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零点,「匹诺曹走开」酒吧打烊了。秦珂拖著疲惫的步伐回到离酒吧仅两个街口之遥的小鲍寓。她刚掏出钥匙打开门,就听见门内传来一阵??响动,于是她猛地一推门——
一个扎马尾辫的少女正坐在沙发上,手忙脚乱地把什么东西塞进布面大抱枕里去。她见了秦珂,俏脸涨红了,低低唤了一声:「姐。」
「小瑶,你刚才在藏什么?」秦珂皱眉,表情严肃,「已经半夜了,你不睡觉,在客厅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秦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没……没什么,我是在等你啦。」
「小瑶,我说了不用等我。姐姐要工作,每天都要这么晚回家,可是你不一样,你明天还要念书。」秦珂把手提包放在桌上,然后走到沙发边坐下,向妹妹伸出一只手,「拿出来。」
秦瑶咬住下唇,摇了摇头,怯声道:「不要。」
「拿出来,我看见了。」秦珂的表情坚硬如石。
秦瑶见姐姐态度坚决,只得哆哆嗦嗦地把手伸进抱枕的花布套子,从里面掏出一本64开、封面绘著俊男美女的言情小说来,交到姐姐面前。她担心地望著秦珂皱眉的表情。
秦珂一见那粉嫩色调的封面,眉头蹙得更紧了,「我说过别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是,这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啊……」秦瑶小小声地争辩,「这、这是你写的……」
「我写的就是乱七八糟的东西。」秦珂说得无比顺口,「你还在念书,看这种书会影响你的成绩和爱情观,没收。」说著她把那本书接过来,扫了一眼封面上的题目,接著不屑地撇了撇嘴,「拜托,这本写得最烂,你要拿也拿一本像样点儿的。」
「……」秦瑶无话可说。哪有人说自己写的小说烂的?她这个姐姐真奇怪,放著大公司的高级白领工作不做,偏要辞职在家,白天写言情小说,晚上开酒吧。更奇怪的是,她竟然还不允许妹妹拜读她写的小说,理由是——这些书会让女性错误地相信男人,也错误地相信爱情。
秦瑶今年18岁,正在本市的一所普通中学读高三,明年就要考大学了。她和姐姐的年纪差了足足一轮,而她们的父母去世得又早;所以可以这么说:姐姐在她心中,有著和母亲一样神圣而权威的地位。
秦瑶长得很漂亮,才18岁就身材窈窕,肌肤水嫩,一举手一投足间流露著青春少女的娇憨。可是,她从来不敢谈恋爱,收到情书要自行销毁,有男生送礼要当面扔进垃圾筒。在恋爱交友这一方面,秦珂管她管得很严,从不许她越雷池半步。
「姐,我这几天有一个想法哦……」秦瑶手里把玩著长长的马尾辫,欲言又止地道,「我在想,不如我不要考大学了,我读到高中毕业就休学怎么样?到时候,我们两个可以一起经营酒吧,还可以一起写言情小说,这样一来二去的,也能赚不少钱嘛!包何况,这种日子过起来多惬意啊——」
「不准!」秦珂立即瞪圆杏眼,喝断妹妹的妄想,「死丫头,你疯了?现在的社会竞争那么激烈,连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也不一定找得到工作,你还想读到高中就算完?!再敢有这种想法,我马上一脚把你踢出家门!」她真的像个妈妈似的,用急切而恼怒的语教训著秦瑶。
「老姐……别这么凶嘛……其实,如果你换一种角度去思考……」秦瑶哼哼唧唧地耍赖。
「我说了,不准!没有第二种角度!你现在给我乖乖地上床睡觉,明天给我乖乖地去念书,到了明年给我乖乖地考大学,不许再提休学的事——一个字都不许提!听见没?!」
「哦。」秦瑶有些委屈地低下头,老姐还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呢,「那……还有,今天晚上有一个男人打电话找过你,听声音好像是上次那个姓刘的。老姐,你要不要给他回个电话?」这个「姓刘的」是老姐的某一位追求者,在经过了秦珂的百般羞辱之后还能坚持到现在,也算不容易了。说实话,秦瑶倒是很希望姐姐能够谈一场恋爱,洗刷身上老处女的刻薄和戾气。
可惜,天不遂人愿,「没兴趣。」秦珂三个字就打发了这件事。她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要去睡了,明天早上还要早起赶稿呢。你乖一点儿,一心一意考大学,离那些臭男生们远一点儿,知不知道?」
「知道了啦,老姐晚安。」很烦哪,简直比妈在世的时候还烦!秦瑶有些不耐烦地挥著手,七歪八扭地走进卧室。
可是这个前一秒钟喊著「要睡要睡」的秦珂,此刻却睡意全无了。妹妹进卧室以后,她呆愣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眼光呆滞地投向半空中某个不知名的点,陷入了沉思之中。
今天在酒吧里,又被人搭讪了。
她曾经以为,在见识过她的尖刻和彪悍之后,这世上不会再有男人对她感兴趣了。而她把酒吧的名字取作「匹诺曹走开」,也是想借此阻挡一些不必要的桃花。她不愿意恋爱,也不愿意结婚——这都是铁一般坚固的事实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徒惹烦恼招惹男人呢?
可是,今天酒吧里的那个男人,长得倒也真是好看。初见他的第一眼,她也有些怔忡了——被一个风度翩翩的英俊男人搭讪,确实满足了她的些许女性虚荣心。只是,她讨厌男人的个性永远不会改变;他看上去再优秀,她也无法控制自己对他说出那些刻薄的话,把他远远地赶走。
「离开我远远就好……」秦珂默默念著;这句话,正是她的心情写照不是吗?她是打定主意要一个人终老的了……
第二天,天气突然就热了起来,最高气温足足有三十五摄氏度,还没有一丝风。秦珂在家中电脑前热气腾腾地趴了一天,都没能写出几个字来。到了下午四点,她终于坐不住了,换了衣服打算去酒吧享受一下冷气机的凉意——就当是提前营业好了。
她套上一条宽大的玫瑰紫色连身裙,把窈窕的身材藏匿在孕妇装似的宽大裙摆里头,然后就出了门。她步态拖沓地走过两个街口,刚到酒吧门前,突然间停住了脚步,目光愣愣地盯著那个倚在酒吧门前行道树上的高大人影——天!她一定是热昏了头,看见海市蜃楼了。
「嗨!」那人影和她打招呼,声音爽朗,仿佛注入了阳光般的活力。
秦珂眨眨眼,问:「你怎么在这里?」还一身西装笔挺的,刚从公司里出来?
「我跷班了,因为发现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倚著树的王子——唐仲行冲她笑出一口白牙。的确,他是从公司里偷跑出来的;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追她,就要有些敬业精神,「好热啊,不请我进去喝一杯吗?」他挥著汗。
「我们的酒吧还没有开门。」秦珂板起脸。这男人想做什么?昨天不是被她骂得落荒而逃了吗?今天还来?
「我以为,你就是来给顾客开门的,‘老板娘’。」他笑嘻嘻地唤她。
秦珂双手环肩,用冰川一般的目光冷冷地凝视著他,「唐仲行先生,你从来都感觉不出别人对你的厌恶吗?」说完了她自己吓一跳,她怎么把这个男人的名字记得这么清楚?
「你讨厌我?我可是你的顾客呢。」唐仲行皱起鼻子抗议,脸上还是笑嘻嘻的,可心里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话——真的有点伤人。
「怎么?我就不能讨厌顾客吗?」秦珂反问,语气尖锐,「为了要打开门做生意,我就必须强迫自己忍受那些令人难以忍受的人吗?我明明就讨厌你,为什么要费心掩饰?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陌生人而收敛我的本性?」
一个接一个的反问句让唐仲行哑口无言。他活到这么大,一直讨人喜欢,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接地对他说「我讨厌你。」更可恶的,她甚至不认识他、不了解他这个人,就先入为主地对他厌烦了起来。
此刻站在面前的要是别的女人,他一定早就拂袖而去了——的确,他唐仲行什么时候能忍受这种侮辱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今天他就是不想走;相反的,还朝她更走近了两步。
「秦珂小姐,我想知道——我到底有什么地方令人难以忍受了,让你这么讨厌我?」唐仲行以平静的语调问著,「我做错了什么吗?」
秦珂闭上嘴。是呵,他做错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做错——确切地说,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她就对他宣判了死刑了。她知道自己是蛮不讲理的女人;可是,面对著外形出色且又打定主意要接近她的他,她无法不感到心浮气躁。
这个男人的出现——令她觉得心里的某个位置受到了威胁。
「这么说吧。」她叹了口气,后退一步,「是我的问题,与你无关。」
「那么,你有什么问题?」他穷追不舍。
「你——」她刚想说话,却眼尖地看见马路对面有两个行人停下了脚步,正好奇地向这里张望著。她心中一阵烦躁,连忙推了推他的身体,「进去说。」
「老处女秦珂」这个名号在附近小区已经够受人关注的了,她可不想再背上什么新绯闻。
开了门,把唐仲行塞进酒吧里,秦珂立即又恢复了那张冷若冰霜的表情,「我们得谈谈。」
「我求之不得。」相较于她的冷漠,他笑了,笑得很开心。
秦珂绕到吧台后头,倒了一杯日本清酒给他。正当他高兴地伸手去接时,她冷不防补上一句:「要付钱的。」
「知道了,不会赖账的。」他笑著接过酒杯,似乎已经有些习惯她刻薄的说话方式了。
于是,他与她沉默地对饮了片刻。在这过程中,他一直不放弃欣赏她的美貌。
丙真是很漂亮的女人呢,性格纵然再有千般不好,也让男人生不起气来。他在心里感叹。昨天被她骂了一通,回到家中,心情竟然出奇地好,通体舒畅;就像每天吃糖的人突然被人灌了辣椒水,虽然感觉痛苦,却也新鲜刺激。
也许,昨日酒吧里吓坏两位兄弟的那句戏言……不仅仅是戏言吧?他……没准儿真的对她有点意思呢。唐仲行有些恍惚地想著。
这时秦珂开口了:「我就直说了吧,不管你要的是什么——是要找我谈恋爱,还是要和我做普通朋友,我都没兴趣。我非常讨厌男人,这辈子也不准备在男女感情上浪费时间;所以,你也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哦?」听了这话,唐仲行非但不灰心,反而兴致更浓,「你讨厌男人?为什么?是因为过去受过什么伤害吗?」
她立刻板起脸,「这与你无关。」
「哦……」唐仲行点点头,故意拖长音调,「那就是受过伤害了。」不知为何,他就是想逗她生气。
秦珂皱起眉,当然知道他是故意激她。她朝天翻了个白眼,「你知道吗?」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
「什么?」他一愣。
「就是因为世上有像你这样自作聪明的男人,我才不愿意谈恋爱和结婚的。我不喜欢和愚蠢的男人在一起生活一辈子。」她毫不留情地道。
「愚蠢」——又一个伤人的形容词。唐仲行扁扁嘴:跟这女人谈话,真得具备很强的心理素质才行。可是,他发现自己竟然突兀地喜欢起这种被骂的感觉来,他是不是很贱?
「我只想知道,我说对了吗?」他几乎是笃定地问,「你是因为被男人狠狠地伤害过,所以现在性格变得扭曲,成天以讽刺别人、伤害别人为乐。我说得对不对?」
「不对。」她缓缓摇头,也不生气,「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何来被男人伤害之说?我只是天生讨厌男人罢了。」
「所有的男人都讨厌吗?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讨厌?」不可思议。
秦珂点点头,「是,所有的男人都讨厌。至于我父亲——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所以我不知道自己对他抱有什么样的感情。」说完以后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她和唐仲行非亲非故的,为什么要讲那么多的私事给他听?
「唔……那可麻烦了。」唐仲行听完她的话后,颇为遗憾地模著下巴叹息。
「怎么?」她挑眉。
「没什么,只是——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男人的话,那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感到很为难。」他装模作样地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表情突然肃穆起来。他缓缓靠近她的脸庞,近距离地凝视著她的双眼;在她即将要破口大骂的前一秒钟,他语气无比真诚地说了一句:「秦珂,我打算追你。」
秦珂顿时愣住,张口结舌。
疯了!那个男人一定是疯了!
她已经说得这么清楚明白了——她讨厌男人,她不可能和这世上的任何一个男人谈恋爱,他为什么就是听不进去呢?还自说自话地说要追求她?!