大讶异。
呵是,在梦境中,现实的痛苦会渐渐淡忘。
「那人叫——那人好像姓曾。」
时珍笑得很开心,「不记得也就算了。」
真是,忘不了没办法,既然已忘得一干二净,不如一笔抹煞。
「我们往前走。」
「出来这些时候,你肚子饿不饿,人累不累?」
之洋答:「奇怪,都不觉得,好似做神仙似的。」
「那么,让我们继续逛。」
之洋说:「时珍,我越来越佩服令尊,设计了这座梦之迷宫,供我们游览消遣。」
「可是,相信你也已经发觉,在这里呆久了,好似不愿意再回到现实。」
「耽于逸乐是人之常情。」
「我相信,做梦最开心。」
「况且你我一向谈得来,携手同游,不亦乐乎。」
时珍指著前头,「看。」
之洋一抬头,发觉景色全部变了,适才是江南之春,此刻分明是北国之冬。但见崇山峻岭,悬崖那一头,即是万丈深渊,老鹰乘风哑哑低旋,随著劲风在空中飞舞,山顶上有积雪,天色阴暗,之洋忽觉有雨点飘到脸上,停楮一看,却是雪丝。
之洋忙问时珍,「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可是迷了路,怪可怕的。」
「不怕不怕,你冷不冷?」
「不觉冷冻,好极了。」
这时,时珍悄悄说:「有人。」
「哪里?」之洋没看见。
「峭壁之上。」
之洋停楮一看,是有人,适才没发觉,因为那人身型瘦削,又穿著与岩石一样颜色的灰紫色长袍,衣袂飘飘,远看,像一片云在风中抖动。
「唉,像是神仙中人。」
时珍答:「是,连背影都那么飘逸俊秀,不知是谁。」
两人不知不觉朝前走了一步。
山路崎岖,不甚好走,之洋与时珍双手紧紧互握,挣扎著上山。
那人耳听八方,蓦然回过身子来,沉声道:「谁!」
之洋一抬头,与那人一照脸,顿时呆住,只见他剑眉星目,约二十余岁年纪,一脸风霜,却不掩英姿勃勃,但双目隐隐露出泪光。
同样是伤心人,他与那琏二爷比起来,一个是云,一个是泥。
之洋渴望知道他的故事,踏前一步。
此际时珍忽然「噫」地一声。
之洋也发觉了,只见那人右边袖子空荡荡,显然是个独臂人。
之洋虽然平日懒看书,但是这个独臂人的名字她却还是知道的,脱口而出:「你是杨——」觉得无礼,硬生生改为「杨大哥。」
那姓杨的男子朝她们点头,「两位是——」
「我叫林之洋,她是李时珍。」
之洋向前走了一步,那杨大哥一看,惊讶地说:「两位不会武功,怎么来得到这里?」
之洋笑了,怎么来不得,哪里都去得,宇宙任何一个角落都难不倒她们,一束思维,无色无相,不怕寒与饥,亦无畏冷嘲热讽。
时珍微微欠身,「杨大哥,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你一向是我最敬佩的人物,今日有缘相见,真是万幸。」
那杨大哥莞尔,「不敢当,请到舍下喝杯水酒。」
他的家只是一间茅寮,却也暖和,土墙上挂著一张张兽皮挡住无缝不入的寒冽之风,树桩为台椅,一堆茅草作卧铺。
他取出一坛子酒,三只酒杯,注满了,先干为敬。
时珍嗫嚅,「我不会喝酒。」
他却十分温和,「不会喝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